社交APP的开屏定期更换，当雷思闻的闹钟在7:00准时响起，第一个映入惺忪睡眼的，是屈韵新一季的牛仔裤广告，这是一个小众奢牌，标榜叛逆自由的品牌精神。

动态视频里，大明星背对镜头，除了牛仔裤外什么也没穿，修身的裤型贴合每一个曲线，一根拇指插在后面的口袋里。模特的脸半转向镜头，露出了如古典雕塑般的侧颜，一只琥珀般深邃的眼睛盯着观众……

第一反应，屈韵的背一定经过了修图师的妙手，因为它不可能这么完美，不管是“泼茶”风波之前，还是之后。

作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向后倒在床上。唉，她好像无意之中，让某人的后背又一次雪上加霜。

她已经可以闻到楼下咖啡机飘出的香气，这就足以证明某位大明星已经醒了。屈韵网购的咖啡机和她同一天抵达别墅，自那天起，早7点的植物浓香会比她的闹钟还要先到。

你看，这才是外景拍摄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身心的水土不服，而是距离和边界迫不得已地消失。

这种消失，将原本可以视而不见的人际关系通通摊到你面前，比如，董恬恬和屈韵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起码是比她更清楚后背伤情的那一步。

旁观两位主演上了同一辆保姆车，雷思闻不小心将大半杯咖啡洒在了衬衫上，然后为了更换衬衫，又不得已迟到几分钟，咖啡因严重不足，今天真不是她的幸运日。

从包里翻出一瓶布洛芬，用已经冷了的咖啡渣吞下两片，试图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浑浑噩地度过。

当补拍的场景终于完成，她感觉自己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似乎一切都不顺她的意，午餐的菜品有她忌口的配料，剧组的同事总会对她多看几眼……她得赶紧走，赶紧低头出发，免得碰到热心的熟人。

逃跑的路上，雷思闻拐过一个转角，撞到了一个人。味觉比视觉先一步发出警告，木调香水加药膏的气味，已成功地被大脑打上名为屈韵的标签。

她发出一声尴尬的尖叫，更多的是出于惊讶而不是痛苦，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上臂。

“雷大编剧，你在跟踪我？”贼喊捉贼，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跟踪我。你……你才是那个，我不论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的人。”

或许是她的伶牙俐齿，又或许是眼前的人不想过多纠缠，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事论事，她知道自己的确欠屈韵一句对不起，“那个……嗯……昨天……”

栗色的双眸一直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雷思闻？”熟悉的语气，父母最爱用的那种语气，和一个脆弱又容易被激怒的人对话时使用的那种语气，她讨厌的那种语气。

“对不起，行了吧。我……我为昨天对待你的方式感到抱歉。”她不明白，一句话，为什么被自己说得如此结巴。然后，说完了，突然间，感觉胸口卸下一块重担。

冒险地看了大明星一眼，栗色眼眸里却流淌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这是一种混乱的柔软，屈韵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但无论如何，它就在那里，直到这人把它收起来，藏回平常的面具后面。“或许，你可以试着放下对我的成见。”

午休过后即将拍摄的，是今天的一个关键场景：秦雅愤怒地拽着李思思离开教室，李思思带着满意的傻笑，跟着秦雅走出了门，文斯蕾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感到一阵恶心和忐忑。

在原剧本里，场景到这戛然而止，因为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她依旧不知道那两人单独见面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据说屈韵团队的编剧连夜修改了剧本，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谜团被解开了，点开群里定稿的文档，一字一句仔细阅读起来：

看到文斯蕾惊惧的表情，秦雅就知道李思思手中挥舞的，是自己手写的一封书信。一瞬间，她感觉心脏停止了跳动，甚至不知该如何继续呼吸。反锁洗手间的门，环顾四周确保隔墙没有耳朵，秦雅决定先发制人。

“你差点毁了我的计划。”秦雅咄咄逼人地靠近，愤怒地咆哮道。“你以为拿着这封信到处宣扬，甚至贴满整个校园，又能有多大的效果？”

李思思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他妈的，就快骗到文斯蕾的裸照和视频了。所以，李思思，你吃醋了？”慢慢靠近，最后一句话嗤之以鼻，“放心，不是谁尝过细糠，都能回头去吃猪食的。”

下一瞬，李思思环住秦雅的后颈，不温柔，一如一贯的样子。这个吻，充满了惩戒、仇恨和暴力，牙齿刺穿了秦雅嘴唇的肉，吮吸着溢出来的血。当秦雅从震惊中醒来时，她暴力地回吻了过去。

雷思闻想起来了。这些话，一字一句，十年前高考结束后不久，卢姗姗曾将一副耳机塞到她的耳洞里，让高峰死死地捂住，随即将音量放大最大，逼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直到她倒背如流。

现在，终于知道了出处，的确是屈韵亲口说的，这人也的确骗到了她的裸照，拍了她的视频，但她坚信屈韵没给，没给任何一个人，因为截至目前，她从未收到过勒索敲诈。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的确应该发生过什么吧？

“画面准备。”导演喊道，“安静，摄影机开动。”当摄影助理走出画面，雷思闻屏住了呼吸。

大明星抬头看着饰演李思思的张辰惜，在开头的几句台词中，她的表达轻松自如，但随着情节发展，情绪呈现出了更丰富的层次，一开始隐而不发，但当最终爆发出愤怒，嘲讽和攻击性时，片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屈韵的表演惊呆了。

陈帆一定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因为他发出了结束的信号。张辰惜一跃而起，匆匆跳过去和导演击掌庆祝。“陈导，得到你想要的了？”女人揶揄着，并没有理会一些工作人员投来的怪异眼神，她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前臂，“听说你们男生宿舍今晚有个派对？”

屋内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雷思闻几乎听不到自己的思考，她忘了一个男性的专属之夜，是如何轻松升级成了剧组的狂欢。她不想来，屈韵也不想，但在陈帆的坚持下，她们就在这里。

一个剧组几十号工作人员，很快，她失去了屈韵的踪迹。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敷衍地举起酒杯，不情不愿和陈帆喝着交杯酒，透过玻璃杯的底部，她看到了她，模糊而扭曲，像一个幽灵，内心深处立刻有什么东西紧绷起来。

应付完职场寒暄，从陈帆的臂弯下溜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但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嘈杂的音乐变成了虫鸣。

直至看到女生别墅亮起的光，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雷思闻朝着心中唯一的目标走去。一路踉踉跄跄地保持平衡，并不时将头发从脸上拨开。“我就知道会是你！”她直率地说，对着眼前人摇了摇手指。

“交杯酒喝完了？”屈韵依旧埋首在膝上摊开的剧本里，不曾抬头。

“我今晚更想和你一起喝酒。”这句话才出口，她就恍惚地意识到，似乎有些过界了。

屈韵惊讶的表情并不明显，眼帘没有张大，嘴巴也没有，但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惊喜，从眉间肌肉的轻微颤抖可以看出这一点。

她感到红晕像野火一样在脸上蔓延开来，忙着纠正自己所说的话。“我……我，嗯，你看，我的意思是……谁不想和大明星一起喝酒。”

屈韵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再次将目光转回剧本上，“你喝醉了，回房休息比较好。”

这人下起了逐客令，她僵住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剧本里，你让编剧修改的那些部分，到底有几分真假。”说完，试图出其不意将某人膝上的剧本抽了去。

修长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冰冷得惊人，下一刻，这人一使劲，就将她拉了回来，另一只手突然贴上她的脸颊，那只手同样冰冷，而屈韵就在那里，嘴唇距离她的嘴唇只有一步之遥，“那你希望它有几分真假？”

她没有完全吻她，但她就在那里，离得足够近。

雷思闻不知道酒精是否以某种方式操纵了她，或者只是混乱中本能地被屈韵吸引。但现在，身体仿佛有一种自发的冲动，想要抛弃所有的保留。

例如，她知道，自己只需再靠近一点点，大明星就可以轻松地将嘴唇压在她裸露的肩背上，用鼻子蹭起她的颈弯。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先和陈帆分手吧。我没猜错的话，他此刻正忙着和张辰惜翻云覆雨。”

这是无耻的诽谤，是昭彰的阳谋，她理应看穿这种低劣的离间戏法，狠狠推开，大声斥责，甚至气急了，也可以借着酒劲打屈某人一个耳光，但以上，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