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生来就想去雅典。

和居住在这片洱鸾大陆(The Land of Yerh)上的绝大多数人不一样,阿邱在发动力量时不仅很难感到骄傲自豪,反而特别容易陷入自我厌恶。换作任何一个纯粹的人类,即便掌握着近乎起死回生的禁忌之术,也能全然享受“我救了人,且师出有名,我好厉害哦!”的光荣时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葬礼上,伸长了脖子对着棺材嗫嚅。站远点看,简直就像一头饿犬在啃食遗体。

好在葬礼只有她一个活人出席;自从离开塔尔塔洛斯、离开阿瓦隆神学院,她也不必担心随时随地被人盯着看了。

“娜塔莎……”叫醒娜塔莎之前,阿邱想了想。

收回方才“不必担心”的说辞。在她“想了想”之前,还是习惯性地搓搓胳膊,仿佛要把永远黏在身上的视线搓下来一层似的:不过才出来小半个月,人的惯性没那么容易改掉的,这才是人类该有的特性,她老早就划过重点啦。

话又说回来,娜塔莎可不是“睡死过去”了那么简单啊!突然叫醒一个深眠中的人已经很不利于她的健康了,更别提用的还是……还是这种叫醒服务。

——这小半个月以来,回来了小半个月的娜塔莎还肯被什么叫醒呢?这才是阿邱需要想一想的。

“督……督学来了?”

作为一个文法学校的过世学生,即便是插班的,这也理应是她最怕听到的一句话:插班生通常坐后排、有机可乘,经常躲在课桌底下死命偷看《北城酷水兵狂爱西城野玫瑰》,督学只是目不斜视地路过窗口,都能把她给吓活喽。

生前,这人口口声声说:假如还有来生,她一定一定要去上学,叫她拿什么交换都愿意!

真去上了学又是这么个态度,那还不如一早就把话说明白,这样阿邱就能去书店扫空所有的美少年狂热主义新浪潮小说了——既不浪费时间,因为它们全都摆在店门口向阳处的畅销书架上;又比较省钱,反正看来看去都是同一套东西,一本顶一万本。买完了小说,两人瘫在书堆里五天翻完作罢,哪还用得着阿邱担惊受怕地跟着当了小半个月的插班老师?

生死关头,其余价值取向更为主次分明,看样子,在这个背阴处,督学无法打扰娜塔莎的第二次长眠。

阿邱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上届阿瑞斯杯……克洛诺斯败给了齐格飞。”

阿瑞斯杯,全境公民最热衷的竞技盛典,三年办一次,不办时全民全力筹备三年,影响力仅次于五年一届的卫城神殿公民大会。距离本届阿瑞斯杯还剩不到两个月,娜塔莎忙着偷看小说那会,班上有不少商贩子女逃学去了本次大赛举办地,也就是隔壁的旧矿山镇。

而阿邱提到的名字,正是两位炙手可热的注册角斗士,虽说后者算得上娜塔莎的老乡、前者早就斩获最高评级不用参赛了,可是老乡竟敢把老将干翻在地,对她而言,说不定比“督学来了”还提神……

果然,这一枪的子弹正中靶心。灰白的娜塔莎直挺挺坐起来,压住眼睛的石头片也气鼓鼓地掉落,咚咚敲响了她的腿骨:“兴奋剂,绝对是兴奋剂!斯文托维特,狗屎!”

“斯文托维特(没有狗屎)”是齐格飞原本的姓氏,也是希孚里亚某个新贵家族引以为傲的标志,听着就有主角相,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来称呼他呢?

是这样的。几百年前,神魔大战结束后,烦人的恶魔一族仍盘踞在不可探索的境外海域,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片洱鸾大陆。岂敢懈怠?崇尚武力、全民备战才是十字城邦的生存之道;为尊者讳,人们很少冲着作为重要武装力量培养的角斗士们直呼其名,越是出名的角斗士,越是被鼓励传扬敬称、诨名等;约定俗成地,他们的称号多半来自古籍、神典,那伟名多如繁星,捡现成的,岂不美哉?虽有偷懒之嫌,人们的敬畏却跨过了门槛与楼梯,直达绘有诸神的穹顶。

说到这个,阿邱就有一种暗搓搓的怒意:他们不是很讨厌魔族来的吗!虽然魔族的确很讨厌就是了……但是,一边讨厌据说是魔族发明的赋格魔法,一边在命名上保留赋格的审美,什么意思嘛!

正如公民城邦制建立起来后,骑士、公爵这类王政时代特有的称号也沿袭下来,听着很威风,可是怎能美化贵族奴役平民的黑暗时代呢,忘性可真大!

这样想着,娜塔莎中气十足的大骂传入耳中:“人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齐格飞、黄金右手——骗局、全都是骗局!哪有短时间内评级上升如此之快的角斗士?定是那希孚里亚的缩头乌龟大祭司,暗地里动用了我们穷人接触不到的技术——明明是守护‘平均律’的祭司,却不能珍惜女神的恩赐,要我说,等着被换届吧!还有,能不能来个好人替天行道,去剁了那只该死的黄金右手!……”

事实上,这个齐格飞非但没惹过她,两个人甚至素未谋面。娜塔莎之所以会这么讲,不过是诨名为“克洛诺斯”、人称草根战神的老将是她多年追逐的精神偶像。

当她们还住在大学院宿舍那会儿,娜塔莎恨不得拿克洛诺斯的海报来糊墙。有时候阿邱就很吃醋,明明她阿邱也很厉害,而且娜塔莎知道她很厉害,忽然有一个遥远的、快要老去的平面男人……提前……插足进来,不过是有些虚名罢了……一个个的就偏爱得不行!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是吧?

当然,阿邱跟这个克洛诺斯也是素昧平生,只不过她的个人习惯是这样的,一年四季都在偷偷地吃干醋。

“我骗你的!”因为吃醋,阿邱也在大声嚷嚷,“你也不想想你死多久了!”

娜塔莎熄火了。如阿邱所盼望的那样,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对哦……他老早就不打比赛了。对不起邱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阿邱哼了一声,心情转好,慎之又慎地扯她起来,以免把她给扯散了:“走走,你不是想去看没有冰川的海吗?我们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天天困在学校里还没来得及看呢,趁你现在醒着,快点的吧!”

爬了没几步坡,两人来到了海边。

说是海边,其实没有大家印象中的阳光沙滩仙人掌老船长。居高临下地,恐高的娜塔莎趴在峭壁边缘观看浪流。

洱鸾大陆的“海边”的确没什么“海边”感。环大陆共有五片海域,划分境内境外的绵长海岸线几乎全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其中以北部城邦·希孚里亚(Severia)的边境线海拔最高。这样的海岸线是史前文明遗产,传说是极其高大的古代种族,利用简陋的石斧一斧头一斧头劈出来的,留下一道道强有力的屏障,为人类隔绝了境外的危险。

顺带一提,正是为此,潜入境内的魔族间谍——虽然官方没有正式发过通告,但你当魔族是傻的吗?要么就是瘸的,洱鸾大陆这么好,谁不觊觎这片土地?——会把成功入境称为“上岸”。因为特殊的海岸线,“上”的动作尤其艰难,故而强调,这是危险的黑话,好孩子不要学。

再过不久,娜塔莎就要去魔界了。人类比魔族高阶得多,死去的人类据说都去了魔界,有朝一日,等境内的优秀角斗士们集结成军、远征不可知的海域,终于覆灭了魔族时,逝去的人们就能回来啦。

阿邱想问的是,魔界的土地面积比他们十字城邦大多少?能容得下那么多口人,粮食从哪来、住所够不够用呀?气候宜不宜人、新浪潮小说够看吗?都怪娜塔莎死了,不然好端端的,她关心魔族的生活干嘛?

娜塔莎怕高怕得浑身发抖,却像是对什么很感兴趣似的,半个身子都毅然决然地探出去了。

阿邱愁眉苦脸地看着她:“你要是再投海,我真的会哭哦。”

当她也跟着探出自己的身子,才明白了娜塔莎为什么想看“没有冰川的海”。

从这头看去,对岸就是希孚里亚城的不冻港:唯其尼奥港。这里是格拉恰莉丝之海与斯提勒斯之海的交汇处,为了在特殊的海边实现一个“港”字,石壁上挖出了样式复杂的阶梯结构,起重机在大大小小的洞穴中探头探脑,以便货运船只展开日常工作。高大的史前种族忙完防御工事后便离开了洱鸾大陆,留下来的掏洞任务可是个大工程呢,好在咱们人类有魔法。

不过,大肆破坏史前遗产仍然令人愧疚,最好的弥补方式便是物尽其用:除了大港口所需要的一切设施,还有一个希孚里亚的水兵营驻扎在此。北城水兵都有名到成为一种文学典型了,刚开了春,海浪里便起起伏伏着一些白条身子,那是只穿一条泳裤的水兵,他们健壮结实、线条优美、无忧无虑,在浪流中欢快地嬉戏。

听别人说,到了夏季,浪流变得更有活力,要是运气好,站在岸上,除了水兵的半截白条身子,还能在海面上看到一些失去水兵的泳裤。谁不喜欢看美貌的男人呢?娜塔莎这么咕哝着。

那么很显然,克洛诺斯也是一个美貌男人,算算年龄,还是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大叔,有的人就好这口,于是年轻的齐格飞在某些层面上是逊色于他的……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因为吃醋,阿邱从不拿正眼瞧满墙的海报,也懒得计较美貌大叔长什么样子,显得自己好像输了似的!

第二次了。她叹着气望向娜塔莎:“你下次交待遗言时麻烦把话说清楚……”

说好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当初,娜塔莎要是肯明言——不就是北城水兵吗!下了山她俩就能看个够。虽然北城水兵在岸上裹得严实,但夜间的娱乐活动场所也不乏他们的白条身子啊,运气不好,还能看到没有泳裤版——哪还需要扯什么“想看没有冰川的海”,害得阿邱第一时间想到不冻港么个全境最扣题的地方,屁颠屁颠跑过来,还以为真能帮人实现什么浪漫的遗愿呢。

“我发现了,‘浪漫’都是假的……”她有气无力地总结了这趟说走就走的旅程。

娜塔莎却是想到了别处:“你才败了一次,就敢下此定论?”

阿邱不作声。

“说真的,你走了,童貉怎么办?”娜塔莎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表达了迟来的关心。

阿邱跟个被拆穿谎言的小屁孩似的,梗着脖子道:“还能怎么办?我应付不来那种空心人!”

“也不去把钱讨回来?”

“钱——那是因为……交换魔法,我还不熟练,谁知道……被换到什么地方去了。”阿邱说着就尴尬起来,弯起手指搓搓额头,“我可不能再回去了,损失点小钱而已,就当是为自己交了赎金吧……”

嘴上说着“小钱”,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默数着仅剩的几枚银币。要知道,文法学校的教师拿的是最低档工资,她也没干多长时间,既要维持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又要还上从卫城来到瓦德密尔的旅费……不都是为了帮娜塔莎实现遗愿吗!

然而最新消息是,这位积极的导游未能正确理解旅客的真实意图。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不管活的死的,一开始就大胆说出心声不好吗?

不好。

……但她也并不后悔得到许可就撒丫子跑下了山,宛如身后有狗在撵。

娜塔莎的脑袋已经不受控制了。她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可是失去了浪漫,这个世界就会毁灭哦。不是喊口号,真的是字面意思,只要你能保持住浪漫精神,世界就能得到拯救。”

阿邱的肩膀往下一垮:“世界又轮不到我来拯救……”

但是打从心底里,她不这么认为。

又不好意思直接承认,故而东拉西扯起来:“……你想说的该不会是‘狼灭精神’吧?”

看到这里的观众朋友可能要忍不住发问了:

我在哪?我寻思这也没点错分类啊,说好的西幻呢,怎么会出现2019年——什么,那是五年前?!——诞生于中文网络世界的老梗啊?这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还有几十万字的时间,我都得接受西幻世界说汉语官话、次选其他语种作为第二母语这个事实啦?

阿邱也就算了,就当她是真的姓邱吧,娜塔莎又算怎么回事?这个一看就属于莫斯科、属于彼terrrrr堡的名字,得学几年汉语才能理解“狼灭”这类象形字梗?喂,别躲了,作者呢?快出来解释一下!

作者刚刚找到了盾牌,这就要开始强行圆谎了:因为这里是由方块字构成的网络小说,不是什么(眼神乱瞟、盼人发笑)俄·语·课……

先、先别走啊客官!来都来了,扫榜不累么、推文不假么、熬夜看手机眼睛不疼么?千里姻缘一线牵,相逢即是缘,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开场你都坚持看到第4462个字了,可不就说明咱俩有缘吗?

请坐、请上座、喝酒伤身,请吃花生米。好的,就当你答应今天晚上睡我这儿了,那么汉语谐音梗也能得到你的首肯吧!不妨宽容作者再熊一点——用方块字给角色画肖像,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说,刚开了春,阿邱走在前往不冻港的路上,从行人的衣着判断出今天天气大抵是很冷的,出得灵堂——西幻一般不管灵堂叫灵堂,除非汉语是官话——爬到这个没有避风处的峭壁上,本来戴上了耳套,又需要实时判断目标的呼吸声,右边的耳朵更加好使,所以留出来了,形成了“邱”字多出来的包耳旁……那不是应该露出左耳才对吗?

莫慌,“阿”字已经替她把左耳露出来了,名字里带“阿”的人,耳朵都很灵的;再者,阿邱就和你和我一样,左右脸不一定对称,但两只耳朵一定是长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此外,御寒不御寒的对她来讲也没什么要紧,寒冷是她平起平坐的宿敌,谈论起浪里白条的趣事,她干脆把两个耳套都摘了。

肖像暂时画到这里吧。

以上这段烂梗翻译成任意的主流屈折语,都足够让编写注释的人抠破头皮了——西方文学美丽的译制腔与梅林的裤子啊,Excusez-moi,时代变了!

摘了耳套、故意把浪漫精神听成狼灭精神才不是西幻世界的原住民应有的想法。说这句话并不是在表达骄傲与自豪。有的非原住民看《魔戒》,三小时的电影能睡着五场好觉,醒来后陷入深切的自我厌恶,可是目标读者群快要放假了,只好硬着头皮打开文档汇报工作:“也……也不用深入了解托尔金的每根胡子才能……只要足够理直气壮……谁都可以构建一个有些说服力的世界,并标上‘西幻’tag……”随后文档弹出窗口:“注意!托尔金通常不留太多胡子,刚才你提起他时,脑袋里浮现的那个形象是乔治·马丁。还有,下次看到‘荷马’这两个字时,请不要再脑补荷西的照片了,荷西确实也有大胡子,但荷西不是乔治·马丁,更不是托尔金,你的西方人脸盲症和西方姓名混淆症一直治不好,那就只有包容诨名设定的汉语世界才肯收留你了!”

因而,阿邱愈发理直气壮地说:“不用操心!狼灭精神,我有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娜塔莎的发言更是掷地有声:“你最好是!”

她一伸手,精准地从阿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地图,皱巴巴地展开来:“那就让我们最后再讨论一次吧,你说,魔界究竟在什么地方?”

阿邱随意地看了一眼地图上形状规整的海岸线,理所当然道:“这是我们十字城邦的地图,怎么可能把魔界也画上去嘛。”

娜塔莎点点头,把地图彻底揉成一个纸团丢回她身上:“你看,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和现在的你一样,不幸失去了宝贵的探索欲。”

阿邱为这类人找到的借口是:“因为大家已经过得很好了,何必自找不痛快?”

“别人都能这么想,但你不能。”娜塔莎用看起来有些发黏的双手捧住阿邱的脸:“邱老师,因为你是被选中的‘救世主’啊!”

“可不敢说!”

打鸡血前,不如先问问她是被谁选中的?摸摸脖子上从八岁戴到大的项圈,再想想自己二十岁才重获自由身的原因,阿邱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心虚归心虚,救世主的话题她还是很爱听的——死性不改地爱听。

“可我已经做错了事……”这是一句诱导性发言,伪装成了自谦,属于死性不改的一种伎俩。

于是娜塔莎被诱导出了她想听的话:“那是你上次还没准备好。重来一次吧,你的人生、整个世界,现在还为时未晚。”

阿邱又使用虚假叹气跳过了“感谢您的夸奖和鼓励”这一环节:“你说得也对,那就等我变成纯粹的人类再考虑……”

可是娜塔莎伸出溃烂越来越深的双手,又一次捧起她的脸,语气充满了坚决:“别等了,就从现在开始干!你累了,其实不用非得变成人类才能去拯救世界的。”

阿邱吓了一大跳。嘿,她竟然是这么想的吗?!

“真的假的,你可别害我啊!”

“其实不用非得……也能……”这个句式对阿邱来讲是很可怕的。如果实在难以理解,就从我们所在的位面找点比方来打一打:

这就相当于,有人不负责任地告诉一个出身普通的大学生:其实不用非得考上公务员也能去学烘焙的;其实保研失败也能直接用本科学历去投大厂的;其实不用特别了解西幻史也能莽着写中式西幻的;其实不用非得签约也能敝帚自珍地接着往下写的;其实不用瘦成骨架也能素颜去跟心动男嘉宾表白的……

在我们的位面,这是一种统称为“上岸学”的思潮,更学究的说法,叫个什么“路径依赖”,成功了是范进,失败了是孔乙己,他们的成功与失败都与个人努力无关,也都遭到了不愿指明方向、违背原作者意图的残酷诟病。

——哎等会,差点又把西幻tag抛到脑后了……那么作为母本的西方文学会给出类似的创作经验吗?大概没有吧,那边的故事嘛,两极分化极其严重,要么被侮辱被损害到根本无法维持生计;要么毕生最大的烦恼是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庄园主爹地,害得葡萄酒都变酸了,舞会的角落里我只得就点饺子喝了——缺乏咱们这边的海量中间态,没啥参考价值。

回到阿邱所在的位面,她的问题则更加严重:照理说,人魔叠加态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半人半魔”不成为一个独立种族。也就阿邱神经大条,能忍常人之所不能,项圈这东西,确实还是早戴早好。

综上所述,阿邱听了娜塔莎的话,心情难免激荡,甚至用“答应下来”的大前提问出了这句话:“那你觉得浪漫精神指的是什么呢?”

娜塔莎不假思索道:“对你来讲,坚持看一百年帅哥?”

“就这样?”

“就这样。”

“这不纯纯好色吗!”说完阿邱就发现,悬崖下的浪里白条们还在戏水,娜塔莎却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身上收回了渴望的目光,改为直勾勾地盯着阿邱。

“啧,你还不满意!不知道是谁告诉过我,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得到童貉——”

“不不不,你记岔了,我是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看帅哥,不包括童貉那种娇弱无力生活不能自理的……”

“所以你以全部家当为代价甩了他。”

“啊哈哈……”

“这么大的问题闭上眼睛就当不存在了是吧?”

“照你的要求,我可不能闭上眼睛。”

“别急,除了你,睁着眼的还大有人在,只有你傻,你会到处说。”

说完这一句,娜塔莎闭上了眼睛:“好了,阿秋,玩够了吗?别再借着我的嘴说你自己想听的话了,我都烂成这样了,就让我安心地走吧。”

阿邱缓缓蹲下身:“最后你想给我留的话就是这句?”

“那你还想听什么?‘你明知道在这世界上,海永远比岸多’?‘环大陆的五片海只对我们有意义’?还是让我为你吟诗一首?——啊,我想到了。”

“什么?”阿邱捂上眼睛,抬头问道。

“就算你满脑子都是不穿泳裤的水兵,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所以去吧,回到世界中去吧,去成为纯粹的人类,然后拯救世界、占领城堡、迎娶全境最强壮最美丽的王子,最后在他们面前壮烈牺牲,以英雄的姿态赎清你的罪孽吧!”

“好的。”

阿邱满口答应道。她暂时还不想发现,成为人类、迎娶王子和赎罪这三件事,根本不可能同时办到。

娜塔莎骨肉分离地坍塌了。“不等价交换”的弊端就在这里——无法控制交换行为何时结束。

自私自利的罪人阿邱也在此刻听到了远方的哨声,是森林戍卫队吧,前来逮捕她的,严格程度比不上塔尔塔洛斯的狱警,可想想她小半个月以来干过的事,除了牢饭,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吃的了。

阿瑞斯杯赛前准备期,不可以占用紧张的公共资源——戍卫队的脚力也是一种资源。阿邱懂事地站起身,主动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美梦女神狄安娜在上,事到如今她还是大逆不道地觉得,根本就没有永生这回事、根本没有,就算魔族覆灭了也不会有。魔族是魔族,人类是人类,要是人类那么容易就变成了魔族,她的痛苦又算什么?

在这一段短暂的路途中,她得出的结论是:娜塔莎既不会去魔界,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还以为增加小半个月的缓冲期能让她对死亡有些实感,现实却说,做她的美梦吧!前文中的每一个感叹号、每一个声调往上扬的结句字都再也支撑不了她了,一大只20周岁的成年女性,像个在游乐园走失、又被坏心眼的小丑吓了一跳的孩子,捂着眼睛、抽抽搭搭地往前走,透过指缝窥探着迎面而来的危险世界,那是戍卫队的军官叔叔们。

阿邱不敢再回头看不冻港一眼,只希望娜塔莎原谅她的误读与忽视、喜欢上她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

那么,再说一次晚安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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