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火药都发明五十多年了,冷兵器却仍然是角斗士的浪漫,原因在于,有了魔法加持,只要运用得当,它们的杀伤力就会远远凌驾于枪炮之上。
锏重重戳进地面,激出了一个看不见的圆形力场,豆子身前的敌人、身后的(自认为是)队友齐齐被推开一小段距离。
——一场硬仗一触即发。
可是等会,诸位干嘛这么着急上火?一般而言,谈判破裂了才会动用武力,再说比起正面冲突,还有暗杀这个选项吧?
……不是在挑手法的毛病。就像一出戏剧分为起承转合四个阶段,谈不拢和打架之间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呢,豆子警官怎么一点程序正义意识都没有,照直把剧情推向了不可逆的**?
阿邱没别的优点,关键时刻只剩一身牛劲,飞扑上去,猛地抱住豆子的胳膊:
“等下等下,我们知识分子不打架!”
她来得突然,豆子差点用脸庞亲吻大地。
队友惨遭背刺,对手们得到的却是道歉:
“对不住了各位,你们忙、你们忙,我们自行离开——”
回过神来,豆子已经被拖到了礼品店门口。
“没追出来吧?”阿邱气喘吁吁地松开手,把剑柄还给他,“好吓人啊,一提到克洛诺斯,脸色‘刷’地就变了……”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说谁。
一节节魔法造物“咔哒哒”地收回去,豆子运了好一会气才开口:“谁跟你知识分子?”
看他没有杀个回马枪的打算,阿邱稍感放心,学着督学的样子,叉着腰训起人来:“怎么,我不拉着点你,你还真想上去干架啊?出门在外,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形象,还有学……终止式的形象,知道了吗!”
——其实她也不懂自己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但学生们听到类似的批评后,通常都会露出十分懊悔的表情。
然而这条规律显然不适用于职场成年人豆子警官。
“谁说我要干架了?”他手掌带风地把剑柄推进外套,合拢衣领时,阿邱注意到里面还藏着另一道寒光。
“那你没事掏把武器出来……”
“威慑一下破坏秩序的人而已,你怂什么?”
“……我才不信你只是威慑一下。”看着跟要杀人似的!
“我管你信不信。”
“……反正,我们不能再回那家旅店了。”
“你的事,随你便。”
豆子气冲冲地往广场方向走,阿邱生怕他再也不理她,追上去连哄带骗的:“哎呀,你也别发那么大火嘛,我听得出来,他们不是瞧不起终止式和克洛诺斯先生,你就当他们是——他们是脸谱化的坏蛋、第一幕就出现的杂鱼反派!这种角色的特点就是逮谁咬谁,在小镇守着祖产过了一辈子,只有排外才能给他们带来一点优越感;一生只用出场一次,任务就是给主人公制造困难……”
当然,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是人都觉得社会新人更好拿捏,端看他的道德允不允许了。
豆子睨她一眼:“你倒把人物设定做全乎了。”
“嘿嘿,戏剧源于生活嘛!对了,出门在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不要轻易和陌生人干架。”这句就是阿邱的经验之谈了,“尤其是在你的实力强于其他人的情况下……”
听此话,豆子神色稍霁,眼中怒火褪去,换上“你以为这样讲我就会高兴吗?”的无声质问。
“而且而且,被你这么一搞,就算老板勉强同意我入住,心里肯定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你想,万一他气不过,半夜爬起来在我的毛巾里下毒呢?”
豆子没有反驳,但能感觉到他浑身的煞气正在慢慢往回收拢。
这样才算警报彻底解除啦。阿邱紧紧攥着行李袋的手卸了力,拍拍他的背道:“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以后能注意自己的言行,冲动是魔鬼啊!”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豆子一点也不介意把天聊死,而阿邱也不介意他把天聊死。因为从这件事上看得出,她的处事方式可比堂堂豆子警官要成熟多了,此刻正沉浸在隐秘的骄傲和自豪中,闲人勿扰。
被羞辱、被扫地出门的确值得生气,但她心态好,可以选择不生气。救世主就该有这样的格局!为了成为大家的英雄、为了greater good,吃点小苦头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没来得及向老板打听近期有没有较为引人注目的外来者……
……
……
又在发大呆了,这位女士。
豆子用余光观察着邱小姐。
他还以为她又要哭了,就像刚见面时那样。可她现在情绪良好,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无意识地跟着他走,一边兀自发出呵呵的傻笑——脑子多少有点毛病,就算忽视她的出身,也还是少惹为妙。
可是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跟着自己走回指挥处了。为了预防克洛诺斯的碎嘴子,豆子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主动搭话了:“你的恰比镇长真是太不靠谱了。”
“说明他不是我的恰比镇长。”邱小姐立即回话了,看来这个沉浸式傻笑也并没有很沉浸。
“……不对,他叫恰克镇长!你……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
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你——不行,太生硬了,好难笑。你等我一下。”邱小姐忽然立正站好,“嘶——”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膛都抬到了肩膀以上,等肺部满到不能再满时,终于爆发出一串闹耳朵的大笑声。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扯着嗓子干笑完了,她揪住豆子的衣袖道:“但我愿意为了你笑出声!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我不跟傻子交朋友。”
“那好吧。”她讪讪收回手。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豆子不跟傻子交朋友,但也不会无端欺负傻子,又领着她走出一段路后,回过头,好心提议道:“那我先送你回戍卫队的招待所?”
邱小姐皱起鼻子:“他们肯继续收留我才有鬼了。”
看,傻子都懂这个道理。
“要不,你跟我回指挥处,我们楼上还有一间……不,还有半间空出来的卧室。”豆子摸摸鼻子,“前提是,你能接受跟我共用一间浴室。”
“不能接受。”
阿邱张口就是拒绝。
同时也心酸地再次确认——豆子警官地位真的好低呀!如果她还没点眼力见、觍个脸侵占了豆子的半间卧室,那他的生活环境岂不是更糟糕了吗?这还没跟终止式搭上线就开始欠人情了,她才不要。
在脑袋里跑完了这些债务问题,阿邱才想起来要注意礼仪:“……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看得出来豆子很努力地忍住了一个白眼。
阿邱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你们单位真的一个女生都没有吗?”
“没有。”
阿邱毫无凭据地在心里下了定论:那完了,贵单位肯定干不长的。
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依老板所言再去街上找找旅店?就是捡漏,估计也早被接受拼房的游客捡完了。实在不行,郊外还有露营地,要是露营地也满了……睡大街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人生体验。
心绪不宁时,看看美貌的男人或许能抚平一切。阿邱在二手市场把衣服里的宝贝全都丢进了行李袋,通缉令的复印件却还留在胸口处的内袋,她把它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逃避式地欣赏了起来。
人类的理性何其精妙啊,一小时不到,就帮她做到了边看边想象鸫20岁的样子。书上说过,幼态圆润好欺负是魔族才有的审美,那么按照人类的审美,现在的鸫应该变得高大威猛、有棱有角、性格也温润如玉了吧——简而言之,跟豆子警官完全相反。
豆子不肯跟阿邱交朋友,肯定不是……不全是阿邱的问题,也有他本人性格冷漠的因素在!虽说大家都不怎么喜欢阿邱……好吧,只要不讨厌她就谢天谢地了——这可不是调律师挂在嘴边的习得性无助,这是危机意识,无缘无故对她好还不求任何回报的人,通常都是有点图谋,就像克洛诺斯,谁知道他憋着什么坏呢!那阿邱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还在马不停蹄地磨刀呐,怕了吗嘻嘻……
为了缓解心中不安,阿邱向一张不会动的画像祈祷:“鸫,你会保佑我的吧?”
“他还没死呢。”
看,刚才说什么来着,豆子的性格真的大有问题,连这种字眼上的瑕疵也值得他生气。
豆子当然生气了。
作为所谓十字城邦的“守护者”,他也希望公民能有点起码的自我防范意识,不要总是理所当然地及时行乐,平时就知道躺着睡大觉,出了事才哭着喊着找他们擦屁股。
就像邱小姐,房子没得住也毫不在意,只知道死命盯着那张通缉令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真是怕了这群和平年代的末日狂欢者。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见过鸫这张脸的人都跟着了魔一样。老话说红颜薄命,老话又说自古红颜多祸水,入魔者当然不知道漂亮的皮囊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少麻烦,最常见的一个例子:越是被外表迷住,越容易色衰爱弛;可衰老与死亡明明是人类永恒的结局,他们不是不知道,却偏要逆天而行,最后当然是落得一无所有。
这样的故事曾在豆子身边上演过无数次:他知道一个年轻时做地下美术馆生意的老人——洱鸾大陆没人敢公开发表美术作品,这是因为创作它们的过程涉嫌赋格魔法,绝大多数人都骄傲自豪地嗤之以鼻,主动避开了这项肮脏的活动。
可总有些小众群体有这方面的需求——无论是展示还是接受,老人的工作就是暗中牵线帮他们互相满足。他的妻子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一生为这个异类自私鬼操劳奔波,晚年罹患不治之症,卧病在床。老人无法接受现实,那个年代还没有记忆提取显像术这种鬼东西,于是他找到画家朋友定制了画像,留下妻子春秋鼎盛时期的美貌。
从那以后,老人每天的活动只剩入魔地盯着画像看,行也看,坐也看;吃饭放对面、睡觉放床脚,无时无刻不在缅怀他尚在苟延残喘的妻子,也缅怀着他逝去的青春。结局么,想也知道,妻子没能从自己的画像手上夺回丈夫,弥留之际,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双眼永恒地注释着画像,就看不到真实存在的人了,这是对死亡的不承认。邱小姐的种种行为表明,她追求永恒、拒绝承认死亡,豆子现在可以断言,和克洛诺斯一样,她也是个活在梦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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