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嘲笑没有立即袭来,牧笛先是感到疑惑:“世界哪里不好了,为什么需要你来拯救?”
阿邱挠头:“这就是症结所在了。”
从绷带的起伏来看,影皱了皱眉头:“你这是白骑士的愿望吗?”
“白骑士?”
苏西响亮地“哎”了一声,把空酒杯怼到阿邱面前,延续凌晨时分的惯性为她指点迷津:“这有何难?先毁灭,再拯救,你就变成万众敬仰的救世主了!古往今来的先贤都是这么干的,你大可向他们学习。”
牧笛猛掐他大腿:“这是什么话?少侮辱先贤了你!”
苏西挑眉:“怎么,你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独吞了谁的封口费,还是有人拖你到墙角拿枪指着脑门威胁了?”
牧笛这块黑煤球又燃了起来,扭着身子道:“讨厌,真要是被那样对待还好了。”
苏西嫌弃地甩开他:“邱小姐说得这么自信,你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吧,快说出来指导指导我们这群没见识的。”
谈何指导啊,就连阿邱自己都是刚发现每条路都走不通的——先前没发现,是因为她还有逃避现实的方法,有幸可以不往深了想。
对她来说,“上岸”最大的难题是有套固定的、不可调整顺序的程序:变成纯粹的人类→从纯粹人类的角度发现世界为什么需要拯救→成功拯救世界、受人爱戴、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上述任意环节出点岔子,这条路就会被堵死。打个比方,假如在出发点就受到了阻碍,按照苏西的指点——准确来说,按照苏西道出的真相,她将不得不走上第二条路:没有变成纯粹的人类→在魔半脑的控制下制造出一场灾难→亡羊补牢式地拯救世界→赎罪、尤其是为自己的血统赎罪→一生都在被众人怨恨。
事实上,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是:她在变或不变的岔路口上轰然倒塌,再也没有明天了。
这还不够接近真相。放弃一切幻想的话,有两条以上的岔路其实也是她臆想出来的。
娜塔莎,或者说潜意识一如既往地不考虑实际情况,眼睛只盯着“最终她实现了梦想、得到了幸福”的大结局。由于它是阿邱这具动物机器的唯一引擎,要求它冷静理智地分泌……现实适应素?宜人麻醉剂?集体融入润滑油?管它什么呢……未免都太理想化了些。对,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化,但是很多人都高高在上地不愿意承认。
即便多了鸫这个变数——止痛剂般的变数,事情照预想发展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做做梦得了,怎么还当真呐?
阿邱很快冷静下来,把自己浸没在了“当下”。已确定没有未来、又无法抽身离开的人,通常会被死死捂着口袋的人要求“关注当下”,这是语言的魔法,更有可能是赋格魔法,很实际啊,怎么会理想化呢?总比放任他们沉浸在对过去的追悔和对未来的臆想中要合乎道德吧!就算无法离开“当下”这个仅供单脚站立的位置、被找出破绽的歹徒活生生冻死,断气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着的。
“哈哈哈,先不谈宏大的理想,来说点实际的吧——像我这种人,死前能不能谈上恋爱都是个大问题呢!”目前来看,阿邱转移话题的诉求比谁都迫切。
大家都有点喝醉了,牧笛神神叨叨地摇晃着手指:“你一定能谈上的,我话就撂这了,要是你谈不上,尽管一枪崩了我……但是小姑娘,你必须记住一点:只有肉//欲的爱情,到头来都是一盘散沙!”
好、好耳熟的一句话……?
阿邱凑近他:“那请问,什么样的爱情不是一盘散沙呢?”
“至少两个人要有共同语言才行!小到上床睡觉的时间,大到习惯用哪种手法抛尸……可别瞧不起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个诗人曾说过:对眼前每一缕阳光和微尘的在乎,都是击退过去、召唤未来的魔法。”
阿邱发现这句诗她也很喜欢,故而猜测:“应该不是写圣诗的诗人吧?”
“你说笑了,圣诗怎么会是人写的?”
“什么意思?没有人写,哪里来的圣诗?”
苏西插话道:“看,又想复杂了不是。你猜‘圣诗’为什么叫圣诗,而不是‘人诗’?”
阿邱抱住了头:“Holy people,Holy God……”
“你在骂人还是在夸人?”根据夜之窟的语言习惯,people和God的位置通常都是“crap”,所以苏西才有这一问。
“我是在不甘心。”这是人半脑在说话。有时候阿邱觉得自己很矛盾,比瓦德密尔这座城邦还要矛盾:越是看清楚自己要去的方向,越是能找回理智;越能找回理智,就越是坚定不移地朝着不存在的道路狂奔而去。
趁牧笛以袖掩面、呜呜咽咽地回忆起了旧爱,苏西递给阿邱一个酒杯:“我就喜欢你这种永远没法放过自己的人。”
啥呀,阿邱心想,得知了她的两件“真相”,谁又肯放过她?杀人先杀己,未尝不是一种具有古典美的角斗士之道。
“那你快去劝劝森林戍卫队、劝劝终止式,叫他们都来喜欢我,很急,长官们最需要的就是夜之窟的智慧!”
这里阿邱犯了社会新人常犯的另一个错:不合时宜地暴露出创伤。
尝到了晕眩的美妙,她抹掉嘴角酒渍,接着说道:“明明我很讨厌血腥和折磨人的场景,可我不主动出击,这种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你能明白吗?”
苏西还清醒着,合乎逻辑地把她说过的话联系在一起:“你要虐待你的情人吗?”
阿邱看了眼大哭着“过了今晚人家就再也不想那个死鬼啦”的牧笛,面露愁容:“才没有,感觉我这样的人反而更吸引家暴男呢——虽然他在动手的前一秒就已经被我嵌进桥底当人桩了。”
察觉到魔半脑的不受控,一小口酒还嫌不够,阿邱干脆抢来酒瓶,狠狠灌下去一大半。
什么味道也没有。当然,这不是酒的问题。
再往后的记忆就断片了。据他人回忆,散席时,阿邱嚷嚷着:“我才不睡觉,你们快营业!我要看舞男!没有舞男,苏西这个大骗子上也行!去他姑丈的、去他姨夫的,今天晚上我偏要融入你们、彻夜狂欢!”
两个壮汉合力拉住了她,以为这样就算消停了。谁知苏西洗澡的时候,她又诈尸一般蹦起来,硬要闯进浴室,理由还找得冠冕堂皇的:“我要见识一下卸了妆的苏西,看他还怎么敷衍我!”这是因为:“牧笛大姐你知道吗,人赤条条的样子才最真诚,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别让她脱!”牧笛尖叫着捂眼睛,支使倒霉的影上前阻拦。
她不确定最后有没有谁的裸//体被看到,只知道很久以后问起这个时,牧笛饱含同情地瞥了苏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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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把人摁进了被窝里,影累得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瘫倒在沙发一角。
见苏西擦着头发下楼,嗔怪怪牧笛又在嗔怪了:“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刚才我在天台抽烟,发现了一件巨好笑的事。”
和昨晚同样的时间,那个银蓝的影子在街口一闪而过。白天刚交过手,这时的苏西可不会再怀疑影子的身份了。
——哦,不是因为失去美貌被终生禁考调律师资格证的那个影,这家伙喝点酒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考上了也白搭。苏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给自己腾出一个位置。
“什么事这么好笑呀?妖艳贱货们没拉到客?”牧笛把合上的卷帘门掀开一条缝,撅着屁股,兴高采烈地准备看竞争对手的笑话。
苏西沉吟片刻,竟表达了赞同:“你别说,你这个梦想可能真的实现了。”
很多人自认为地位足够卑贱,仗着它在暗处穿行,忽略了每个人的身上都黏着几道视线的真理。
邱小姐话说早了,世界不需要拯救才不是她的“症结”所在。审视、监察、跟踪——一般的手段践行普遍的规则,而个体的行为却是很难预测的。
只有每年狂印一亿多本圣诗集的机器才容易被预测,方便人们在它出故障时拿去维修、换部件,或是劈碎了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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