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城市破碎的他

跑快点,再跑快点!

雨幕中,一只外形奇特的猫在无人的巷道狂奔,它身形比普通猫大了一圈,动作轻盈而敏捷,深色的身躯在融入夜色时一闪而过,只有那条独特的纯白尾巴在疾驰中留下残影。

“别追了,哥们儿。”

猫口出人言,试图安抚身后紧追不舍的妖怪。

是的,它不是普通斑纹猫,而是传说中可解百忧的神兽朏朏,现在正在被一不知名妖怪追杀。

《山海经》中有文曰:“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

随着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生活在人间的妖怪们也不得不想方设法隐藏身份融入人类,通人性的大妖化形为人生活自如,凶兽恶妖仍旧作恶多端无所畏惧,大家都有美好灿烂的妖生。

而他——白翡,特立独行、坚持自我,以近似于狸猫的原型在人间蹭吃蹭喝,终于……快把自己饿死。

为何不去打工?当然不是因为他化形术不熟练、天生反应有点慢半拍、闲散懒惰得过且过……

白日晴天时,他一如既往地去讨饭。

“喵~”

夹着嗓子发出娇声猫叫,仰头、竖尾、歪脑袋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果不其然几只愚蠢的人类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手机拍照声不绝于耳。

其中还算聪明的则立刻献上贡品——清水和猫粮,以此来换得猫猫大人的垂怜,看着那灵动可爱的长相、蓬松而柔软的毛发,围观的人类不自觉地换上了夹子音。

但令白翡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吃几口人类的施舍对于妖怪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谁知道连他亲口乞讨来的猫粮都有妖抢,脸都不要了!

下起小雨时,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白翡才刚吃了个半饱,抬头就见有只浑身漆黑的狗妖朝他呲牙,金红色的瞳仁炽热而锐利,落在皮毛上瞬间蒸发的雨水,以及尾尖幽蓝色的火焰让白翡直觉这妖怪他惹不起。

转身欲逃走,这狗竟低吼一声,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矫健的身形如同流火,与白翡在黑暗中一蓝一白你追我赶。

到死路了,雨也越来越大,打湿了白翡的皮毛,更凉透了他的心。

白翡只能硬着头皮回身。

黑狗显然是初至人间,说人类语言时的发音晦涩别扭:“过来。”

过去那不是死定了吗?

白翡左看右看,试图找到能逃窜的空隙,一边往墙角退缩一边讨好求饶道:“大哥,我这口肉还不够塞牙缝的,赶明儿天晴了我请你去餐馆吃呗。”

妖之将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白翡眼一闭心一横脱口而出:“包子!肉包子可以了吧,妖界不可多得的美味,请你吃一整笼!这世道人类都用手机支付,路上垃圾桶里都翻不到钱了,大伙过得都艰难,咱这猫猫狗狗勉强也算是同族,互相体谅下。”

白翡心痛得开始胡言乱语,天知道这是他今年以来捡到的最大的一张钱,整整十块!!!

本来还想着攒钱买点儿好东西带回老家显摆,谁知道路遇恶犬打劫。

只能当是破钱消灾了。

见黑狗闭口不言,白翡心越来越沉,绝望之时,巷口传来人声——

“有人吗?”男人犹疑的声音没得到回应,又稍微加大了些音量:“需要帮忙吗?”

“有有有,救命,救命!”白翡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大声求救的同时飞速往巷口跑去,也不顾会迎面撞上黑狗。

虞青撑伞走进巷子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矫健精悍的巨犬通体漆黑,尾尖似浮着幽蓝鬼火,嘴里咬着的东西不停挣扎,毫无威慑力地破口大骂。

“放开我,你这狗东西!”

真是见鬼了。

虞青抚了抚眉心,神情恍惚地想:“我得回去再检查下脑子。

“别走,别走,救救我,求你救救我!”白翡扭头,哪怕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脆弱的人类,却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看着面露凶色的恶犬,直觉告诉虞青他得立刻离开此地,但看到那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不明生物,触及那渴求的、奋力求生的清澈目光时,他莫名生出了怜悯心——就当是命不久矣之人积德行善了。

虞青手持长伞挡在身前,试探着一步步靠近黑狗,他感觉那黑狗似乎皱了眉,被他拿伞戳弄了几下后终于忍不住呲牙,一口将白翡吐在地上,蓄力扑向虞青。

凡俗器物在妖爪面前如同无物,只听咔嚓一声,伞骨断裂,虞青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只觉手臂一阵如同整块肉被撕下的剧烈疼痛,伤口也似被火焰灼烧。

虞青回过神时恶犬已经消失在原地,手臂衣服未破,皮肉上却明晃晃留着三道爪痕,边缘隐隐泛着焦黑色。

强忍着疼痛,虞青也不顾雨落纷纷,走近后拎起白翡的后颈,端详了片刻,笃定道:“原来是只狸猫。”

“你才是狸猫,你全家都是狸猫。”白翡下意识哼哼唧唧地小声反驳,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自觉,“我可是朏朏!”

然而妖力使用过多,又被大妖威压震慑,此刻骤然安全,白翡脑袋一歪直接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晴了,好心的人类也走了,而他被好好安放在街檐下雨落不到的地方,身下铺着那人的黑色大衣。

白翡内心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没能省下那十块钱,用三块巧克力和认识的万事通妖怪换来了恩人的行踪。

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只知自己身为妖怪,受了人类的恩情自然得要报恩,否则就是欠了因果,大忌。

滨湖新区,一个私人医院静坐于水岸之畔,环境清幽如园林。

“呀,哪儿来的猫?”值班的护士大惊,慌忙追着把猫赶走:“出去,快出去!”

所幸她只是想驱赶,周围人也都无意靠近白翡并没有挨几下打就逃了出来。

白翡蹲在草丛里,有些委屈地舔了舔身上凌乱的毛,随即意识到问题所在——这里是医院,而他,一只不知道携带了多少灰尘与病菌的野猫,确实不适合出现。

纠结片刻,他只得认命地化为人形。

白翡的化形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还没褪去婴儿肥,连帽外套中只穿了件纯白短袖衬衫,走入院区后如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整个人带着不设防的柔软少年气。

这衣服还是他初离妖界时准备的,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连件新的也买不起,不敢时常化人形怕把衣服弄脏折皱不说,时至今日他还是只能变作少年模样——再大些这唯一一套衣服也穿不上了。

思及此,白翡难得叹气,时值初秋,没有了皮毛的保护,初秋寒风溜进单薄衣服里,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抱紧恩人的大衣,埋头往前走,避开他人探究目光。

这次总算没有任何艰难险阻地找到了地方。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房间内只有两人,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蹙眉站在一旁说教。

病床上的男子面色憔悴,却并未折损那一身从容,深邃的眼眸在略显疲惫的脸上依然沉静,像秋日里不起波澜的湖,对于女人的数落神情无奈却并未出言打断。

平静场面被白翡的到来打破。

“你是?”虞青愣住,他确信自己不可能认识这年岁的孩子。

那少年生得极其乖巧,皮肤白皙,五官柔和,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干净。

然而与这份近乎天真无邪截然相反的,是那惹眼的发型,外层墨黑的微卷长发直至颈部,发尾却是张扬的异色挑染,最引人注目的是里层长至腰际的白发,似月光般皎洁。

在触及他视线的刹那,白翡眼神骤然亮起,原先有些惊惶和惴惴不安的表情也被欣喜替代。

“恩人!”白翡眼含热泪,一下扑上病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化身人形后这动作有多不妥,“是我呀,朏朏,我们才见过没多久呢!”

听到这称呼,虞青也回过味儿来,这才把昨晚救下的狸猫和今天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仔细看来还真有些相像。

昨天善心有限,把猫救下后找了个地方安放就走了,直至来医院处理完伤口还有些恍惚,甚至觉得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亦或是精神出了问题。

没等白翡再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女士将他拎起来站好,锐利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剖析着白翡,语气冷得像结冰:“昨天就是你和我儿子在一起,让他受了伤还淋雨?”

“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好好上学读书,整天缠着他做什么?”

女人化着全套妆容,每一处发丝都精心打理,遮盖完本就不多的皱纹后,整个人显得只有三四十岁,唯有那锐利世故的眼睛中透露出的历经沉淀的威仪能显露出她的真实年纪,面无表情地审问白翡时压迫感十足。

白翡低头在墙边站好,像一株被霜打蔫的小草,怯生生道:“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仿佛生怕呼吸重了会引来更多的斥责。

女人上下打量了白翡几眼,表情是毫不掩饰的不屑,扭头和虞青说话:“青青,少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长得倒是乖巧,骨子里不知道带着什么习气,看看这干得都是什么事儿?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妈。”虞青语气平淡,打断女人的絮絮叨叨:“我有些累了,你先走吧。”

女人猛然顿住,有种在外人面前被落了脸面的难堪,于是只能狠狠剜了白翡一眼,红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拎起包“噔噔噔”走出病房。

也是这时,白翡才注意到虞青右手缠着的纱布。

白翡眉头立刻揪了起来,把方才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一点点挪到病床边,软软语气里满是关切:“恩人,你受伤了呀?”

虞青轻嗯一声,虽然知道抓伤他的是妖怪,但以防万一还是来打了狂犬疫苗,顺便再做些检查,谁知被母亲发现,强行摁在医院修养了一天。

“那这……也是我的错。”白翡纠结了片刻,下定决心道:“你毕竟救了我,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虞青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他尾音微扬,顿了顿:“你能干什么?”

白翡把质疑全然当做认真提问,立刻挺直了脊背,骄傲道:“我能让你开心!”

这话太天真,也太直接,却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惊起一片涟漪,虞青垂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

他并未说话,只是把视线从那张绽开着灿烂笑容的脸上移开,侧脸望向窗外,面色无意识地松动了一瞬,像是被那毫无杂质的温暖轻撞了心尖。

潮湿雨季中唯独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十月十八,宜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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