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宁编辑好文字,然后对着熄了屏的手机开始不自觉地发呆,一个说不上哪里有点怪异的应该是来自一个同龄女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你的句子写得真好。”那个声音说道:“虽然我觉得刚刚的那朵云并不像药片,但我在一个地方见到过你说的这种云彩,它真的就跟药片一样干咽苦涩。”
韩宁被这个突兀的声音猛地吓了一跳,她一抬头,是一个带着灰蒙蒙面罩的(这副面罩应该很厚,把它主人的脸全遮住了,甚至连它主人的头也遮住了很大一部分:只留半拉后脑门,以及一个被扎起来的发色偏灰白的不长不短的马尾辫)、看身高和体型应该是同龄人、皮肤说不清是苍白还是灰白的(应该是)年轻女孩。
“你好。”那个女孩很有礼貌地朝韩宁打了个招呼,“我叫福格,你叫什么名字?”
韩宁看着女孩脸上的面罩,又扫了眼她脖子跟胳膊露出来的白得像是血液在身体里停止流动的皮肤,她感觉这个女孩非常怪异,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她凑过来的时候,韩宁觉得自己很不舒服:身体也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就是有点难过,感觉心里难受、有点想哭的那种感觉。
不过,韩宁到底还是一个比较有礼貌的孩子,所以她还是回答了福格的问题:“我叫韩宁。”
而见到韩宁肯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知道福格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直接就在韩宁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福格一坐下来,韩宁顿时觉得那种难受不舒服的感觉就又冒了上来,不过她并不好意思直接地表达出自己对他人的排斥,于是她只能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的位置挪了挪。
福格坐下来后,也不说话,就只是坐在那儿,像是在非常认真地看着远处天空的云彩。
韩宁等待福格继续开口说话,她等了好一会儿,但福格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于是她忍不住问她道:“你是怀特人吗?”
“你为什么戴着面罩?”
听到韩宁问自己问题,福格顿了一下,才扭头看向她,说道:“应该是吧,我的爸爸妈妈好像都是怀特人。”
韩宁觉得这个女孩更怪了:什么叫应该和好像?她父母跟她自己是什么人种她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为什么戴着面罩?你的面罩好像很厚,这天这么热,难道你不闷吗?”韩宁又问道。
“不闷啊。”福格说道,“这是我出来前,我的家长给我戴的,她不允许我脱掉。”
“为什么?”韩宁问道:“是你的脸受伤了吗?”
“没有啊,我的脸没受伤,但这是我们家族的规矩,谁想要出去,出去前都要戴上这种面罩,并且出去的整个过程脸上的面罩都不可以摘掉。”福格很有耐心地回答。
出门必须戴面罩,这是什么规矩?但韩宁转头又想到了自己在娱乐新闻上看到的,在联邦确实有那样一个种族,这个种族的人肤色就跟怀特人一样,只是据说他们都非常保守,女性出门必须都得把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于是韩宁猜测(很显然,她并没有见识过那个种族的人民,也不清楚他们那里的风俗规矩,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真相是这样),也许这个叫福格的女孩就属于那个种族。
韩宁“哦”了一声,经过刚刚的那番沟通,不知道为什么,韩宁身上跟心里那种难受不舒服的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你多大了?”头一次在他们这种一百八十线小城市见到其他种族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同龄的女孩,并且还是对方主动跟自己搭话聊天,韩宁心里那股儿跟陌生人沟通交流而产生的别扭和生硬感下去后,韩宁开始对福格感到新奇,她很自然地就跟福格聊起了天。
听到这个问题,福格扭头又看了韩宁一眼,想了想,才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说道:“我?我今年十五了?”
“哦,那咱们俩差不多大。”韩宁有点儿高兴,“你是住在这里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爸妈都在家。”福格说道,“他们没跟我一起出来。”
“哦,”韩宁理所当然地以为道:“那你是不是就住在这附近?”
福格没有说话,但她微微点了点头。
韩宁有些兴奋起来:“那你有朋友吗?”
“没有,”福格说道:“我刚到这里,并没有认识的人。”
“那……”韩宁并不是一个外向的孩子,但出于新奇和一种迫不及待的振奋情绪,韩宁拼命压着心头那股不断喷涌出来的害羞劲儿,她努力鼓足勇气,小声地对福格说道:“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听到这话,隔着那层灰蒙蒙的面罩,韩宁感到福格似乎看了她一眼。
“你想要跟我做朋友,”福格问道,“是这样吗?”
韩宁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福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久到韩宁都开始感到委屈恐慌起来,这时福格才说:“好啊,我们做朋友。”
福格说完这句话时,就在那一瞬,韩宁感觉自己就跟做了个一秒钟的白日梦一样,在刹那间她看到了一个非常阴沉奇怪的场景,这个场景“唰”地一下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再接着它就消失不见了,它的出现和消失快到韩宁都无法记住场景里面具体都有哪些事物,她只记得场景里的好像是一个非常阴沉昏暗、并且似乎有风或者即将要下雨的昏沉阴天。
韩宁感觉那个场景里的阴天似乎是带着强烈感情的,那种感情好像很压抑,也好像很悲伤,同时它又好像是在发狂,它们给她的感觉就像刚刚福格靠近她时她心里突然生出的那股难受一样,韩宁不清楚自己的这些有点奇怪的表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这个人在很多方面都钝感力十足,她自己的以及别人对她的很多表现、态度和情绪,只要不是那种过于强烈的,她基本上都是后知后觉;因此,这点小小的怪异很快就被她给忽视了。
然后,韩宁就开始快快乐乐地跟福格聊了起来。
“你是从哪个城市搬过来的?”韩宁问道。
“我说不清,我也不记得那些城市的名字了,”福格回答,“反正应该是从上面的城市过来的。”
韩宁不由得“哇”了一声,她这个人后知后觉得太厉害,一般开始的时候,她对别人说的话基本上都不怎么怀疑——所以,对福格的这些话她也毫不怀疑,她只是一半新奇一半羡慕地说道:“那你是中等人或者上等人喽。”
“我不是上等人,”福格说,“但我父母曾经是上等人。”
“啊?”不明事情真相的韩宁十分吃惊:“咱们星球的人身份还能从上等降到中等吗?”
福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始反向向韩宁询问起了问题:“你们这——你有信仰的宗教吗?”
“我没有,”韩宁回答,“我们这里不鼓励居民信仰宗教。”
“那不信仰宗教的话,”福格问道,“你们这有别的信仰的东西吗?”
“没有吧。”韩宁想了想,“不过我们学校的老师倒是教育我们要信仰科学。”
“那你信仰科学吗?”福格问。
“我?我不知道,”韩宁说,“但我觉得这世上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是不可以过度迷信的。”
“所以,”韩宁说,“我觉得,让我去信仰什么的可能不太好说,但我比较愿意相信我自己。”
听到这个回答,福格不说话了,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但不是很久),福格说道:“你这个答案挺怪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福格说,“你好像有点儿奇怪,但是还好,因为我也是奇怪的,我喜欢跟奇怪或者有点奇怪的人交朋友,因为那样的话,我们能成为同类——同类就应该只跟同类相处。”
韩宁不明白福格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能感觉到福格对她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她在这方面倒是挺敏感的,她有一个直觉,只要跟别人相处时,有人让她感觉不舒服或者很奇怪,她不自觉地就会想避开这些人,然后过了也许很久、也许不久的时间,她就会恍然大悟,原来那不只是奇怪和不舒服,那是他们身上散发的不友善或者恶意),所以她也就没把这话当回事。
“对了,”韩宁忽然想到了,“你有社交账号吗?我想加个你的好友,这样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约着来这里玩。”
福格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块智能手表,韩宁看了一眼,是一个很贵的牌子,这个牌子在他们城市甚至都没有直营店。
福格在手表上划来划去,最后调出来一个带着二维码的页面,韩宁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结果发现是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用过的社交软件,并好像还是一个在中上等城市才流行的社交软件。
于是韩宁说道:“你有我们这里的社交软件吗?你的这个社交软件在我们这里好像没法用。”
“哦,那算了吧,”福格说道,“反正我也不爱用社交软件,我基本上不怎么需要它;要不你添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吧。”
“不过我还有一个主要功能是聊天的社交软件,这个软件好像是全联邦通用的,你添加完我的手机号,可以在那个软件上通过搜索我的手机号添加我的好友,然后我们可以用那个软件联系。”
接着福格说了一个软件的名字,那个软件的名字就叫“聊天”,只不过名字是用联邦通用语写的,而且韩宁的手机上就有这个软件,只是她从来没用过——估计是手机厂商的要求,这个软件是手机系统自带的,没法删掉,但占的内存一点都不多,所以韩宁就把它无视了。
韩宁添加了福格的联系方式,并在“聊天”上加了福格的好友;然后她看手机上的时间到饭点了,她便跟福格告了别,提着帆布袋回家了。
韩宁回到家,跟父母一起吃完午饭,然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开始午睡。
在午睡期间,韩宁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梦到一个明显不属于T区的地方的场景,并且在那个地方有一栋(应该是)大房子,房子出现后,韩宁梦里的视角就飘进到了房子里,而房子里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接着那个女人似乎是看到她了,她拿起了手边的电话,那个电话应该是连通了她跟那个女人,然后下一秒,那个女人笑着问她道: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那个女人是用联邦通用语问的,所以韩宁便也用自己那生硬的联邦通用语跟那个女人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好,”那个女人记下了韩宁的手机号,然后她在电话那头笑着对韩宁说道,“等着我,等有一天——等你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女人说完最后一个字,韩宁就从梦中惊醒了,她按了按自己“腾腾腾”心脏跳得飞快的胸口,然后呼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嘟囔了一句:“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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