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珉开始哭了，低着头流眼泪，不停地抬手，难过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见状，段锦荣愣道：“……你哭什么？”

韦昆的脸色不太好看，扶着杨珉坐下，柔声安慰了几句，又冲着段锦荣埋怨道。

“老段，你讲话太直白了！换做是谁也受不了的，太打击新人的自信心了！”

段锦荣满脸愕然，张了张嘴，心说我讲什么了？实话实说罢了，要是连这都受不了，还怎么做艺人，拍戏时挨骂挨揍都是家常便饭。但看到哭得很伤心的杨珉，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韦昆又问道：“你到底怎样才能带他？”

段锦荣思索道：“就算我答应带他，但我不能保证最终成果。他比素人还要素人，什么都不会，需要从头开始定制发展路线，开辟新的市场，这很困难……得加钱。”

韦昆深吸口气，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拿起手机走到窗口打电话去了。

段锦荣和杨珉分别坐在沙发两侧，杨珉还在抹眼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气氛也很尴尬。段锦荣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想了又想，端起刚才那杯咖啡递给对方，说道。

“别哭，哭就能解决问题么？我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来，喝点东西冷静下。”

杨珉忙用双手捧过咖啡杯，轻声地道了句谢，小口地抿着，边喝边打嗝。

美少年头颅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张美丽的面孔胆怯而忧郁，显得楚楚可怜。

段锦荣反手摸了下隐隐发烫的后脖颈，放缓语气，与对方攀谈道。

“你坐过来一点，我跟你谈谈。”

杨珉乖乖地蹭过来，双腿并拢，腰背紧绷，仿佛一只初见生人的小猫咪，浑身都是紧张而防备的姿态，仍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段锦荣。段锦荣斜眼打量对方，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毕业了没有。”

“二、二十六了，毕业了。”

“二十六？！”段锦荣惊讶道：“保养得不错，看起来很年轻。但你这个年纪去当流量明星还是太大，现在学唱跳，体力也跟不上。至于演技么，我不认为你有这种天赋。就算去当平面模特……算了，这个赚不到什么钱，反正平面模特最后也要去演戏。”

杨珉轻声道：“我可以学，我学东西慢，但我一定会很认真、很努力地去学习的。”

“干这一行可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当今娱乐圈，最不需要的就是努力。”段锦荣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当艺人很辛苦，没有假期，很多事不能做，吃喝拉撒要听公司安排，不能谈恋爱，说话要小心谨慎，上网也不自由，工作受伤是常有的事。这个行业非常残酷，你要面对很多残忍的东西，抢别人资源，抹黑对手，讨好大佬，甚至陪睡，你愿意么？”

杨珉愣了愣，垂下头去，小声道。

“我妈说，不让我沾黄赌毒，其他的事情，我会努力的。”

“那你还真是有个好妈妈。”

段锦荣凑过去，在小美人面前轻佻地吐了个烟圈，呛得对方不住咳嗽。他继续问道。

“你在哪里念书？学的什么专业？对娱乐圈有了解么？”

“我念书时成绩不好。”杨珉说出一个生僻的学校以及专业名字，应该是个花钱就能上的野鸡大学，又说道：“我对娱乐圈也没什么了解。”

“那你为什么要进娱乐圈？既然想混这一行，早干嘛去了。”

“我、我妈喜欢，我就……”

段锦荣捏捏眉心，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正在此时，韦昆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用一种“你小子赢了”的表情看向段锦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段锦荣端坐在沙发上，得意地翘起二郎腿。

他狂归狂，却精于算计，且擅长审时度势。他知道董事长的指令不能忤逆，但他可以趁机多捞点好处，也好借此敲打一番那帮高高在上的股东们，别以为他段锦荣是好拿捏的。

段锦荣抽了一口雪茄，在心中盘算自己可以趁机多要些什么，嘴上假惺惺道。

“我没有要求，我只想清闲养老。杨珉我带不了，你们另觅高人吧。”

不等韦昆开口，杨珉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问道。

“段经济，你是不喜欢我么？所以才不想带我。”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谈不上喜不喜欢，而且我工作时不喜欢参杂个人情绪。单纯从工作层面分析，你不适合做这一行，我工作起来有难度，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那不就是不喜欢我么？”

“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讨厌你？”

“那……你就是喜欢我么？”

“天呐。”段锦荣有些抓狂道：“我说了！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懂么！”

“不懂啊。”

杨珉满脸茫然的表情，眼神迷茫，不像是装出来的。韦昆拼命忍笑，说道。

“董事长的意思，你的薪水再加三分一，抽成五五开，年底奖金根据杨珉的人气另算。另外，公司给你配一间大复式宿舍，再给你换一辆车，期间的吃喝拉撒都可以报销。”

段锦荣深呼吸一口气，临时涨价，提条件道。

“薪水涨一半，车要路虎，出差必须头等舱，最差也住希尔顿，餐补每天五百。另外，我要十五天年休，过年不加班，我要回去陪奶奶过年。我只带杨珉一个，如果再给我塞人，我立刻辞职。总监位置必须是我的，如果换给别人，或者有人想夺权，我也立刻辞职。尽管他是关系户，但我不会手下留情，我怎么训练他，安排什么工作，不许他们指手画脚。最后，只能说我尽量，不能保证杨珉的人气，如果他实在做不出成绩，我会提出终止合作。”

“可以。”韦昆紧张道：“但是，老段，你该不会真的要安排他去陪睡？”

“怎么可能！”段锦荣怒道：“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了解么？我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艺人做那种事，刚才只是开玩笑罢了。那种事情太缺德了，我还想多活两年。”

韦昆松了口气，用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段锦荣，说道。

“你真狠，黑心资本家在你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段锦荣抱了抱拳头，笑道：“跟资本家过招，不狠不行，我不剥削他们，他们就得来剥削我。老韦，这次谢谢你了，让你难做。”

“客气的话不用说了，先把这份合同签了，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说罢，韦昆又对杨珉说道：“小杨，你先回家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到宿舍去，明天和段经济一起来公司开会。”

“好的，谢谢韦总。”

段锦荣一边在合同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是经纪人，不是助理，更不是你的保姆，跟我住就要听我的规矩。来，签字。”

杨珉乖乖地应了一声，接过签字笔，紧挨着段锦荣的名字，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段锦荣挑眉道：“你的字写得不错，以前练过？”

杨珉说道：“嗯。段先生，我会努力的，今后请多指教。”

段锦荣嗯了一声，杨珉转身准备走，抬脚时又想到什么，重新转过身来，走到段锦荣面前，想要跟他握手告别。段锦荣愣了一下，他很不习惯这样，于是说道。

“不用这样。”

“我妈说，要有礼貌。那我抱你一下吧？”

“哎！你——”

段锦荣闪躲不及，被杨珉抱了个满怀，青年的身体瘦瘦的、软软的，有一股好闻的花香。

段锦荣浑身僵硬，呆愣当场，杨珉则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韦昆哈哈大笑道：“他挺可爱的。”

段锦荣捏了几下眉心，感觉心脏跳得很快。

韦昆正色道：“老段，我拿你当朋友，跟你说两句真心话。你从小优秀，性格又张扬，你这样……哎，是要吃亏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个年纪，不应该不懂得收敛的道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都顺风顺水，都会有遭遇逆境的时候。前两年你和乔云彬的那件事，本来就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对你有意见……”

段锦荣嚣张道：“收敛什么？宝剑藏得久了，是要生锈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冲锋，有的是别人顶替我，等我被挤到后面，再想跑到前面可就难了。再说了，有什么事情当面说清楚那是君子，背后翻旧账那是小人，难道你愿意当小人？”

“你想到哪去了，这完全是两码事……”韦昆一脸为难的表情，又说道：“算了，没人能劝得了你，你自己慢慢地感悟去吧。杨珉家里有钱，没吃过什么苦，劳烦你多照顾他。你跟他说话稍微委婉点，不用安排太多工作，只要能哄得他开心就行了。”

段锦荣嗤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韦昆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示意对方快滚吧。段锦荣举起拳头，做了个“揍”的动作，又顺走一根雪茄，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韦昆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上办公室门继续打电话。

“杨董，已经安排好了，合同也签了。从明天开始，您的外甥就归段锦荣带了。”

电话那边问道：“段总监真的像传言中那样，不会带艺人去做那种事情吧？我这个外甥是我姐姐的独生子，如果他出事，我姐姐能把我活撕了。”

“您放心。”韦昆信誓旦旦道：“段锦荣这个人虽然比较狂，但做人很有原则，别说是陪睡，就连陪酒这种事，都不会让艺人去做的。让他来带您外甥，绝对安全可靠。”

“那就好。”

韦昆又说道：“段锦荣在某些方面非常较真，对待艺人丝毫不留情面，虽不至于打，但骂人是肯定的，说话也不好听。就算是乔云彬，也被他折磨得很惨，就怕杨珉接受不了。不妨换一个经纪人？老陈、Amy还有李经济，这几个人也都很有能力，对待艺人比较温和。”

电话那边无奈道：“你以为我想啊？还花了那么多钱。但这个人必须是段锦荣。”

韦昆愣道：“为什么？”

“我姐姐指定的，我也没办法。”

韦昆恍然大悟，理解地应了一声。

杨珉的母亲是星传的股东之一，经营着某个服装品牌，是个相当厉害的狠角色，据说办事雷厉风行、手腕强硬，待人严苛，不太好相处，星传最初也是由她创办的，只不过后期将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了弟弟，就连杨董也很听这个姐姐的话。

杨珉有这样强势的母亲，那怪被养成那种不谙世事、胆小委屈的性格。

大概是这位女强人看不惯儿子一事无成，便把他打发出来见世面了。

韦昆瞬间明白了杨珉的定位，不需要成名，更不需要赚钱，只要有个地方待着，有点事情做就可以了。这样的话，段锦荣的确是最佳人选，他虽然凶却有底线，很维护自己的艺人，不会让艺人去做危险的事情，而且工作认真，训练严格，搞不好杨珉真的可以有所成就。

“原来如此。”韦昆恍然大悟道：“您放心，我也会从中协调的。”

电话里的人继续说道：“不过段锦荣真是刺头一个，他牛逼什么？跟乔云彬的破事，还不能让他吸取教训，收敛一下么？如果再来一次，公司不会再承担这个损失，我也不会要这样的员工。韦总，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公事私事，你还是要分清楚的。我个人的意思是……”

韦昆胆战心惊地听着，额头沁出一层汗水。他反复揉捏着眉心，满脸无奈的表情，嘴里不住地赔笑应付。挂断电话后，他望着那支被抽了一半的雪茄，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