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落针可闻。
同时一首歌结束,迎来了短暂的空场期。
在座的几位都是一帮成绩加起来都不一定考的上大学的人,作业自己写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时候了。
“我我我去给我男朋友的酒吧唱首歌,毕竟冷场了不太好。”符雪爱莫能助的看了其他几个人一眼,然后作势起身。
突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把她直接给按的坐了下来。
她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个男人,长的稍显成熟,留着寸头,耳朵上带着一颗黑色耳钉,显得比高中生稳重很多,一看就是经历了世俗的险恶之后打磨出来的样子。
“宝宝,你怎么来了。”符雪看见救星一般眼巴巴的望着那个男人,就差没热泪盈眶了。
她的“宝宝”张琮搂着她的肩膀,眼神锐利的上下打量了时澜一番,嗓音低沉,慢慢开口:“这位同学,你学习很好吗?”
时澜猜也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既然这样的话——”寸头男突然松开了搂着符雪的手机,顿了顿,既然换上了一副诚恳而坚定的表情:“那我们小雪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把这些人学习辅导好啊。”
在座的各位除了时澜没有一个人不大跌眼镜。
本以为来的是救世主,没想到是个助燃剂。
寸头男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因为他本人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后来考上职高,没上完就辍了学,跟着兄弟辗转反侧吃了不少苦,终于在这开了一家民谣酒馆稳定下来,所以他深知不好好读书的代价。
时澜在寸头男感激而充满信任的眼神中淡然点头:“好。”
祝苑余光扫了符雪一眼,差点以为自己身边做了个煤球,脸黑的堪比张飞。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下一场分手风波不远了。
于是,在酒吧老板的慷慨支持之下,一个专为他们几个设置的学习角诞生了。
一盏明亮又柔和的落地灯被搬过来,把桌子上堆积成山的作业照的清楚明亮,缓慢而舒适的民谣淡淡歌唱,每个人手边放着一杯老板本人亲自调制的桂花咖啡,学习氛围爆表。
时澜写着自己的作业,头也没抬却仿佛无无处不在:“别看答案。”
正偷偷翻答案的祝苑“啪”的合上答案册。
“再画画就滚出去。”
看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数字符号一边啃指甲一边画鬼画符的邢和差点碰洒咖啡。
“不会就问。”
如果时澜再不说这句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个把自己头发薅秃的小女孩——姜甜。
学习角的氛围越来越浓郁,寸头男一脸欣慰的把灯光全给打开了。
他甚至考虑要不要直接把酒馆转成咖啡馆得了,但紧接着被符雪那双要杀人的眼神吓得忘了这回事。
从酒馆出来以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这是祝苑第一次从酒馆出来之后完全没有一丝兴奋感,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身体被掏空。
不知道时澜是做题做嗨了还是被他们这帮智商加起来打不过他一个人的笑话逗笑了,祝苑能感觉到他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时澜,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各走各的吧。”祝苑跟在他身后,垂头耷脑的说出口,“再这样下去我会没朋友的。”
“怎么?”时澜斜着眼瞟她,“刚说好就要反悔?我记得我也没拦着你放学出去玩吧?”
时澜这话说的差点让祝苑觉得真是自己无理取闹,蹬鼻子上脸了。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懂这个人水有多深。
她加速走到时澜前面,转身对着他,提高了音调:“请问,你知道什么是玩吗?”
“玩,指的是从各种各样的事物中获得乐趣,刺激多巴胺,产生愉悦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不做任何跟学习有关的事,懂吗?”
时澜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拖着音调“哦”了一声,“我看他们做题做的挺有乐趣的啊,你那个朋友不是写着写着都笑出来了吗?”
祝苑辩解:“他那是疯了。”
邢和花了二十分钟证明终于欣喜若狂的得出a等于b,觉得学习真是蛮有意思,颇有成就感的,结果发现题目条件里早就给了这一点。
搁谁谁不疯啊?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羊肠胡同,胡同很窄,并排只能容纳正常体型的三个人。
暮色在说话声中一下子消失殆尽,让人不知何时完全被黑暗淹没了。
胡同里没有路灯,之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大家都说得装个灯,可迟迟没人来实施,也就不了了之了。
祝苑还在滔滔不绝的试图说服时澜放过自己,刚进胡同时那种不适应的黑暗感少了很多,逐渐能看清时澜的侧脸轮廓。
这条胡同之前祝苑一个人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般都是一口气跑到头的。
这样走着才发现这条路其实挺长的。
两端的光细细密密的渗透进来,祝苑走在时澜旁边,少年体型修长,脚步闲适,不快也不慢,让祝苑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平时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可脚步还是会不自觉的加快,但今天,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哎,时澜。”
男生嗓音淡淡的传来,像即将融化的冰块:“说。”
祝苑脑海中突然闪过上课时邢和给自己看的那段视频,此刻视频的主人公就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完全无法将两人联系起来。
于是她问:“谁教你打架的?能不能教教我啊?”
时澜垂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随即他看到身侧女生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光,满脸的好奇,那抹冰冷一下子被烈焰融化的无影无踪。
“有什么好教的,被人揍多了就会打架了。”他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记得很久之前的一个秋天,时澜的父亲时安涛生意上不顺,濒临破产,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尤其是喝了酒以后,像个发了疯的陌生人。
他妈妈段爱柔是个身形瘦小的人,跟她的名字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其实从骨子里是想反抗,想逃走的。
但那时时澜还很小,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存在让段爱柔心甘情愿的被禁锢在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他说,被人揍多了就学会打架了。
但其实不是。
他被打的时候,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他跟时安涛的身形差距了。
是段爱柔一次次的搂他在怀里,一副哭的比他还疼的样子,一遍遍的说,要反抗啊。
“等下次他打你脸的时候,你就咬他的手;下次他踢你,你就抱住他的腿;他欺负妈妈的时候,你不要过来,跑的远远的,知道没有……”
那时候段爱柔天真到用小小的手机学习各种防身术,一点一点教给时澜,她学东西很慢,而且总是很没耐心,只能学个三四分像,好多动作还要靠时澜自己琢磨,然后反过来重新教她。
一直到最后段爱柔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还总是让时澜再教教她。
她想,再多学一点,下次就能多保护你一点。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是那些动作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在每一个危险的,恐惧的时刻,超人似的猛然出现。
那些曾经段爱柔手把手教过他的,终于在多年沉淀之后变成了自己的防身术。
他也不在需要别人的保护。
“不是吧?有人欺负你吗?”祝苑瞪大眼睛,捏着拳头,“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虽然你这人平时挺烦人的,但不得不承认你算是我非亲非故的……”
说到这,祝苑像是突然失声了似的,“哥哥”两个字像鸡毛似的卡在嗓子眼里,就是说不出口。
她憋了半晌,憋出一句:“算是我祝苑非亲非故的……好兄弟。”
时澜突然笑了一声,冷冷的,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勾着嘴角,用一种戏谑的语气一字一字的重复:“好兄弟啊。”
“如果以后可以不用被你们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骂我管不好人,就更好了。”
祝苑抿了抿嘴唇,抬起双手做投降的手势:“当我没说。”
晚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不在冷冰冰,偶尔透着股春的暖意,犬吠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在每一条蜿蜒的小巷蔓延。
光越来越亮,两个人很快就要走到胡同尽头。
拐过弯来,一种微小而有规律的奇怪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人耳朵里钻。
她一开始以为是猫叫,并没有在意。
可是越往前走,那声音就越发的明显,夹杂着细微而克制的喘息,仔细分辨的话,好像还不只一个人。
是那总连犬吠声也遮盖不住的细碎又抓耳的呻吟。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交换了位置,祝苑走在时澜前面一点,她正好奇的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怪声的来源。
突然,耳朵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完全盖了起来,温热的体温顺着祝苑的耳朵瞬间蔓延到四肢,她猛地抬起头,被身后时澜的动作吓了一跳。
时澜的声音透过手掌朦朦胧胧的传入祝苑的耳朵:“别听。”
两人显著的身高差在拉近距离之后变得更加突兀,祝苑整个人被时澜埋在胸口的位置,两人几乎脚跟贴着脚尖,在黑暗中慢慢的往前走着。
祝苑一头雾水,想要转头看一眼,却被时澜贴在自己耳朵上的手轻轻使力转了回来。
“别看。”时澜喉结上下一滚,扣在她耳边的手变得更紧。
余光里,祝苑好像看到紧挨着墙壁的地方窝着两个不分彼此的人影,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旁若无人,呻吟不休。
那时候,祝苑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那天晚上的时澜很奇怪,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捂着她耳朵走出了巷子。
路灯漫天撒下来的时候,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祝苑盯着时澜红的快要熟透了的耳朵看了半天。
血色一直蔓延到他白皙的脖颈,像那天如火般灿烂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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