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形化作灰烬,最后再散在空气中,这其实并不是什么漫长的过程。而在亲眼看着——甚至说是控制着这一切发生的日和坊看来,似乎显得更加短暂了。
好像就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而已,那个名为“山下秋原”的生命便完全消失在了眼前。散落在地上的是他的衣服,还有沾满了血的真由的手帕,两端还打着松松垮垮的结。
屋里的哭声渐渐地停下了,大概真由也知道,在明亮的日光消失之后发生的会是什么。
一时间,就连空气都变得寂静了。屋里点亮了烛火,缘结神取下了挂在门上的锁。他们都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地等待着真由从房间里出来。
日和坊揉了揉眼睛,把叹息声藏在了心里。她重新把晴天娃娃背在了身后。分明是并不沉重的重量,却还是把她压得疲倦。
这一次她并没有用掉太多的日光能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一点晕晕乎乎的,脚步也略微虚浮了一些。她只好用力地捏了捏手腕,这才总算是让自己勉强打起精神。
只需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走到秋原曾经躺过的地方了。
日和坊慢慢蹲下身,把秋原的衣服拾起,用手掌一点一点抚平衣料上的褶皱,却不小心染上了几道血迹。
看着沾染在掌心的红色痕迹,日和坊忽然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擦去才好。但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任由血迹留在手中,继续整理起了秋原的衣服。
她抓着上衣的肩线,用力地抖了抖,将尘埃全部甩落后,这才对齐叠好。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前前后后耗费了好久,才总算是把这身粗糙的衣服给叠好了。
其实她一向都很不擅长叠衣服。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
真要说起来,以前在阴阳寮的时候,她最常被分配到的工作就是晾晒衣服和被单(以及在连日阴雨天的时候用治愈日光烘干湿哒哒的衣服)。但“晒衣服”和“擅长叠衣服”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共通点。
所以她叠衣服叠得这么慢……好像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不过蹲得久了,她的腿实在是酸痛得厉害。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把叠好的衣服捧在怀中。等天亮之后,她要找个地方将这身衣服埋起来。
找个靠近河流的地方怎么样?说不定临河的风景能够让秋原回想起临海的和歌山老家的风景吧。
但那块打了结的手帕,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应该解开上面的结吗?还是就这么放着呢?
日和坊苦思冥想着。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出一个结果,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真由迈步走出。
她的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困倦与哀伤,眼睛肿肿的,眼角也微微泛红,这让她看起来憔悴无神了许多。包袱背在她的身后,她换上了一身更轻便的衣服,一头柔顺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的发绳低低地束在背后。
看起来,她确实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已经……把东西全部都收拾好了。”她的嗓音很是沙哑,微弱得几乎都快要被吹散在风里了,“你们就是猎鬼人,对吧?阿秋让我跟着你们走……”
单单只是提及他的名字,心痛感都会不期而至。真由攥紧了包袱,将手紧紧贴在心口,闭上眼,让话语暂且停滞一下。
片刻后,她才总算是缓过劲来了。她继续说了下去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呢?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动静之前,我们快点走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去伊豆吧?”缘结神把木杖捧在怀里,对真由说道,“从京都启程去伊豆,走水路特别方便。而且,伊豆那边好像一直以来都挺和平的,也没有战争……先前他也和我们说过,觉得带你去伊豆是最好的选择。”
“嗯嗯。是这样没错。”
日和坊用力点点头,表示赞同。
正好她和缘一接下来要前往北方,路上会途径伊豆。有他们保护着(确切的说,主要是由缘一保护着),想必真由一定能够安全地抵达伊豆吧。
“伊豆吗?”真由垂下眼,平淡的面容中只看得出悲伤,除此之外便就看不出任何其他太多的情绪了,“我觉得……等等。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他的衣服吗?”
真由指着日和坊捧在怀里的东西,手指不自觉地在发着抖。
“唔……是的。”日和坊点了点头。
真由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只能攥紧拳头,但就算是变换成了握拳的姿势,还是没能让手平静下来。她抿着唇,睁大了眼,犹豫了片刻之后,走到了日和坊身旁。
“可不可以……”她小声地说着,话语简直就像是哀求,“可不可以,把他的衣服给我呢?求你了……”
真由的眸中漾着一层浅浅的泪光,看得日和坊也觉得难过。日和坊根本没有多犹豫,用力点点头,把衣服递给了真由。
其实,就算真由不说出“求你了”这种卑微的话语,日和坊也会把衣服给她的。
“谢谢……真的很谢谢。”
真由把秋原的衣服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会捏碎一般。
“其实……我不太想要去伊豆。”缓缓的,她开口了。她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秋原的衣服上,“我想去和歌山,我想要去他成长的地方,然后把他埋葬在那里……虽说他已经没有可以用于下葬的躯体了……”
但就算只是衣冠冢,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真由的这番话听得日和坊一愣。她没有想到,真由居然会和自己想得一样。
几乎是想也不想,日和坊立刻点头赞同了:“和歌山挺好的!去和歌山吧,我们一起送你过去!”
“可你们不是要往北方去吗?”缘结神歪着脑袋,咕哝说,“和歌山可是在南面啊,可是要绕远路的哦。”
日和坊连忙摇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算是要绕远路也没……唔……那个,缘一大人,我们可不可以绕路送神野小姐去和歌山呀?”
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日和坊都习惯向缘一征求一下意见,总是不好意思自己做出决定。
再说了,她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拖累缘一的脚步啊。
可不等缘一给出回答,缘结神倒先出声了,对他们俩道:“由我送她去和歌山好了,你们继续往北走吧。我之前听说,北方出现了一座‘鬼之镇’。要是不快点处理的话,说不定会变得很棘手哦。”
“……诶?您独自一人送神野小姐去和歌山吗?”日和坊有点担心起来了,“这样没问题吗?真的不需要我们帮您吗?”
“哎呀,不用不用!”缘结神异常自信地摆了摆手,得意地说着,“再怎么说,我都可是一个神啊——还是在高天原赫赫有名(可惜并不全都是美名)的神!怎么可能没办法把一个小姑娘送去和歌山呢?放心放心!”
说出这话的缘结神,看起来意外的靠谱极了。可日和坊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她唠唠叨叨地向缘结神确认了好几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缘结神坚决地表示自己绝对可以把真由安然无恙地送去和歌山,一脸信誓旦旦信心十足的模样,就差没有对着高天原发誓了。
既然如此,日和坊也不好再多坚持什么了,点了点头,同意她的主意。
“那么,你们一定要小心啊……呶,这个,请收下吧。”日和坊把萤草送的草籽分了一点给她们,“是可以帮助伤口愈合的草籽。”
一看到有免费的礼物可收,穷得不行的缘结神瞬间两眼放光。
“哇!谢谢你,小日和!你真是太好了!”缘结神一把抱住了她,“话说起来,你们要是继续往北走的话,应该会经过伏见吧?如果要去伏见稻荷大社拜访御馔津的话,千万要代我向御馔津问好呀!还有还有,不要忘记和她说,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她愿意分贡品给我吃!”
日和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解,便问缘结神道:“话说起来……我们还是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要偷拿稻荷神社的贡品苹果?”
听到日和坊这么说,缘结神瞬间急了。
“才不是偷拿——不是!”
她用力跺着地面,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我和御馔津打过招呼了,她说可以任我拿东西吃,所以我才拿了的!这才不是偷呢!唔……毕竟……我现在真的很穷……”
浑身上下都沾染着来自穷神惠比寿小福的贫穷气息的她,不仅攒不住奉纳钱,甚至连饭都快吃不饱了。
否则怎么可能会如此惨兮兮地向同僚稻荷神寻求接济呢?
惨。她缘结神惨。
“啊……是这样啊……”
日和坊了然般点了点头,姑且算是明白了。她也不再多问什么了。时间已经不早,再继续磨蹭下去,怕不是天都要亮了。
他们悄悄地溜出大宅,费了好一番气力才翻过高墙。
离开这座大宅后,他们就该分别了。
“缘结神大人,神野小姐,路上小心!”日和坊用力向她们挥了挥手,“祝你们一路顺风。”
“那个……不用叫我神野。”
真由小声说着。
“如果以后我们还能见面的话,就请称呼我为秋原真由吧。
“我会记住他的名字的。我一定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