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十八分,距离沈泓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陈宇阳一脸平淡地用食指勾动着有明显磨损的表带,看上去没有等了许久的焦急。
市中心热闹的浑然不像是深夜,这带繁华,夜店挨着夜店,各家门前灯光熠熠,香车宝马边上靠着俊男靓女笑吟吟地谈天说地。
但凡社交场所,装修主打一个惹眼,单单从店门招牌上就得先发夺人,眼前的这家店门大有眼压其他门的趋势,装的这叫个阔。
前方六个明黄色的灯柱,三只成一排,恨不得直直杵到人行道上,店门上框着一颗巨大的五角星,边缘四周蹿动着流光溢彩的纹路,这光一路向上,到达顶端点亮上面悬挂的两个大字。
‘空镜’,这家店的名字。
陈宇阳就站在这家店的台阶下,身体正冲着店门,这个位置可以确保沈泓出来第一时间能看到他,或者说他能第一时间把沈醉鬼扶住,免得他摔成爹妈不识自己交不了差。
他在一家书店里当咖啡师,沈泓是他老板的朋友,他在书店工作了几年就跟沈泓认识了几年。
认识的年头虽长但不算特别熟,对于沈泓他只知道可以用话多、爱喝酒、爱突击这三点来简单概括。
主要这三点太明显了,而且多数都是他深受其害。
由于居住距离沈泓平常很少来这附近,可陈宇阳想不明白,为什么十次里有九次都能轮到他头上。
比如这次,沈泓给他老板发了个定位跟时间就没消息了,奈何老板收到消息的时候体温飙到了将近四十度。
陈宇阳先将烧到快神志不清的老板送到医院,又在老板深知自己兄弟是什么德行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应了这份临时的活。
没办法,一来老板对他不错,二来衣食父母他总得给面子,等老板扎上针就跟赶场似的站到了空境的门口。
十一点半,店里又出来一拨人,里面没有沈泓的身影,陈宇阳打算到零点,沈泓要还不出来,他就准备撤了。
路对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陈宇阳活动了下站到发麻的腿,生怕漏掉人一般一步三头回地去便利店买了包烟。
来回不过五分钟,沈泓连根头发丝都没漏,陈宇阳站到旁边一颗大树边儿,在树影的遮挡下点了根烟。
刚抽两口,手机响起。书店老板打来电话问:“宇阳?你...还没接到沈泓吗?”
沈泓今晚在老板家留宿,他这儿没接到人,家里自然没有人。陈宇阳回道:“没有,他没出来,你输完液了?”
“输完了,我刚到家。”老板顿了一下,又说,“你回来吧,我过去接他。”
“你刚退烧,别来了。”陈宇阳侧脸轻吐了口烟,“我再等等,或者你给沈哥打个电话,让他快出来。”
老板的脑袋上的问号快要冲破手机屏幕,问:“你没给他打电话?一直傻站着等?”
陈宇阳沉默了几秒,如实答道:“嗯。”
电话很快被挂断,陈宇阳扔下烟重新回到了正冲门口的位置,十多分钟后,沈泓出了店门,眯着眼开始四处张望。
他听老板偶尔提过几句沈泓的工作,好像是搞什么艺术的,听上去光鲜高级,反正在为数不多的见面里沈泓都是一身板正的西服。
今天也不例外,沈泓单手插着兜,手臂上挂着西服外套,衬衣最上方的扣子松着,斜侧着身子散漫的厉害。
他这模样不像是喝多了,至少身体没晃悠,陈宇阳在台阶下冲他挥了两下手,没成想他就是不往台阶下看,张望了一圈没看见人,一个扭头又往店里走了。
“沈.....”陈宇阳张了下嘴,保持着举手的姿势,敛眉低声骂道,“艹...”
周围车边仍有人在说笑,沈泓停留不过十秒,陈宇阳蹲到了台阶上,打开手机思考要不要继续跟老板告小状。
谭成的车停在不远处,见状‘噗’地笑了出来。他十分可怜蹲在地下的那团人影,感慨地连哎呀了好几声,给刚才那扭头就走的混蛋拨了个电话。
沈泓进卫生间将外套随后扔在了洗手台上,出来时衣服被口袋里手机的持续震动直接坠到了地下。他用肩膀夹着手机,揉了一手的泡沫:“怎么了?”
谭成从车里探出头:“沈总,您出来倒是往前抬两步啊,人就在门口等着呢,台阶下面。”
沈泓盯着整容镜搓手指,没当回事儿:“是吗?没看见啊,许映白光打电话催我,也不出个动静。”
“不是许映白。”谭成说。
沈泓疑惑地哈了声,很快反应过来:“我说呢,要是他早进去逮我了,外面是谁?代驾?”
“不是。”
沈泓等了会儿,那边没继续跟他解释的意思,他不耐烦道:“谭成,你跟谁装神秘呢?”
谭成揉了揉耳朵,冤枉的很,他是真不认识这人。他下车,站在车边给沈泓描述:“直筒背带裤,里面穿了件白色的上衣,外面套了件挺宽的黑衬衫,长的眉清目秀。”他话一停,也不知要点谁,末了又补了一句,“脾气很好。”
沈泓停止揉搓手指,静了几秒:“陈宇阳?”
“我不知道啊。”
“我马上出来。”沈泓随便冲了两下手,还算有点良心地叮嘱,“你看着点,他胆子小。”
“我可不管...”谭成话没说完那边直接挂了电话,他无奈地将手机扔进了车内,顺手拎了瓶水往陈宇阳那边走。
三月份的夜晚温度很低,穿过几辆车过来,谭成就后悔没把外套穿上,冷的同时愈发同情那位苦等了自家老板一晚的人。
脾气挺好的定论就是从这点儿上看出来的,要不然早等出脾气直接走人了。
那团身影抱着膝盖蹲着,乍一看委屈的不行,谭成惯跟人精老油条打交道,猛来这么一张白纸,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
“你冷不....”谭成刚开口,被人猛地推到一边,两个醉醺醺的男人挡开他,直接站在了陈宇阳面前。
“哥们儿,一个人吗?”其中一个男人蹲下不怀好意地问,“我们两个人,咱仨一起啊?”
这地界儿,有食荤的有食素的,更有荤素不忌的,陈宇阳抬眼瞟了下跟前的男人,极轻地嗤了一声。
见他不说话,另外一个男人跟要围追堵截似的蹲在了另外一边,油腻腻地上手扯了下他的胳膊:“别害羞啊,是不是让人撵出来了,别委屈,跟我俩玩儿,保证让你爽。”
“位置你说了算,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
“对对,你试试,我俩技术绝对让你满意。”男人眼睛也不闲着,色眯眯地上下打量陈宇阳。
说完了充满暗示性的话,这俩人开始动手来回拉扯着陈宇阳,见他跟吓坏了似的不反抗,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摸他脸。
谭成坐不住了,再次暗骂老板造孽,准备充当一回英雄。
他握着水瓶活动了下肩膀,一声‘住手’还未出口,就见陈宇阳扶着膝盖慢悠悠地起身,俯视着还蹲在地下的男人露了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然后抬脚狠狠地踹了上去。
谭成顿住动作嚯了一声,自觉又往旁边退了退。
被踹的男人顿时痛嚎出声,捂着肩膀躺地打滚,旁边那人反应过来,蹿起来挥拳就要往陈宇阳脸上招呼。
陈宇阳微微后仰,拦下他的拳头,出手稳准狠,捏住他的下颌一掰,又响起一阵痛嚎。
“滚。”陈宇阳嗓音平稳,从衣服兜里掏出张餐巾纸搓着。
"你!..."男人声音含糊,拖着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
陈宇阳无辜地哦了一声,似是好意提醒:“你要快点去医院,要不然...”他轻飘飘地扔下纸,眼神莫名阴沉了起来,“耽误了时间以后吃饭都费劲,就别想吃别的了。”
俩人一看陈宇阳不是善茬子,色厉内荏道:“你别走,在这儿给我等着!”撂下句经典狠话,互相搀扶着跑了。
谭成挥了挥面前的空气,暗叹果然人不可貌相,出手还挺狠。
“陈...宇阳?”谭成把水背在了身后,摸出兜里的烟递了过去,“我是谭成,沈总的...司机。”
陈宇阳看了烟盒片刻,摇头道:“谢谢,我不抽。”他说完又蹲了回去,似乎没有交流的**。
谭成自顾自地点了根烟:“我跟我老板打电话了,他马上出来。”
陈宇阳点点头:“好的。”
还没两分钟,他脾气收的怎么这么快?谭成按捺着好奇,关切地问:“你待这么半天……冷不冷?”
陈宇阳没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冷你也不会让我上车里坐会儿。”
谭成语塞,摸摸鼻子:“你知道啊?”
陈宇阳抬起头冲车身点了下下巴:“我认识沈泓车牌,你在上面玩儿游戏,我看见光了。”
“哦...”谭成挺尴尬,“你可以...”
“你能在这里守半宿。”陈宇阳侧身看过来问,“为什么不送他回家?”
这确实是个令人头大的问题,一两句话掰扯不清楚。谭成挑着解释说:“我是工作司机,不是生活司机,下班时间可不关我的事,而且明天周末,我今晚还得做周会总结。”
“工作司机?周会总结?”陈宇阳点点表盘又问,“还差三分钟就零点了,你们加班这么严重吗?”
谭成苦大仇深地点头。
陈宇阳又指向身后:“他喝酒....也算上班?”
谭成摇头:“这场是工作应酬,他推不掉。”
陈宇阳往身后看了眼,没多问,又将脸埋进了膝盖。
谭成这下被他晾在了一边,也不知道找什么话题聊,正想着爱咋咋地实在不行今天早退溜了,就见沈泓风风火火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两人都站着,沈泓往台阶下看的时候恰好跟谭成照上了面。谭成低头看了眼陈宇阳,抬起手往下一指,冲他做了个挑眉的表情。
沈泓一看这表情气不打一处来,边往这边走边喊人:“宇阳?宇阳!宇阳!”
陈宇阳闷着头啧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这声儿跟外表的好脾气大相径庭,谭成又想起他起身踹人的那一脚,瞟了眼沈泓,但愿他自求多福。
“你可以下班了。”沈泓跟谭成说,“走吧。”
谭成利落转身,上车后一脚油门蹿了个没影儿。
十一点五十九分,差不多让人等了半宿,沈泓看了眼时间,拎着外套也蹲了下来:“对不起啊,我刚没看见你,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是映白来接我呢。”
陈宇阳半晌才抬起头,跟困极了似的眼神迷蒙:“我没有你手机号。”
“咱俩不有微信么,你打语音啊。”
“我的错。”陈宇阳起身,垂着手说,“走吧,我送你去老板家。”
沈泓这叫个愧疚,一个劲儿地道歉:“我真不知道是你,别生气。”
陈宇阳抬眼瞟他,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道:“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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