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电灯,窗外的月亮也不曾探出身来,此刻房间里分外昏暗,而绀音手中毛茸茸的一团东西还要更加漆黑,在吱吱声中不停扭动着身躯,像是一团不安稳的黑色空洞。光秃无毛的油腻尾巴也不停甩动着,恨不得用尽全身上下的全部力气逃出这重桎梏才好。
很可惜,就算再怎么努力,小老鼠的愿望也只能落空了。在义勇的强烈制止之下,绀音才没有把手中的老鼠放到他的被子上。
他有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吗?可能有一点吧。
至于是被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绀音吓到了,还是扭来扭去吱吱乱叫的老鼠叫人心慌,亦或者是此刻满脸失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的绀音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义勇也说不明白。但在久违回家的夜晚见到一只老鼠——而且它还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被放到自己的床上,这实在是有点可怕。
天地可鉴,绀音可不是为了恶作剧或是找乐子才这么做的,纯粹只是因为义勇露出了暧昧不明的质疑神情,仿佛她在说着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所以她才着急地想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
当然了,她并没有意识到,把一只脏兮兮的老鼠放在别人的面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义勇也没想到要趁着眼下的机会向她传授这点小小道理。小老鼠的叫声实在太过恼人,此刻已经升级到了几近破音的程度,他不由得担心自己的鼓膜是不是也要一起破裂了。
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大脑慢慢吞吞地清醒过来。他琢磨着绀音刚才的话语,习惯性把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家里有很多老鼠,对吧?”
这可不是质疑。他只是觉得现状实在让他不愿相信而已。
“对的。”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只老鼠是从灶台上跑过去的,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
说着,绀音微微松开手掌,但并不是想要再次证明自己,更加不是想用这小东西狠狠吓唬义勇。
她的手指只松垮了短暂的半秒钟而已,在老鼠钻出手掌的瞬间猛然合拢,用指尖捏住了纤细的难看尾巴。老鼠一整个被猝不及防地吊了起来,脏兮兮的爪子在空中扑棱着,圆润的肚子都快垂到脖颈上了。
看着这肥硕的小身子,义勇好像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又是如何轻松地落入绀音的手掌心里的了。
“上楼梯的时候我也见到了好几只老鼠。”她漫不经心甩着依旧挣扎不止的老鼠,好像这是多么有趣的玩具,“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居然能够爬上那个又破又陡峭的木梯子,简直是奇迹——知道吗,它们攀在木梯上的小爪子可比你的手要稳多了!”
“……”
富冈义勇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和老鼠放在一起做比较,更加想不到他在这番竞争之中还能落于下风。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之间似乎有老鼠的小小爪子搭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恰在余光的边缘,一溜乌漆嘛黑的小老鼠排着队飞快窜过,倏地消失在了更漆黑的角落里,如同一道蠕动的不规则黑线。
在此刻看不到的一楼,说不定还有更多的老鼠正彻夜狂欢。
义勇想,他应该得开始接受这个家的主人已经从自己变成了老鼠的这个事实了。
接受归接受,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念叨:“我记得以前没有老鼠的……肯定没有这么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绀音往床边一坐,说话的腔调像个经验十足的过来人,“也不想想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久得让这里彻底变成了杂草的乐园,连老鼠都能在富冈家横行霸道了。
也许是她的这话激起了义勇的羞愧心,或者他只是在思索着什么,悄然低下了头,沉默着半句话也没有说。
绀音耐心等了一会儿,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感觉让她不太喜欢。
又忍耐了片刻,沉默依旧,她只好出声了:“我是无所谓老鼠这种东西啦,但是夜里总有小小黑黑的玩意儿在家里爬来爬去的,你不会觉得很古怪吗?而且,我还看到有只老鼠在咬椅子腿哦。要是放任它们继续下去,肯定会把地基也吃掉的,到时候你家可就要塌了!”
说着,她侧过身,一本正经地——甚至近乎严肃地望着他。
“得想个办法把老鼠全部驱逐出去才行。而且不能再拖延了,我们现在就得行动起来!”
这是她真情实感的苦恼,可不是为了拖延动身的日子才临时想到的说辞。她是真的很担心富冈家会被老鼠毁于一旦。
“住处被老鼠啃坏所以无处可去”,这种事听起来也太怪了,简直像是太阳一样,悄然之间晒得绀音脸颊发烫,让她觉得好不自在。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占据了富冈家小木屋的老鼠们消失呢?
绀音毫无头绪。她对人类世界都还一头雾水呢,更别说要让她参透老鼠的奥秘了。
义勇同样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主意,他从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害兽出没,也不曾思考过除鼠的妙招。
既然已经知道了家里满是四爪生物,再想安然入睡肯定是做不到了。义勇担心自己接下来的梦里将会充满这种贼头贼脑的毛茸茸小生物。
真该庆幸今晚的满月终于从云中露面。费劲地把缘廊清理干净,在灶台上抓到的肥硕老鼠则是被绀音丢进了那口干枯的水井里(她称之为“如果它大难不死的话就可以在水井里建立自己的王国了”)。坐在依旧湿哒哒的木制缘廊上,晚风慢吞吞地把这几块比义勇年纪还大的木头吹干。赏了一晚的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总算是将整晚的时间打发过去了。
然后,就又要被迫面对“除鼠妙计”这个重大问题了。
徒手捕鼠必然是不行的,天知道富冈家的老鼠帝国藏了多少常住居民。思来想去,不如先到集市上看看,说不定能够买到强力耗子药或者是捕鼠陷阱,一下子就把富冈家的老鼠帝国一网打尽。
别忘了把洗干净的空碗送回到村东的面馆,然后才能顺路继续向东前进。再稍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集市紧挨的铺子了。
说是集市,但这里平常就算不上太热闹,此刻更显得冷清。他们来得太早了些,好多店都还没支起来,少有的几间店面也才刚拉开店门,正在做着开张的准备,整条街只有开阖大门的吱呀声响与远处的鸟鸣而已。
走在闭拢的木门之间,绀音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尤其是路边那个拿了把银色剪刀,眯着眼不停打量她的家伙,最让她感到别扭。
更别扭的是,这人在他们身后跟了好几米,视线紧紧粘在脑后,无论是加快脚步还是放慢速度,这道视线的存在感怎么都甩不开,望得她耳朵发烫,简直像是要融化一般。她猛得停住脚步。
真想把这个甩不掉的家伙痛骂一顿,虽然她也不懂多少骂人的话。
绀音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就差没有付诸实际了。她甚至都已经转过了身。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对方的视线从来就不在自己身上。
他注视的对象是义勇——与他的后脑勺。
“小兄弟,你这头发剪得真不行啊!”他以近乎痛心疾首的口吻说,“要不让我帮你修理一下?我正好开了一家——”
……居然是为了这个糟糕的发型吗!
真是没脸听下去了,绀音拉着义勇快步溜走,走着走着总不自觉摸摸耳朵,生怕耳廓在不知道的时候融化了。
慌不择路逃到陌生的小路上,热情剃头匠的身影终于见不到了。她还是不太放心,赶紧把义勇拽到身边,摆出了从未有过的严肃面孔。
“你可别被他蛊惑啦!”她正声说,“千万不能跟着他一起去!”
“我本来也没这个打算……”
“那就好!所以接下来该怎么走来着?”
她已经忘记他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了。周围陌生的平房和农田明显不是集市该有的模样,不过冷清感倒是相似,只见到了挑着水桶的农夫和一只小橘猫而已。
小猫看起来胖乎乎圆滚滚,像颗毛球似的跟着农夫脚边,不时还会蹭一蹭他,可他对毛团子的青睐满不在意,一边念叨着“去去”一边摆手,硬是把小猫从身边赶走了。
落单的小猫撬开了绀音的笨蛋脑袋,一个绝妙的主意跳了出来
“养只猫就可以了!猫会吃老鼠,对不对?”
在义勇给出肯定答复之前,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探向毛绒绒的小脑袋。指尖才刚碰触到尖耳朵,小猫猛得一仰头,狠狠咬住了她的小拇指。
咔哒——这是坚硬牙齿和更坚硬的皮肤碰在一起的声音。
小猫吃痛般皱着脸,眯起的眼睛里似乎快要溢出泪水了。它张大嘴,冲着一脸迟钝的绀音猛哈了口气,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呲牙咧嘴地后退着,一点一点退到了草丛里,凶巴巴的怯懦模样莫名可爱,不过绀音笑不出来。
这小东西,明明刚才还和打水的农夫那么要好,怎么一见到自己,就露出尖尖犬牙了?
她低下头,看着小拇指上浅得几乎快要看不见的齿痕。虽然小猫的血盆大口没有给她造成半点实质性的伤害,但不知怎么的,她的胸腔痛得厉害,平常总感知得不那么真切的心跳也鼓动得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强烈,发出干涩的咚咚响声。
真是,好不喜欢这种感觉。
最后一点橘色也被草叶盖住了。小猫彻底销声匿迹。手指上的齿痕也彻底看不见踪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绀音想把这场小小失利抛到脑后——前提是义勇的话语没有轻悠悠地飘过来。
“你,”他垂了垂眸,“被讨厌了?”
“……啊真的,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评价!”
绀音“噌”一下猛得跳起,比倍受惊吓的小猫炸毛得还要厉害,对着他好一阵呲牙咧嘴。
“我,日轮刀绀音,才没有被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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