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倒翁

富冈义勇是个很安静的人。这一点,从绀音成为他的日轮刀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知道了。

性格安静的家伙,睡觉的时候自然也是默不作声的,嘴唇抿得比平日里更加僵硬,如同上了道无形枷锁,漏不出半点哼唧声或是梦话,更不可能听到难听的磨牙声。

他就这么静悄悄地靠在绀音的身旁,把大半部分的体重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重嘛……倒是还好。也不至于到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只是他的脑袋似乎变得无比沉重,歪歪地耷拉着,用手戳一戳,居然没能推动半分。火车疾驰的声响大概没能钻进义勇的耳朵里,他板着面孔,睡得好沉,呼吸分外平稳。

睡觉,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呢?

如此深奥的问题,绀音直到如今也想象不出来,就算是问过了其他人——主要是铁之森和义勇——也还是对这个概念迷迷糊糊的。

铁之森说他年纪大了,觉少又容易醒,还多梦,短暂的睡眠像是把他送到了某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才待上没多久就又把他拽回来了,那奇异的梦境记忆在睁开眼之后便迅速褪色,只留下一点空落落的困倦感。

义勇嘛,他倒是不常做梦。他觉得睡眠像是昏厥,时间在闭眼与睁眼中溜走,疲惫的肌肉会在这段并不漫长的时间中恢复状态,消失无踪的精力也会重新补满。

有趣而短暂的睡眠也好,无趣空白的睡眠也罢,反正绀音全都想象不出来。她只会戳戳义勇的脸,或者轻轻揪一下他前扎手的碎发,还偷摸摸地计划着要捏住他的鼻子。

她在心里盘算着,悄然伸出了罪恶之手,指尖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半点,义勇忽然猛打了个激灵,尽管依旧双眸紧闭,表情却看着更僵硬了一点。

不妙,难道是已经感知到她的坏心思了吗?还是说他这就要醒了?

绀音有点心虚起来了。

正准备收回犯罪证据——也就是她的手,肩头的重量却消失了。义勇坐正了身,沉重的脑袋才稳定了不到半秒钟,便朝另一侧去了,拉拽着让他往过道方向歪去。他的坐姿看起来倏地变得无比别扭极,整个人看上去真像是一株被穗子压弯的草。

保持着这番难受的姿态,他看起来怎么好像睡得更香了?

绀音窜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中道崩殂的恶作剧叫她不爽,义勇居然情愿像个老头子似的难看地歪着身子也不乐意继续靠在她身上的这一现实情况,更让人恼火得不行。她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东西咣当碎裂的声响——嗯,绝对是她的自尊心破灭了吧!

啊可恶可恶,想想都觉得生气啦!

看着义勇那歪倒都已经侵占了过道空间的脑袋,不止气人,还碍事的很。后排的乘客想要走到车前,硬生生地被那晃来晃去的脑袋逼停了脚步。可怜的乘客先生,僵硬止步的动作浑身也透着一种手足无措的不安。

为了一泄心头之愤,顺便帮一帮过路的这位乘客,绀音攥住义勇的衣袖,用力一拽,把他又拉回到了身边。而那装满睡意(也可能是梦境)的沉重脑袋,自然而然地又搭回到了她的肩头。

看嘛,果然这样才是最好的,既能睡得舒舒服服,还不会影响其他人,堪称完美!

绀音得意洋洋地想着,对那位过路乘客的点头致谢会以骄傲一笑。

毫不意外,她的得意只能持续一小会儿。根本来不及彻底发酵,晃晃悠悠如不倒翁的义勇,居然又往过道的方向歪过去了。

不倒翁至少会左右前后晃个不停,一秒钟都歇不下来。他倒好,一靠到右边,就好像功成身退,再也不动弹了。

绀音试着又拽了拽,结果照旧。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会是嫌弃她骨头硬皮也硬吧,还是开始讨厌自己了?要是从现在就开始冒出这么多阴恻恻的情感,等到日后他们和铁之森一起去找日之山神,那还得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是完美且靠谱的旅伴,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纯粹的恼怒心情在作祟,她又一次抓住了义勇的衣袖。

这回显然是气恼了占据上风,绀音没有意识到自己捏得紧紧的拳头里究竟攥着多大的力气,直到听见义勇的脑袋在她的肩上磕出了“咚”一声难以忽视的重响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太用力了。

也不知是被这动静吵醒了,还是撞击的疼痛感过于强烈,义勇醒了。

其实他睡得不算多么香甜,从睡眠中醒来的方式更是与安定感搭不上边,车厢的灯光对于夜晚来说也稍稍有点太过明亮。义勇眯了眯眼,抬手挡住灯光。大脑则是在沉寂了好几十秒之后才迟钝地复苏过来,可惜还不足以处理眼前的情况,他仍是一脸困惑。

“怎么了?”他慢吞吞坐直了声,“地震?”

绀音欲言又止,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状态,以尽量平静的口吻说:“火车抖了一下而已,嗯。估计是铁道马上要断了吧。”

实际上,从一小时前直到现在,列车都及其平稳地奔走在既定的路线上,既没有遭遇地震,也不曾发生颠簸。铁道马上要断,这更加是无稽之谈。

也就是说,她根本是在撒谎。

但自己居然能够这么心平气和且脸不红心不跳地扭曲事实,这绝对是一种进步没错啦!

绀音尝试以这番得意想法宽慰自己,勉强维持住了僵硬的面孔,没有让心虚感浮起半点,还顺利地唬住了义勇。

“哦……是铁道的问题啊。”他仰着头,盯着车顶,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怎么看都还像是身处睡眠之中,“那我们换个位置吧。”

“换位置干嘛?”绀音搞不懂他。

难道是觉得靠着窗也比靠在自己身上更好睡吗?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这番猜想其实有点靠谱,但实际上,真实理由应该是——

“要是铁道真的断了,列车肯定会脱轨,你在窗边很容易被甩出去。”他居然真的深入琢磨了这种可能性,“我觉得,交换位置之后,我们俩的生存概率都会变得更高一点。”

“这……”

坏了坏了,平静的假面快要绷不住了,心虚感也马上就要飞到脸颊上了!

绀音飞快地别开脑袋,装作正在打量车窗外的铁轨,努力让自己的面孔藏在义勇的视线盲区里。

要是没说出刚才那句显而易见的谎话,此刻的她肯定会露出自豪表情,故意装作要和他呛嘴的样子,说点类似于“我才不会被火车丢下去!”或者是“放心吧真到了那种时候肯定由我来救你!”之类自信满满的话语。

可在刚刚说完谎言的当下,得意和自豪的模样,绀音实在是没有余力去装了。她摸摸耳朵又揪揪头发,发梢在指尖上缠起了好几个圈,最后也只是勉强憋出了一声短短的否定而已,听起来真是毫无说服力。

但没关系。

她的听众是义勇,就算真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的!

瞌睡虫估计又钻回到了脑袋里。他也应了一声很短暂的“哦”,而后便不说话了,微微仰着脑袋,靠在并不柔软的座椅头枕上,眼睛像是眯起来了,只微不可察地眨动几下,而后就不动了,像是扑棱的蛾子。

就这样维持上小半刻,他会猛然睁眼,可惜眼中还是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睡意,睫毛的眨动再度变回极小幅度的翕动,直到最后完全闭拢。然后又睁开了。

如此无趣且没有太大意义的循环重复上演了四个来回,绀音觉得好奇怪。

“你到底是想睡觉,还是不想睡觉?”她很搞不懂,“你困得连脸都要融化了。”

……脸真的会融化吗?

义勇既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说实话也不太能想象得出来。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推了推脸,倒是没触碰到什么古怪的触感。

也就是说,他的脸还好好地在他的脸上呢。

勉强松了口气,他尽力打起精神:“想睡,但感觉现在不太适合睡觉。”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绀音戳着他的老底,幸好下一句话算得上温情,“要真想睡的话,就睡吧,用不着约束自己,不管怎么说,能睡觉的你肯定比没办法睡觉的我要好上太多了。呶,先把肩膀借你当枕头用一用。”

她大度地拍拍自己的手臂,砰砰的声响听起来比刚才脑袋撞上的时候结实不少。义勇犹豫了一下,靠了过去。

“好硬啊。”真是一针见血的评价。

绀音装作不在乎,但还是免不了发出一声轻哼:“当然硬啦——刀不硬才糟糕吧?反正现在肯定没有比我更好的睡眠伙伴了,你就和以前露宿野外的时候一样,当自己是靠在一颗木头上睡觉吧。”

“嗯……”

困倦的应声被拖得磨磨蹭蹭。

但用不了多久,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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