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点十分。】

一天的日照最充沛的时间，和一个叫洛枝的奇怪女人。

黎桐把这个相当莫名其妙的同行归咎于她被邀请时还沉浸在那个名为“攀越”的长镜头里，翻卷的思绪就像一场沉默冗滞的电影蒙太奇。她不擅长和人私下亲密接触，但是又觉得洛枝有种亲和力——这很危险，就像一个温暖的困境，精心编织的迷人的网。她见过一些书上宣称这是一种被公开的不知名疾病。

洛枝轻声哼着歌走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不到五分钟就完全丢掉了邀请者的自觉。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素白，双唇却充满血色，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些花和灌木丛，仿佛一切都很新鲜，新换的常绿针叶植物和蕨类的气味剂也对她的血液也有焕然一新的功效。

“我今早才离开中心医院，刚接受了脾脏更换的手术。”洛枝沉醉地深吸一口气，眼神柔软又松弛，却看向的是那些可爱的绿影：“我很意外您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毕竟首席似乎也有着自己的苦恼。”

“苦恼”！黎桐被这个词吓了一跳，但除了惊惧之外她甚至感到了一丝贴切的爽快——原来这种情感叫做苦恼。

“不是的，女士。”

她脱口而出，迅捷地简直令在场的所有人始料未及。黎桐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重新稳定了音量。

“不……我的意思是，苦恼不是戈尔德温城的美德，洛枝女士。至于您的手术……它对您的健康微不足道，不是吗？您看起来已经完全康复了。”

“手术的过程的确没有经历什么痛苦，但是首席刚刚的表情和我刚被推出手术室很像呢，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做点什么帮上您的忙，于是就来和您搭话了。”她哈哈大笑，依旧看着那些花：“介意我问您一个问题吗？我无意冒犯您。”

这次又是“痛苦”。

黎桐在心里默默再添上一道笔记。这种“不被禁止的禁词”在生活中出现的频率近乎于零，更何况作为形容词用在人的身上。

首席当然不会“苦恼”。她以为呢？黎桐表现出了一个什么模样的公民？

她又要问出什么问题？

她还想说出一些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却能贴切到将认知打碎的东西吗？

“您选修过植物生物方向的课程吧，我很喜欢它。您知道这朵花为什么会总是向光源移动吗？”她指着一支有着金色舌状花瓣，褐色巨大花盘的花，问道。

“向日葵的生长素分布在茎尖之上。大致来讲，就是它的生长素是背光分布的，向着太阳的那一侧的浓度比较低，但是背着光的那一侧的生长素的浓度则较高。所以背光的一侧生长较快，而向光的一侧生长较慢，就使得茎部产生了逆光性的弯曲，使花盘一直向着太阳。”黎桐瞥了一眼，关于植物“向日葵”的记忆非常自然地被调动出来。

“我还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洛枝伸出纤长的手指，触摸那毛茸茸的花盘：“它被称为向日葵啊……如果它没有这样的特性，还会得到这个名字吗？”

“应该吧。”黎桐点了点头。

洛枝的肢体动作传达出一种相当怜爱的情感，且具有感染力，她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其实是因为它的花形酷似太阳，而不是因为趋光性……”

“人一直很喜欢把形象和实质联系起来。”她耸耸肩，总算把视线从那朵向日葵上收回，看向了黎桐。

黎桐第一次看清这个奇怪的同行者全脸，同时在她的眼眸中看见自己，就像悬在两滴清水里——呈现出一种相当罕见的淡蓝色。她的神态的确是和其他公民有细微不同的——她的闲适里有一种不安定，就像烛火一样飘摇，又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和我说了这么多，您不怕我是别的城邦派来的间谍，是来扰乱戈尔德温的秩序和稳定的吗？”洛枝略微挑起眉毛。“您肯定怀疑我了。”

“只要我认定你有什么问题，我拥有绕过城邦直接处决你的权限。”黎桐回应以首席惯有的，充满优越感的骄矜笑容：“当您说出苦恼这个词的时候，的确如此，女士。虽然您的修辞仍然相当出格，但是它并没有违反城邦的法律。”

“您是还想听我继续说点什么，对吗，首席？”

“那就拜托您从现在开始，尽量习惯我相当出格的语言习惯咯。”

洛枝灼灼地看着她，轻佻的语调在美人身上也能被魅力扩大到让人难以发现。黎桐想到刚刚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的那些花，现在轮到自己——

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和平静都让人难以招架。

一个走神，那人就直接扑进了向日葵花田里，还招招手让她过来。

“我的表情，是什么样？”黎桐顺从地走到她身边，双手撑膝，弯下腰和她对视，向她提问。

“就是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她举起双手比出两个“七”，将黎桐的脸框进她含笑的眼里。

像个被玩坏的布娃娃。呆呆软软的，局促不安的情绪像是要溢出来。

“能说说您现在在想什么吗？”

黎桐眼神闪躲了一下，似乎在挣扎到底这个陌生女人是否值得她交付这个秘密，很快，她作出了决定。

“思想。”她声音微弱：“我在想如何控制我的头脑，不要想多余的事情，不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

“控制思想可比控制人群更难。难道因为您是白塔的首席，就只能做符合首席社会形象的事情，因此舍弃黎桐吗？”

“我是第一个没有通过第一次安全测试的首席，在那以后经常有人因此攻讦我。人很难超过自身经验去设想一些可能性……我需要更稳定和可控的形象。”

“如果模拟天气系统的光照并非太阳辐射那样的东西，那么向日葵朝向的太阳到底是什么呢？”洛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经验判断就是来源于信息收集，天生就具有局限性。对吧，首席。”

洛枝漫不经心地朝居高临下的黎桐比了个鬼脸，突然伸手拽住了她洁白的首席制服下摆，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力一下破坏了她的身体平衡，又在黎桐大脑一片空白即将摔倒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上托的力，轻柔地把她放在自己身旁。

“放轻松，首席。”罪魁祸首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倒是相当理所当然又惬意地躺下了：“您向内求索的太久，或许到了需要一些外部经验来解决您目前困境的时候了。”

“今天的天气参数相当好诶……现在，您愿意躺下来陪我看看天空吗？”

黎桐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她学着洛枝的动作躺下了。

日复一日湛蓝清澈的天空，属于植物的辛辣微苦味猛烈地窜入鼻尖，坚韧的草触感有些扎人。视线正上方被一些金色花瓣和弯曲偏向一边的叶茎遮挡，灿白的光穿过玻璃温室，没有温度，相当柔和。

所以它朝向的到底是什么呢？

新的经验吗……

【日落之旗安全度培训机构】几个大字适时闯进了她的脑海。

“谢谢。”黎桐真情实意地说道。

大概洛枝会是另一个女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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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四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