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风留存着淡淡的桂花香,窗外梧桐树被秋风吹拂,休山疗养院的桂花落了满地,林亦溪攥着订单纸往康养区走。
她看着手机里顾奶奶的订单,指尖不自觉勾了勾,这是她本月接的第三个临终陪伴单。
她从事临终陪伴师这份工作三年了,时间久却仍然没有消磨掉她对这份工作的耐心的热爱,这份工作耗尽心神和她的情绪,却也给予她无与伦比的价值感。
“你给我站住!”
她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粗粝的呵斥。
林亦溪回头,见穿花衬衫的男人快步追来,“我娘是不是把胸针给你了?她都糊涂了,凭什么把家传的东西给你个外人!”
说话的是林亦溪上个订单顾客李老师的儿子。
林亦溪停下脚步,面对突如其来的找茬,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异常坚定和冷静:“先生,李老师清醒时说这胸针是她想托我转交给社区纪念馆。这是证明。”
林亦溪从包里不急不慢拿出纸张证明,却被对面男人一口打断。
“少拿这些破纸糊弄我!”男人伸手就要扯她的包,“今天你要么把胸针拿出来,要么跟我去派出所,别以为做个什么陪伴师就能骗老人东西!”
林亦溪侧身避开,指尖轻轻按在手机录音键上,声音依旧软和却带着韧劲:“先生,您再动手,我就联系疗养院安保了。李老师的委托手续合法,您要是有异议,可以联系他的法定监护人,或者走法律程序。”
男人本以为这姑娘长得一副温柔样,还以为好欺负,吓吓她就能要回胸针,却没想到她如此冷静,一听这话,他更加急躁。
正要再上前,一道冷沉的男声突然插进来:“在我院区域闹事,经过同意了?”
声音落下的一瞬,林亦溪愣在原地。
这个磁性嗓音,太熟悉不过,尽管过了多年,她依然可以清晰辨认出来。
熟到她闭着眼,都能想起五年前,这人在雨夜里跟她吵完架,最后那句“你心真狠”里的颤抖。
林亦溪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拿着包包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阳光有些刺眼,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深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气质冷峻而沉稳。
男人眼神严肃地盯着闹事者。下一秒,他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转起了头。
此刻,四目相对,时间仿佛暂停。
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但很快恢复,还是一副那种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冷静神情。
真的是他。
顾景衍。
那个五年前,因为所谓的“家庭背景”而与她激烈争吵,最终不欢而散的初恋男友,那个她曾以为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男人,那个她以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此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现实的声音把林亦溪从回忆中拖出。
“我院有规定,家属需尊重老人本人意愿及委托协议,你再纠缠,安保马上到。”
花衬衫男人认出他,西装革履,气质极佳,是赫赫有名的疗养院投资人。于是,他气焰顿时弱了:“顾总……我就是想要回我家的东西……”
“老人的东西,轮不到你定义‘归属’。”顾景衍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拿起电话不知打给谁,最后警告:“还不走?等保安把你轰出去吗?”
男人还想争辩,被赶来的安保架住,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看着闹事者远去的背影,林亦溪的心才放心地落下来。而现在只剩下她和分手几年的前任男人在场,她得镇定自若。
林亦溪上拉掉落的包带,抬头看向男人,语气诚恳:“谢谢您,顾先生,刚才多亏您帮忙。”
顾景衍无声,只凝视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眼前的林亦溪,褪去了大学时的青涩,更添了几分温婉与坚韧,那份面对他时的淡然,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五年了。只有林亦溪知道,她面对顾景衍还是那么不自在。
林亦溪想逃离这个充斥着顾景衍气压的地方,扬起微笑客气地解释:“真的特别感谢顾先生的帮助。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说完便要离开,没敢再看他一眼。
“林亦溪。”
顾景衍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高,却让她的脚步顿住。她的后背僵了僵,听见他继续说:“你要去的是哪间小院?”
林亦溪转过身,指尖攥了攥,应声回答:“顾奶奶的院子,在西区。”
顾景衍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西区桂花多,小心脚下滑。”
这句莫名的叮嘱让林亦溪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想再说句“谢谢”时,顾景衍已经转身往办公楼走了,黑色西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林亦溪只当是工作前一个小小的插曲,现在她应该整理好情绪,完成好新的工作。
林亦溪在护士的指引下,走向顾奶奶居住的独立小院。
在洒满种满花草的小阳台里,一位头发银白、衣着整洁的老太太正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一盆开得正盛的木芙蓉。
“顾奶奶,你好。我是您预约的专属陪伴师林亦溪。您可以叫我小溪。接下来一段时间,由我来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可以吗?”林亦溪扬起职业性的温暖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有些害怕打扰到顾奶奶。
顾奶奶转过头,打量了她几眼,眼神有些混沌,但她的笑容天生具有某种感染力,顾奶奶脸上困顿寥然褪去,微微点了点头。
顾奶奶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快坐,刚还跟我孙子念叨,说你该到了。”
“您孙子?”林亦溪刚坐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回头时,顾景衍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看见她,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
顾奶奶笑着招手:“景衍,快过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溪姑娘。”
顾景衍走过来,林亦溪看见刚刚见过面的人再一次出现。
她忽然想起订单资料上那句“孙子为疗养院主要投资人及经营者”。此刻这一句冰冷的嘲讽,狠狠射向林亦溪的心。
世界真小。
小到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毫无准备地撞入他的领地。
显得刚刚那句“西区桂花多,小心脚下滑”也有些故意。
而顾景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硬理性的商业精英模样,紧抿的薄唇和愈发深邃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缓缓伸出手,一副绅士的风态,就像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你好,顾景衍。”
林亦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放下刚刚的慌张,挺直背脊,迎上他迫人的目光,脸上重新挂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陆先生,你好。”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我是受聘于此,为顾奶奶提供专业陪伴服务的陪伴师。从今天开始,将由我负责顾奶奶的日常情感陪伴工作。”
她的话语清晰、专业,将自己定位在一个明确的工作角色上,不动声色地划清了界限。
这下,他才能仔细地端详林亦溪。
时间过得可真快。
以前会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女人,会偷偷牵起他的手和他说笑的女人,在空无一人的地方踮起脚吻向他,和他一起厮混在床的女人,如今,却站在那里,在他们之间划下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从从容容地和他交流,仿佛只是陌生人一场。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五年。
五年的空白,被这一幕强行填满,带来的不是怀念,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唯独没有这一种。
而她甚至,没有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
这股尖锐的刺痛,迅速冻结了他眼底瞬间的波动,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第一次冒出这种卑鄙的念头。
在林亦溪礼貌的握住自己手掌后要落下的瞬间,他逆反地牵制住,不让林亦溪放手,眼神昏暗不明,只有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落下:
“林小姐,现在是装不认识?”
顾奶奶听见这句话,眼睛放了光,她的脑雷达在告诉她两个人有情况。
“小溪,你认识我孙子?”
林亦溪有些害怕她和顾景衍曾经不堪的没有结果的关系被摆在明面上,更不喜欢把工作和私人关系混在一起,于是嘴比脑子更快:“奶奶,因为刚刚我遇到了点麻烦,顾先生帮我解决了。”
而她说完才下意识的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彻底否认了和他的感情,化成一个“刚认识”状态。
林亦溪话音刚落,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顾景衍没松手,反而微微俯身,气息擦过她的耳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刚认识?那五年前说要跟我一辈子的人,是我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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