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年后,岑青云不去学堂了,专心学着管账管家。

她的婚事定在十月份,谁知结婚前几个月,母亲总是头晕眼花,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药也换了许多副,这病还是反反复复,始终没法根除。亲家想要岑青云早些嫁过去,岑家却主张以孝为先,两家人坐下来商讨了许久,最终决定推迟婚期。

正是在照顾母亲的那段时间,傅姨娘怀孕了。大夫说是个男孩,可是不知是因为照顾母亲太过劳累,还是因为傅姨娘身体不好,孩子在三月大的时候便小产了。

岑父和傅姨娘都很难受,岑家好长时间不敢有欢声笑语。

哪怕时隔多年,岑肃羽也还记得她们在后花园说说笑笑,玩得正开心的时候,父亲阴沉着脸走进去,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扫过所有人,大家瞬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父亲离开,她们也自觉散开,回屋温习功课。

那段时间,岑父晚上除了总是去安慰傅姨娘,还总是到裴姨娘的房间里,两个人点着灯笼低低地说话。岑瑶华和岑肃羽趴在桌子上背书,背熟以后到岑父跟前背一遍,背完书还要临摹碑帖。

岑瑶华背得磕磕绊绊,岑父总对她生气,他越生气,岑瑶华越不喜欢背书,便背得越差。有时候甚至刻意到三叔三婶家,跟他们家的两个女孩一块儿做功课,磨蹭到夜深了才回家。岑肃羽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像岑瑶华一样被骂,拉着傅叔源和她一块儿在家里背书和临摹碑帖。

岑父若是高兴,会把岑肃羽抱在腿上,跟她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岑肃羽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每次回忆起来那样的画面,她心里都是暖暖的。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岑父像往常一样抱着她:“羽儿,我问你,倘若有一天家里的其他人都掉进河里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岸上,你会不会把我们一个个都捞起来?”

岑肃羽苦着脸:“我捞不动怎么办?我怕我没力气。”

岑父说:“如果你能捞得动呢?家里这么多人,你想要捞谁上来?”

岑肃羽问:“不捞会怎么样?”

岑父说:“你不捞的话,大家肯定就都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岑肃羽又问:“见不到会怎么样呢?”

岑父说:“你想一想嘛,如果明天,你从学堂回来,这里空空荡荡的。我不在,你姨娘不在,其他人也不在,不只是这一会儿,从今以后,你都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如果以后会这样的话,你看到我们掉河里,会一个个把我们捞起来吗?”

岑肃羽郑重点头:“当然会!我一个人的话,晚上会睡不着的。”

岑父哈哈地笑了,余光看到傅叔源还在临摹碑帖,问傅叔源:“傅叔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捞我们起来吗?”

傅叔源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我也会的。”

————————————

直到来年春天,岑青云出嫁,家里才又慢慢地热闹起来。

岑青云留在家里照顾母亲这一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是岑青云负责,连账本也不让裴姨娘过目。岑青云出嫁后,一声不吭把库房的钥匙和账本全部交给母亲。

吸取上次管家的经验教训,母亲对钱财看轻了许多,可是对家里两位如花似玉、花枝招展的姨娘却是一百个看不惯。从前不管家的时候,尚且隔三差五敲打两句,管家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毕竟还忌惮着裴姨娘的家世,母亲不敢责备得太重,因此她的处境还不算艰难。傅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是戏子出身,又没孩子傍身,自然而然成了母亲的活靶子。

不过,傅姨娘也不是好欺负的人,母亲说她十句,她便要回母亲两句,委屈至极的时候,在屋内嚎啕大哭,还拉着家里的丫环抹泪诉苦,硬生生把母亲贤惠得体的招牌给砸得稀巴烂。时间一久,母亲心里倒生出几分忌惮,也不敢过分挑刺。

言语上的针对辱骂不见效,她便开始偷偷地克扣月钱。起初还只是克扣裴姨娘和傅姨娘的,见她们没什么反应,以为这事儿不严重,慢慢地开始克扣下人,阖家上下,提到母亲都是怨声载道。

这时候,两位姨娘合时宜地吹了些下人的话到岑父耳边,岑父禁不住耳旁风,在母亲面前提了几句。母亲勃然大怒:“我看你是被这两个贱货迷住了,从前我们日子是怎么过的,如今她们日子又是怎么过?跟我们当时的苦日子比起来,她们过得已经比神仙还要好了。”

岑父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且不说两位姨娘怎么样,单是下人就够苦了,人家也有一家老小要养,你突然克扣那么多,让人家的日子怎么过呢?春儿,我们如今有钱了,何苦为了一点银子斤斤计较,吵得面红耳赤呢?”

母亲道:“你说得好像我要跟你吵一样。我告诉你,不是我要跟你吵,是你要跟我吵。你怕那两个狐狸精,我却不怕她们,有什么意见,你让她们找我来说,别自己挡在前头!傅姨娘我就不说了,那个裴姨娘,出手得大方嘞,管家这些年,不知道卷了多少金银珠宝在自家院子里。我现在要是不管,再过几年,只怕咱们家的半个家底都在她们院子里了。你不为我着想,也得为知儿着想啊,总不能他成亲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个空架子。”

岑父叹一口气:“裴姨娘的钱,是她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你会不知道?至于知儿,他是我的亲儿子,难道我还能亏待了他吗?”他不愿意家丑外扬,拉着母亲到屋内:“你不能老觉得裴姨娘不好,多少得念着人家的好呀!她年纪轻轻的,被家里做主,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半老头子,这么多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怨言没有,你换位想想,你若是我,该怎么待她?前些日子,我说让裴姨娘教青云管家,裴姨娘一点都没有藏私,就凭这一点,你也不该这样说她。”

母亲也知道岑父的心如今不在自己这里,垂首叹气:“是,她好,难道我就一点不好吗?十几多年前,我没管过家,没经验,后来裴姨娘和青云管家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学,已经学明白了,你瞧这些日子,我管得不是很好嘛,没在外面惹出一桩议论。下人们怪我克扣月钱,那就怪吧。我得为知儿考虑,他以后用钱的时候多着呢,我不能让他可怜巴巴地从裴姨娘那里讨钱。”

她越说越委屈,低头抹泪哽咽:“你四处瞧瞧,满城里谁家的夫人不管家?就我是个例外!我跟人家一块儿参加宴会,我都抬不起头来。好容易觉得能管家,日子有盼头了,你又要把这件事儿再交给那个贱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她的手经多年劳作,干枯得像树皮一样,不像裴姨娘和傅姨娘,纤纤玉指。望着这双手,岑大人忆起两人刚结婚时一贫如洗,周氏用着双手为他洗衣做饭,打理家务,叹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把她揽在怀里:“即便不管家,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妻子,她们都得敬着你、畏着你,这已经足够了。有些事儿,该放手就放手,没坏处的。知儿的事儿我早想过了,他如今渐渐大了,确实不该再在内宅里混,日后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让他直接找管家,不必经过裴姨娘这里,这样你可满意?”

如此劝了小半个月,母亲总算让步,把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交给裴姨娘。裴姨娘拿到账本一算,这一年的时间她统共套了将近五千两银子。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她既没有告诉岑父,也没有告诉别人,权当自己不知道。

————————————

次年,岑博知十七岁,入了地方官学,一时间风头无两。

裴姨娘羡慕之余,不免对自己的将来多了几分忧心。岑博知还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比岑博知要聪慧,日后嫁的郎君多半也要比岑博知聪明,因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岑博知进了官学,他被母亲教导得那么讨厌她,若以后真的干出一番业绩,执掌家业,她在这个家里还能活得下去吗?

算来算去,她能依靠的不过岑瑶华和岑肃羽两个女儿家。这两个孩子嫁到近处倒也罢了,就怕嫁得太远,终年不得见一面,那时候她的生老病死又有谁来顾呢?原本鬼门关里走了两遭,裴姨娘本来很怕再生一个孩子,可是现在看来,她非得再要一个孩子来巩固地位不可。

可孩子不是想要就能要的,在裴姨娘怀孕之前,傅姨娘又怀孕了。这次岑大人和她同样小心谨慎,生怕再有什么闪失,也是天不遂人愿,傅姨娘还真生下来一个男孩子。岑大人大笔一挥,给孩子取名叫做“重兴”。

傅叔源非常喜欢重兴,放学回家做完功课,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帮忙哄重兴。岑肃羽也去凑过一次热闹,回来以后被裴姨娘教育了一顿。裴姨娘说:“小孩子很难照顾的,你毛手毛脚的,万一伤着小孩怎么办?这不只是为你考虑,也是为小孩子考虑。羽儿听话,以后乖乖地在家里待着,不要再去傅姨娘那边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