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我第一次见到冷月时起,就一直在监视她。她的性格,她的处事,我都看在眼里。原以为对她再了解不过,谁知我竟猜错了。她远比我想象中脆弱得多。
我让赛华佗假装服毒,诱使她表露心迹,谁知冷月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一软,险些当场昏厥。我连忙搭上她腕间的脉搏,跳得比马蹄声还快。
“冷月,冷月你振作一点,赛华佗的命被我救回来了,真的。”
冷月泪眼汪汪地望着我,声音颤得厉害:“真的?”
她哭了。我确定我看到她哭了。原以为冷月是女中豪杰,没想到竟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番折腾毫无意义。
将她扶至赛华佗的床边坐下,我淡淡地说道:“如今赛华佗已经没事了,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冷月逞强地一笑,颤巍巍地吐出四个字:“谢谢弄月。”
“那你在这儿陪赛华佗说会儿知心话吧,弄月先告退了。”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这股酸意来得莫名其妙,却强烈到几乎将我吞噬。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这般热烈地爱过我?
曾经,是有一个的。如今,再也没有了。
现在的我,已不再是缕幽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除了一具有温度的躯壳,我与幽魂区别何在?
哥哥有上官燕,赛华佗有冷月,臭豆腐有凌雪公主,而我弄月又有谁?
活着,依然是孤魂野鬼。
在窗前呆立了许久,突然听到赛华佗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音。我开门一看,一道黑影瞬间闪过。赶到赛华佗房间时,冷月面色发紫,赛华佗正用内功为她逼毒。
“弄月公子,把地上的小瓶捡起来,将瓶中的解药送入冷月口中。”赛华佗说。
我照做了。
“弄月公子,用内力帮我一把。”赛华佗又说。
我用手抵住赛华佗的后背,输给他一股厚厚的真气。
“噗噗噗噗噗……”十几支毒针飞出冷月的体外,针头呈紫黑色,是蛇毒。
赛华佗面色苍白,额上的汗珠代表着他此时元气虚弱。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我伸手抱起冷月将她送回了房间。
“赛华佗,其实弄月已与冷月义结金兰,我俩之间只是姐弟情谊。昨晚你看到的情景事出有因,她不让我告诉你,我也不好跟你言明,但你要相信冷月对你是一心一意的。”
赛华佗面色凝重:“我知道。她不告诉我,无非是为了我好。”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不是我出的这个馊主意,或许冷月根本不会受伤中毒。如今毒性虽解,但毒针上的毒性还是伤了她的躯体,恐怕会长期承受不定期发作之苦。
我只想成人之美、顺水推舟,没想到事与愿违。心里有些恨我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赛华佗苦笑着问我:“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男人?如若不然,又怎会让她一次一次地为我受伤?”
原来他内心也有如此深重的挫败感。她习惯了保护他,但他是个七尺男儿,又岂会甘愿躲在一个弱女子的身后?
“赛华佗,姐姐的个性就是如此。你不要太自责了。”我安慰道。
“我都有些不敢跟她在一起了,生怕她再为了我……”
“弄月,为什么这份感情竟会变得如此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赛华佗的话,让我觉得很难过。原来,相爱也会变成一件如此沉重的事。
“姐姐心中有太多顾虑,所以才会……哎,赛华佗,事到如今,我就把冷月告诉我的事情,如实的告诉你吧!相信听了这些,你内心所有的疑惑,就都能够解开了。”
顾不得其他,我只想把这一切告诉赛华佗。我们只是个故事,我们只是虚构的人物,我们的爱恨情仇只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却为我们而来,付出了真心,饱受着苦痛与折磨。
我想起那日,冷月在御花园中所说的话。
“虚幻,谁的人生不是虚幻呢?我的人生,说不定也是虚幻。我们所爱的,所恨的,所执迷的,所坚持的,站在灵魂的角度,或许都不过是一种体验罢了。”
无论真实也好,虚幻也罢,就让一切开诚布公好了。不要再互相猜测,不要再互相逃避,这样的戏份太累人。哪怕作为旁观者的我,都觉得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听到真相,赛华佗的反应并没有我当初那般激烈。他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如此说来,她对我们了如指掌,倒也不足为奇。”
冷月,若你早早地料到赛华佗有如此反应,你还会苦苦相瞒吗?或许别人,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脆弱。
“其实控梦之术,在下也曾修习过。因其耗费心神,又需布阵结界,且阵法布置极为繁琐,三年下来也不过入梦十几次,每次不超过半个时辰。冷月丝毫不懂五行八卦及布阵之术,却能制造出长达三个半时辰且层次清晰的长梦。她的控梦之术如此出神入化,弄月公子,你不觉得有违常理吗?”赛华佗唇角一扬,缓缓问道。
我大惊失色:“莫非……”
“冷月亦是虚构之人。她与你我,并无不同。”赛华佗一字一句地说。
我当下愕然,愣在原地,感到阵阵迷惘。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
“真也好,假也罢,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既然生命的轨迹如此,我们也只好这样走下去。反正,终究是要两眼一闭,尽数放下的。既然不曾真正拥有,又何必在乎是真是假?”赛华佗这样说道。
“那你与她……?”
“即使万般皆空,我也不会轻易放手。纵然结果不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语气虽淡,却掷地有声。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掏空一般。一夜无眠。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乃至自己本身都只不过是一场虚无,你该何去何从?
欧阳飞鹰联合神月教发动宫廷政变,司马家皇甫家上官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这样的悲惨家事,不过是书上的寥寥几笔,目的是引出我们后辈的爱恨情仇。
一切的一切,突然间变得如此刻意。一言一行都是安排好的脚本,当事之人却还信以为真,以为那是发自内心的恩怨纠缠。
可笑!可笑至极!
如果司马家三十余口死于一支不足三寸的笔杆之下,我该如何报仇?如今,为了司马家的冤魂,我又该找谁报仇?
我顿时觉得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难怪当日在御花园,冷月如此郑重其事地告诫我勿做傻事。一切皆如梦幻泡影,未免太令人难以接受。
“真也好,假也罢,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既然生命的轨迹如此,我们也只好这样走下去。”赛华佗这样说道。
虽然我肩上的旧伤伤痕,早已在治疗龙魂刀伤时被赛华佗一并除去,但十六年前那沉实厚重的一刀,痛彻心扉,这痛又岂能作假?
既然生命的轨迹如此,我们也只好这样走下去。
半天月,我依旧要把你碎尸万段。
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身,翠玉平安牌从衣服里滑了出来。这是一块静面的平安无事牌,椭圆状,很厚实。自小我就一直戴着它,不知戴了多少年。
十几年前,每当我想家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把玩一番。有时还会煞有介事地对它许愿,希望能在梦中与爹娘重聚。只可惜,愿望从未实现过。
如今……家,何处为家?
突然觉得,这样的寄托,未免太过虚无缥缈。
我拿起刻刀,随手雕刻了一只葫芦。觉得葫芦单调,又雕了一根藤蔓,松散柔软地垂下来。再看看还是觉得缺了几分灵气,于是又在葫芦的一侧雕刻了一只松鼠。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块玉牌就已不再是一块单调的玉牌,而成了一块精致的玉佩。
我想起冷月比我大三岁,应是属鼠。属鼠之人佩戴松鼠玉佩,再合适不过了。既然如此,就送予她吧。
我害她受伤中毒,总该亲口跟她道个歉。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推开门,看到赛华佗站在门外。
“弄月公子,黑衣男子之事,恐怕需要禀告城主。你去说还是我去说?”他问。
“赛华佗,有话不妨直说。”我说。
“弄月公子果然爽快。我想,此事若惊动了城主,城主必定前来探视。冷月碍于城主之托,必然不会随意轻生。”
“赛华佗如此用心良苦,弄月岂有不帮之理?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禀告城主。”
“多谢。”
翌日,我将黑衣男子之事如实禀告了城主,城主果然前来探望。冷月的表现很是镇静,不仅全盘托出此人底细,还献出应对之策。那个冷静睿智的冷月又回来了,我心中大为赞赏。
赛华佗送城主出了门,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冷月余毒未清,面色暗黄,苍白的嘴唇透着一些淡紫。看到我,她似乎心情颇佳,眯着眼睛嗔笑道:“臭小子。”
这三个字,意味着她不仅猜出了昨晚那场戏的始作俑者是我,还猜出了今日城主前来探视的原因。
“姐姐在生弄月的气吗?”我问。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知道你用心良苦,把城主都给找来了。”
冷月是个好姐姐,看得懂我,容得下我。
我掏出松鼠玉佩递给她,她很是喜欢。她还告诉我,她并非属鼠,而是属兔。因为来自于不同世界,她那个世界的历法,与这里是不同步的。
“如此说来,姐姐只比弄月大不到一个月而已。赛华佗是寒冬腊月出生,那么这样算来,姐姐只比赛华佗大半岁,是同龄人呢。”
冷月皱了皱眉头:“可我的确是二十六岁呀,就算是按照你们这里……”
“诶,姐姐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遵守这里的历法。姐姐在家乡是二十六岁,但在这儿,却是二十三岁。”
对这一结论,我很是满意。
冷月突然轻佻一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撮合我与明日。其实姐姐倒觉得,你跟赛华佗很合适呢。”
拨弄着扇子的手,猛然一僵。
那晚,冷月在酒醉之中突然冒出一句:“诶,你没跟赛华佗在一起呀?”今时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摇着扇子说道:“弄月并无龙阳癖好。”
冷月笑着说:“弄月,其实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比男女之间的感情还要难能可贵。”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冷冷地抛出一句:“姐姐,你莫要取笑我,否则,弄月可不帮你了。”
冷月捂着嘴笑了一阵,求饶道:“好弟弟,姐姐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帮不帮我都无所谓,还请别生气了,嗯?”
“弄月与赛华佗,是惺惺相惜、棋逢对手,并非如姐姐所说的那样。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偏爱女色乃人之常情,弄月虽然出众,却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若弄月与赛华佗之间没有了斗才斗智,而是变成了你侬我侬互相承让,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完这番话,冷月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知道啦。是姐姐不对,好弟弟,别生气咯。”
我缓缓合上折扇,生平第一次拿扇尖指着她的脸。
“这样的话,姐姐以后不许再说了,否则既是轻看了赛华佗,亦是轻看了弄月。”
心头有一股莫名涌上来的愤怒与悲伤。
就算赛华佗是龙阳君,我也不是赵王。更何况他不是。
我自七岁开始,便在春风得意宫生活,睁眼闭眼闻到的都是女孩儿家的味道。那味道让我觉得舒服,觉得安心。春风得意宫从不缺少清丽佳人,看得久了,审美标准也渐渐高了起来。
如今,你竟然说我喜欢男人?冷月,你明知我与星儿的故事,请问你究竟是如何得出我喜欢男人这种结论的?
你这颗与众不同的小脑瓜,究竟成日里在想些什么?
弄月的番外已经写了两万多字了,几乎是把剧情重走了一遍(光是原剧的剧情就走了三千多字),所以可能会分六七次更新。
鉴于番外都是以人物的主观角度来写的,对于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必定会有不同的叙述。
故,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们懂的呦O(∩_∩)O哈哈~
再不给评的话,明日的番外就不更了哦呜呜呜呜,长评长评多多的长评(打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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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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