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钰在连接顾、万两家的洞口处点了柴火,他哈了哈气后搓搓手坐在了火堆边,嘀咕道:“太冷了些。”
“喝些暖暖身。”洛怀瑾递来酒壶,临钰摇摇头婉拒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那座冰川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若不是为了留下万家最后的‘活人’,洛怀瑾早就强行震碎冰川了。
“那种怪物还留着做什么?”洛怀瑾靠在临钰的身边喝着酒。
临钰觉得万家还有‘人’存活,且山坳里的机关并没有年久失修的样子,说明万书离会偶尔回来这里,在这儿等着总比去七曜狱找人要安全多了。而且那些‘怪物’也曾是万书离的家人。
“不能杀就是了。”临钰嘟囔道。
雪下了几日后又落了场雨,临钰和洛怀瑾这些天就住在折虿庙里,除了那个经常夜里出来乱喊的人魈,百里之内再无活口。
洛怀瑾自己带的酒喝得差不多了,瞄上临钰的穹囊,他坐在临钰的身边轻轻的探出两指绕在临钰的腰身处,可穹囊却被临钰系在腰间紧紧的,没法拨弄开。
“你赠我此物就是替你带酒的吗?”临钰拍开了洛怀瑾‘不老实’的手,侧过脸盯着洛怀瑾微红的脸颊继续说道:“还没喝够啊…”
“溶溶月色淡淡风,微微流霞相思浓。”
洛怀瑾没有讨到酒也只是淡然一笑,靠在临钰的肩头自吟自话着。
原以为今夜无事,可折虿庙那腐了门栓的门却不知被谁给推开了,独脚瘦小的身影在门口一蹦一蹦的似乎有什么很焦急的事,临钰想要起身去查看,洛怀瑾却谨慎拉住了他,轻声道:“我去看看。”
临钰瞧着洛怀瑾走过去,还是不放心的跟了在后面,那人魈张着嘴又蹦又跳的咿呀叫着,口内的舌头已被人拔去,原本就可怖的脸此时全是血污。
洛怀瑾将临钰护在身后,人魈却见临钰走来后伸着鬼爪般细小的手就要去拉扯临钰,洛怀瑾有意阻拦,临钰却主动伸出了手,试探的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洛怀瑾低声叮嘱道:“莫大意。”
“嗯。”临钰点点头。
人魈将临钰带出折虿庙,指着远处那个埋葬了顾家又与万家相通的崖壁激动的乱叫着,临钰看了看洛怀瑾又望向人魈指着的方向问道:“你是要我去那吗?”
人魈疯狂的点头后又在地上翻滚跳跃,根本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一起去看看。”洛怀瑾刚说完就被人魈拦住了去路,洛怀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冷眼瞧着人魈,眸子里闪过的寒意如刀一般,人魈缩低了身子往临钰那挪了挪,可手上还是执意只拉着临钰走。
“我跟他去看看,若我一个时辰不回来你就去寻我。”临钰中间缓和道。
“不行。”洛怀瑾想也未想就拒绝了。
临钰不忍断了人魈这个线索,只能劝洛怀瑾道:“那你在洞口处等我,半个时辰为限可以吗?”
洛怀瑾瞪了一眼人魈,闷闷的‘嗯’了一声。
人魈在前面一蹦一跳的带路,中间断断续续的吐了不少血,临钰有些于心不忍,洛怀瑾却告诉他莫要滥施善心。
穿过狭长的山洞,洛怀瑾止步于洞口,前面就是万家的山坳,临钰转身对洛怀瑾笑着点点头让洛怀瑾放心,随后便跟着人魈走了出去。
冰川似乎化了些,可怪物任旧被冻在里面,临钰微微哈了口气见人魈在不远处招手,索性心里一定就幻身飞了过去。
临钰跟着人魈顺着峭壁上的屋舍往高处去,最后人魈停在了一处垂着纱帘的屋舍前战栗不已,蜷缩着身子退了几步后便不再走动了。
此时明月高空为大地披上了温柔的浅色,屋舍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以纱为门的入口,四周还长着几株翠竹。
“是这里吗?”临钰问人魈,可人魈已经抖得如筛糠般完全不知所以。
临钰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叹了口气后撩开纱帘走进去。
“会下棋吗?”
昏暗的竹影映着一个长发宽袖的男子,他轻轻拨开绣着字墨纹样的纱帘露出一张英气面容,浅浅的月光衬得他整个人苍白无血色,面前下了一半的棋局更显落寞孤单。
临钰一见他的模样便知晓此人就是万书离,他淡然的走了过去坐在万书离的对面扫视着棋局后,抬手落了一子,棋盘上清脆的啪嗒声此起彼伏,满盘皆是棋后万书离手执黑子无从落下,随后将棋子丢回了棋篓内冷冷的笑了:“不错。”
“先手优势罢了。”临钰语气平缓的回道。
“此物是何人所赠?”万书离的目光停在临钰的手上,那枚闪着微微赤色的‘染月’在这样清冷的环境里显得过分惹眼。
临钰没有回答,而是避开话锋主动问道:“能告诉我司命殿的神官与你们有何过节吗?”
万书离略微惊诧后冷声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我知道与否也已无关紧要,只是顾余欢待你之心…那封信你是不是都没有看到过?”临钰没有把信带出来是因为尊重顾余欢的心意,可又不忍顾余欢对万书离的情谊被埋没,若是万书离知道后会后悔吗?
“我看过。”
万书离的回答倒是让临钰有些惊讶,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戕。”月色渐浓,万书离的眼中似乎有晶莹凝出,“放不下的是他,不愿意放过自己的也是他。”
“所以你入箨翎扇躲他?衣冠冢也是你为他所立?”临钰情不自禁的接话道,似乎在替顾余欢问这些话。
万书离合上眼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临钰陪着万书离坐了一会后,万书离斜眼看着身边的棋盘猛然抬手掀翻,棋盘砸出屋外,棋子落了一地。
“有时候活着比死要痛苦多了。”万书离的神色半笑半苦,话也似乎是说给外面的人魈听的。
“他的舌头是你拔的?”临钰看了看门外谨慎的问道。
万书离冷哼一声后面露慵懒之态,全然不见方才的情绪起伏,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只听得万书离缓缓开了口:
司命殿的大神官在凡间留情,与一个凡间女子诞下后代,神官动用私情为凡间的妻儿续命,可人的身体不似神仙能承受无尽的生命,长此以往他的妻儿发生了异变,渐渐的成了危害一方的人魈。
神官既舍不得杀也不愿意带去天界,只留下妻儿四人在凡间游荡,人魈暴戾血腥且生性狡黠,残害了顾家不少人口,顾家只是医药世家实在没有对付的方法只能求助于万家。
万书离那时已经修行多年且精通法术,便自告奋勇的应了顾家的请求前来捕杀人魈,几经周折万书离才算找到了人魈的巢穴,一场血战后只剩下最小的人魈,万书离虽负了伤却没有对那个人魈下手,因为他发现小人魈竟能通人言且以牲畜为食并未伤人,万书离心存善念就没有赶尽杀绝。
事后万书离谎称伤人者是毒虫成的妖,顾家也为万书离建了一座折虿庙,更是送自己家最小的公子顾余欢同去修行。
这件事被司命殿的大神官知晓了,从顾余欢飞升后他就起了杀心开始布局,先是故意将万书离飞升历劫的消息透露给顾余欢,后借顾余欢的手用‘七叶一枝花’屠了顾、万两族。
“天上地下除了七曜狱,哪里还有我万书离的容身之所。”此话此刻由万书离自问而出既悲凉又轻狂,他宽大的袖袍下隐约露出遍布雷劫印记的皮肤,如毒虫一般日夜蚕食着这幅千疮百孔的灵魂。
临钰垂下眉眼轻声道:“事成过往,故人已去,能有选择也不失为坏事。”
“可惜死去的人都是想不通的。”万书离冷笑着。
“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临钰开口道。
“说。”
“‘七叶一枝花’是在你那吗?”临钰问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万书离满脸厌恶的神色倒没有让临钰觉得意外,只是接下来的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既然知道如此多的事,怎么不知道身边人是谁。”万书离冷笑道。
“此言何意?”临钰问道。
“哼。”万书离掩着门帘慢条斯理道,“‘七叶一枝花’非肉眼可见,自己想办法吧。”
临钰见万书离起身离开只能欲言又止,默默的对着万书离的背影行礼道了谢,万书离的脚步停在门帘后不屑的丢下一句话:“吾之痛来日定是汝之痛。”
这又是何意?临钰还未开口问清万书离话中何意,只听得屋外人魈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声,随后动静就愈来愈远了,待临钰出来时已经没有万书离和人魈的身影。
临钰尽快赶回了山洞,洛怀瑾一上来就检查临钰有无外伤。
“我没事,只聊了几句而已。”临钰笑道。
“万书离这个人喜怒无常,可有说难听的话叫你委屈。”洛怀瑾认真的模样倒像是要和万书离秋后算账一般。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临钰问道。
洛怀瑾浅笑道:“我既然要帮你,自然一切都会提前打听好。”
“原来如此。”临钰点点头,他转过身看向那座纹丝未动的冰川道:“留着无用了。”
“你不是说不能杀吗?”洛怀瑾歪着头饶有兴趣的问道。
“可万书离说‘有时候活着比死要痛苦多了’。”临钰说道。
“知道了。”洛怀瑾刚应下话抬手间外面的冰川就已开裂崩塌,地面也传出微微的晃动感。
临钰心里默默的哀悼一番后,想起万书离的话,如果没猜错‘七叶一枝花’应该还在这里,“怀瑾,这个棺椁我们还要再开一次。”临钰指着顾余欢的牌位壁龛道。
洛怀瑾并未多问,直接一掌劈开了才封好没多久的壁龛,棺椁放着的锦盒内,素光琉璃瓶躺在千年冰魄的中间,一眼看去仍旧只是一个空瓶。
“当真还在里面?”洛怀瑾拿出来后,二人盯着瓶内什么也未找到,洛怀瑾掌间微微涌动灵力,一层薄薄的冰霜从琉璃瓶外凝结,寒意在掌间流转好似连空气都沉重起来,不一会瓶内也开始凝结冰霜,细碎的冰花勾勒出一株未被冻上的轮廓。
“一、二、三…”临钰伸出手指认真的数了起来,还真是七片叶包裹出中间的一朵小巧的花蕊,临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间竟然真有肉眼都看不见的花。
“收好了。”洛怀瑾笑着把琉璃瓶放进了临钰腰间的穹囊。
临钰摸了摸穹囊喃喃道:“这么快就找到了三件。”
洛怀瑾只是笑着拍了拍临钰的肩膀,“还剩最后一个。”
临钰正想要谢谢洛怀瑾时,身边却忽然出现一道移位阵,临钰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移位阵内飞出来的纸鹤。
“花里胡哨。”洛怀瑾小声道。
临钰听到了洛怀瑾的小嘀咕,却也没有言语而是拆开了纸鹤,粗略读了一遍后对洛怀瑾说道:“鹤阑找我回天界一趟。”
“嗯,你去呗。”洛怀瑾淡然道。
临钰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们提前约个地方再聚。”
“柴柴居或是幽都,我都可以。”洛怀瑾浅笑道。
“柴柴居。”临钰不假思索道,“幽都太危险了。”
“嗯,去吧,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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