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柴柴居士 雾里藏心

两日后,梵音宗大殿内檀香缭绕。

临钰随着持帖众人入殿时,候选者们早已列队静候,他们统一穿着月白法衣,背后浮动着幽蓝的灵力符文,在昏暗殿内如萤火明灭。

大殿尽头,九阶玉台之上的鎏金宝座垂落两层金珠纱幔,珠帘碰撞间隐约透出个端坐的人影。

"连真容都不露......"临钰跪坐在最末席的蒲团上,忍不住低声感叹。

身后忽然传来清冽酒香,洛怀瑾不知何时挨了过来,下巴几乎要搁在他肩上:"这般做派,才配得上'一宗之主'的身份不是?"

临钰失笑,目光扫过殿中央的候选者们,忽然察觉异样,他微微侧首:"怎么不见思羽?"

"不就在那儿。"洛怀瑾随手一指,顺着那修长手指望去,临钰终于在光影交错处捕捉到那个身影——思羽换上了梵音宗制式的宽袍,抱臂立于人群边缘。

恍惚间,临钰又看见月夜下踏着花浪而来的身影,衣袂翻飞如鹤。

珠帘忽然哗啦作响,殿内霎时肃静,临钰收回思绪,正襟危坐时,听见身后洛怀瑾极轻地"啧"了一声。

殿门缓缓开启,十位梵音宗修士鱼贯而入,衣袂翻飞间,候选者们被分成十组带离大殿,临钰注视着思羽随第一组离开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忽然,大殿中央水光潋滟,一道透明水帘如天纱垂落,将十处比试场的景象清晰映现。思羽的身影出现在第一组的水幕中,长身玉立,玄纱轻扬。

"思羽能行吗?"临钰下意识回头,手指轻拍洛怀瑾的膝头。

无人应答。

他猛地僵住——洛怀瑾闭目倚柱,呼吸平稳如常,周身灵力却稀薄得近乎透明。临钰指尖发颤,又戳了戳对方小腿:"……怀瑾?"

依旧毫无反应。

寒意倏地窜上脊背,在这梵音宗核心重地,满座大能环伺之下,洛怀瑾竟敢让元神离体!

临钰强自镇定地转回身,所幸他们坐在最末席,只要——

"这位道友瞧着面生?"邻座忽然传来搭话声。

临钰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浮起浅笑:"浮玉山散修,入世尚浅。"

搭话者身着锦缎常服,周身毫无灵力波动,俨然是个凡世权贵,他抚掌笑道:"是了!我堂兄给我看过名册——"突然提高声调,"你就是那个'柴柴居士'吧?"

哄笑声如涟漪荡开,临钰面颊发烫,却非因羞赧——他曾觉得不够庄重,但凡事有了意义就不该被嗤笑。如今被这般嘲弄,倒像连中意名号之人都遭了轻贱。

"哈哈哈这名字......"那权贵笑得前仰后合,"当真令人过耳难忘!"

"名号如衣冠,各有所爱。"临钰声音清亮,惊得四周笑声一滞,"阁下以称取人,倒显得浅薄了。"

权贵脸色霎时青红交加:"你可知本官是谁?"

"不知。"临钰垂眸整理袖口,"亦不想知。"

"你!"对方暴起抓过酒盏,却在扬手刹那被人扣住腕骨。琉璃盏坠地粉碎,琼浆溅了满身锦绣。

"我家居士心直口快。"洛怀瑾不知何时已醒,五指如铁钳般收紧,"阁下这般气急败坏......莫非是被戳中了痛处?"

"你、你松手!我可是——"

殿门轰然洞开,那人的叫嚷戛然而止,先前领队的梵音宗修士阔步而入,声如洪钟:

"甲组胜出者——浮玉山柴柴居士举荐,思羽!"

余音在大殿梁柱间震颤,众人愕然望向水帘,比试开始不过半盏茶功夫,首胜竟已决出!满座哗然中,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权贵顿时蔫了气势。

洛怀瑾冷笑松手,取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转头对临钰绽开笑容时,眼底寒意已化作春水。

"这么快?"临钰压低声音。

"方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洛怀瑾忽然凑近,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廓,"很喜欢我取的名号?"

腾地一下,血色从临钰脖颈漫到耳尖,他嘟囔:"不过是不讨厌罢了。"

"哦——"洛怀瑾拖长声调,顺手捞过案上酒盏,冰凉的玉杯缘擦过临钰发烫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战栗,"原来不讨厌就是喜欢?"

"你!"临钰羞恼地瞪他,"还没饮酒就醉了?"

"失礼失礼~"洛怀瑾仰首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一滴琥珀酒液顺着下颌滑落,那笑容太过晃眼,临钰终是败下阵来,长睫轻颤着移开视线。

思羽的速胜让后续比试显得格外漫长,洛怀瑾已半醉地倚在临钰肩头,高大的身躯蜷成别扭的姿势,活像只打盹的猛虎硬要挨着家猫。

临钰的目光扫过水帘,思羽的身影早已消失,想必是回去备战明日文试了。

正出神间,一道阴影笼了下来。

"宗主邀柴柴居士比试后入内院一叙。"

"啊?好......"临钰下意识应声,待传话者离去才猛然回神,他看向上首空荡的席位,忽然明白过来,—定是思羽的惊艳表现引起了注意。

"洛怀瑾......"他轻轻晃了晃肩上人,只换来一声含糊的呓语,临钰无奈叹气:"还总笑话我贪睡。"

暮色渐沉,最后一位候选者终于决出。

人群散去时,临钰攥紧了衣袖,那位即将登临九重天的宗主,那些传说中栖居云端的古神......他深吸一口气,此刻绝不能慌,洛怀瑾赌上的一切,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临钰半扶半抱着洛怀瑾往回走,那人沉甸甸的压在他肩上,呼吸间还带着清冽酒香。

他咬着牙想,等这事了结,非得让洛怀瑾教他那个化光传送的法术不可——扛人实在太费劲了。

好不容易将人安置在榻上,临钰额间已沁出一层细汗,他正要转身赴约,忽又顿住脚步,从穹囊中取出一截暗纹密布的香木,指尖灵力轻碾,木屑簌簌落入鎏金香炉。

这是去年深冬在浮玉山崖缝里寻得的古沉香,百年才结一寸,燃之有松雪清韵。

临钰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在洛怀瑾微蹙的眉宇间萦绕,终于将那点倦意缓缓抚平。

今日这人又是元神出窍,又是暗中助阵,怕是耗神太过。

指尖无意识拂过香炉边缘,临钰抿了抿唇,这点心意,但愿能抵得过万分之一。

踏出院门的刹那,临钰脚步一顿,那名通传者竟静立在青石径上,傍晚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让阁下久等了。"临钰稳住心神行礼。

通传者却从袖中捧出一物:"宗主命我将此物暂借贵院一用。"

青铜方鉴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四角铸着的上古灵兽栩栩如生,临钰尚未看清纹样,忽见饕餮双目赤红,青龙鳞爪贲张——四兽竟同时张口,喷涌出青赤玄白四色烟霞。

雾气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衣袂,临钰急退半步,却见烟霭过处,草木凝露生辉,并无半分毒瘴之相。

正惊疑间,足下金云骤生,托着他缓缓浮起。

"这是......"

烟岚深处传来编钟清鸣,金云已载着他穿雾而去,满院月华被揉碎在四色雾中。

金云载着他穿过茫茫雾霭,前方忽然现出一泓镜湖,水天相接处,一道素白身影凌波而立,衣袂翻飞间恍若水墨洇开。

临钰踏云而下,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执玉柄拂尘的少女。

青纱披帛无风自动,鬓边碎发映着粼粼水光,明明瞧着不过二八年华,眉目间却凝着亘古般的悲悯。

"阁下是......?"

"邀你之人。"少女的声音似雪落寒潭,拂尘轻扫,足尖点过水面泛起涟漪,竟赤足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漾开莲纹状的灵光。

临钰垂首行礼:"不想宗主这般年轻。"

"修行无相,何论皮囊。"她指尖拂过临钰眼前,带起一缕凉意,"你举荐的那孩子,很有趣。"

"思羽确是天资卓绝。"

少女忽然轻笑,眸中似有星河流转:"我更感兴趣的,是你这双眼睛。"她指尖虚点临钰眼尾,"似昆山玉魄,又像......"

临钰眼前蓦地浮现洛怀瑾执酒笑叹‘这双眼该用琉璃匣子藏起来’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柔和:"是,曾有人这般说过。"

素衣女子倏然贴近,玉指轻扣住临钰手腕,染月戒在她掌心泛起血色涟漪。

"雷鬼,是你们除去的吧。"

临钰瞳孔骤缩,女子却摩挲着戒指轻叹:"竟不知此物在你手中。"

"故人所赠。"临钰抽回手,"宗主究竟何意?"

水潭忽然翻涌,女子飘然后退,足尖点过之处凝结冰晶:"可笑这天道——我苦修百年仍困于凡胎,你却早得仙骨。"

"宗主,那雷鬼之事..."

"陈年旧孽罢了。"她拂袖转身,潭水倒映出眉间一点朱砂,"先人羽化登仙,难道要我追去九重天问罪?"

临钰指节捏得发白,洛怀瑾的警告在耳边炸响,他生生咽下喉间血气:"这般...便算了?"

"修仙界经不起动荡。"她忽然逼近,冰晶在临钰衣襟蔓延,"你可知那些亡魂亲眷,如今都在梵音宗庇佑之下?"

临钰望着她慈悲眉目,忽然读懂其中威胁——思羽的前程,洛怀瑾的安危,以及那些未亡人,皆系于此。

"思羽我会亲自教导。"她退开时,冰晶化作白梅簌簌落下,"这是承诺。"

临钰深深拜下,咽下不甘:"望宗主...善待亡魂。"

潭水映出她悲天悯人的微笑:"自然。"

四野烟云骤散,最后一缕雾气被青铜器吞入兽口,通传者躬身退去,衣袂扫过青石小径的声响,惊醒了怔忡的临钰。

恍惚间,谷底那些森然白骨又浮现在眼前——它们曾是谁家捧在手心的明珠?又是何时成了仙途上的尘灰?

晚霞泼天,却再难入眼,原来九重天上的琼楼玉宇,早被凡尘浊血浸透了根基。

从浮玉山到梵音宗,这一路行来,所谓"天道"难道只是个笑话。

他忽然想起下山那日,洛怀瑾倚在月洞门前笑问:"你可知,这世间最苦是什么?"

当时答不上来,如今知道了。

——是清醒地看着一切腐烂,却连愤怒都要斟酌分寸。

"怎的弄得满身是汗?"

带笑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临钰抬头,见洛怀瑾斜倚门框,衣襟还带着睡痕,发梢却已恢复往日的清爽。

"还不是你沉得像块石头......"临钰低头搓着袖口沾染的香灰。

洛怀瑾忽然凑近,指尖掠过他微红的眼角:"我们小丹炉受委屈了?"

"胡说什么。"临钰拍开他的手,却瞥见对方袖口沾着未干的酒渍——这人分明是真醉过。

"她来过了?"洛怀瑾倚着青石灯柱,月光在衣袂间流淌。

"你..."

"你脸上写着呢。"指间轻点他眉心,"‘天界伪善’四个大字。"

临钰攥紧染月戒,戒面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心头郁结半分:"修仙界......"

"嘘—快去沐浴更衣吧。"洛怀瑾抬手抵住他的唇,不由分说推着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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