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林婵已经把心理咨询师的个人信息简单交代了一遍,这次给她做咨询的是这家寺庙的住持,看履历是个奇人,年轻的时候是心理学教授,后面不知道是不是给人看病看多了反倒把自己剖析了个彻底,直接从北京跑到千里之外的九江剃度出家。
按照遁入空门了却红尘的说法,这位老先生已经告别过去舍弃老本行多年了,也不知道林婵怎么请得动他。
会客室,面前的中年男人给周旋倒了一杯茶,“喜欢喝茶吗?”
比起喝茶,周旋更喜欢喝酒,每每积累到定量回馈给身体的滋味劲足且刺激。
见她不答话,彭舟露出和蔼的笑容,尽管他知道周旋只是单纯地对他有抵触情绪,这样的情绪在他职业生涯里遇过多次,只不过大多数患者在听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用紧张,就当陪我这个老家伙聊聊天。”
“听说你是个画家,我正好想买一幅水墨图藏画,你是行家,能提供一点专业方面的意见吗?”彭舟手上拿着一串佛珠,盘出清脆的滚碰声。
周旋放下茶杯,转头从一旁看过来,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您问错人了,我只画油画,对山水图没什么研究。”
彭舟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容依旧,他拿起身后用白布盖着的东西,轻轻一掀,周旋只觉从进门起就闻到的油蜡味越来越重,好像就是彭舟手里的东西传出来的。
她不适地往后仰了仰,后背贴着椅靠,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映入眼中。
从色彩饱和度的光泽来看,这幅画最多刚沥干一个月,有些地方因为反复上色已经结成厚厚一块凸起,用的还是仅优于油漆的劣质涂料,难怪味道这么刺鼻。
下一秒,她听到彭舟提出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这幅画是国外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能帮我辨认一下真伪吗?”
尽管怀疑彭舟有故意装傻的可能,周旋还是耐着性子,“假的,这幅画无论从构图呈像还是色块流畅度来看,都达不到文化市场判定的最低标准。您朋友应该是在废品市场淘的这幅画,虽然这么说有点功力,不过外行衡量一幅画水平的高低,往往都是数信息牌上登记的成交价有几个零。您这幅最多值这个数。”
周旋张开手,五指分开。
“五百?”
“五块,卖废纸的钱。”
彭舟忽然鼓了两下掌,“不愧是专业人士,和我在地摊上买下这幅画的钱分毫不差,这下我能放心把壁画翻新的工作交给你了。”
彭舟变脸太快,周旋意识到不妙,“壁画翻新?”
“林婵没跟你说吗?”看周旋惊讶的表情,彭舟笑着解释道,“作为帮你进行心理咨询的诊疗费,你要负责寺庙壁画翻新的工作。”
周旋闻声冷笑。
难怪彭舟一个十几年与世隔绝的住持愿意给她做咨询,原来是林婵把她给卖了。
不然不至于挂了电话之后,从她进庙以来,连个面都不露,敢情是做贼心虚没脸见她。
“为了方便后续工作和咨询,我给你在庙里安排了房间和画室,我个人意见是,住在这里更方便不用来回上下山浪费时间,当然最终选择在于你个人意愿。”
彭舟悠然喝了口茶,继续说:“根据林婵转述的要求,画室就在住所对面,空间和采光跟你之前的工作室相仿。据我所知,你对工作环境的要求很高,放眼连山上下,符合你要求的工作室只有我们这里。”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周旋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她气地是林婵不跟她商量私自把这件事定下来,事后让她从陌生人口中得知始末。
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从会客室出来,林婵这个失踪人口终于舍得出现,看到周旋面无表情往这边看,眼神冷冷写满“你死定了”这句话,她有点犯怵,站在回廊转角不敢上前。
“林婵。”周旋站在原地,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本事不小啊。”
完了,叫她全名了。
林婵慢吞吞挪到周旋跟前,带着讨好的语气开口,“我错了,我该跟你商量的。”
说完,在周旋毫无波动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将右脸凑过去,软着语调说,“你下手轻点,我最近刚钓到一个极品,脸肿了不好看。”
周旋气笑了,伸手在林婵脸上轻轻拍了下,“行了,收起你这幅可怜样留到那位极品面前卖弄。现在好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婵干笑两声,“你也知道,要在连山找到一间和你工作室差不多的房子有多难,不是地方小了,就是光线不好,为这件事我就差跑断腿,每天天不亮──”
“说重点。”周旋打断她。
“重点就是我听说连山寺在找人修壁画,我心想这不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嘛,然后就来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这里不仅环境适应,住持还是心理专家,一箭双雕,就给定下来了。”
“真的?”
“比河蚌的珍珠还真。”
周旋静了静,然后把装着发财树的袋子递给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的,旋姐。”林婵松了一口气,呢喃着低下头,“这是什么?”
“开业礼物,祝你生意兴隆。”周旋边说边往前走,掏出车钥匙,“上车,我送你回民宿。”
林婵笑容一僵,想起上次搭周旋的顺风车差点给她人都飙傻送走,再看面前这辆越野大G,她心有余悸地连连摆手,“其实我已经叫潮生来接我了,你开车上来已经很辛苦了,哪能再麻烦你送我。”
周旋怎么会看不出她脸上的惊恐,上前揽住林婵的肩膀,轻笑一声,“怕什么,这可是山路,我会开慢点的。”
林婵才不信周旋的鬼话,她说得靠谱,其实还在记恨刚才的事想骗她上贼船。
她眼神惨烈地看着周旋,“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在门口送完林婵后,周旋听之任之开始收拾行李,她东西很多,大半是绘画工具,几乎占满整个后备箱。
彭舟本来要找人帮她搬东西,被周旋拒绝了,她不喜欢生人碰她的东西。
打开后备箱,周旋抱起一个个头不小的箱子,视野被纸皮遮挡地看不见地面,她走得很慢,以至于没有及时注意到突然从脚边蹿出的一团灰影。
直到一声沉闷的吠叫炸响。
周旋才发现在她进入院子的必经之路上,一只德牧正用那双黝黑的眼睛暗含敌意地直直盯着她,仿佛在警告这位不被允许闯入领地的入侵者在它采取行动前就此止步。
呜呜的呼噜声断断续续,一声比一声重。
这让周旋笃定,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它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她不动声色用余光看了眼箱子最上面摆着的油画刀,刀锋锐利泛着冰冷的光,是她回国之前刚开刃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不介意采取极端行为。
就在一人一狗沉默对峙时,院子里倏地响起一道注入了几分威迫感的男声,“三伏,回来。”
紧接着,周旋看到唐遇礼从拱门后走出来,他抬脚往那只叫三伏的德牧后背轻轻踢了一下,那力度简直是在给它挠痒痒。
三伏听到指令,不情不愿退回唐遇礼脚边,眼神却仍关注着周旋的方向。
周旋松开紧捏成拳的手,冷脸从唐遇礼身边走过,上下打量他一遍,不留半分客气,“看好你的狗,别让它到处撒泼。”
身后的门被大力关上,哐当发出一声重响。
唐遇礼回头看了看,想起从眼皮底下溜走的那点细微异常。
即使她竭力克制,发抖的双手仍然逃不过身体给予的本能反应。
她在害怕。
好在后面周旋再来,那只想咬她的三伏和它的主人都不见了。
收拾完行李,周旋累地筋疲力尽,她嫌床板太硬,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像是要把昨晚的失眠补回来,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她先洗了澡换上睡衣,一身清爽,精神恢复大半,也没了睡意,索性到对面的画室看看。
白天彭舟让人来打扫,周旋那会正在睡觉,于是隔着门把人轰了回去。
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桌上的保温盒,似乎有人趁她睡着进房间送了吃的。
清一色的素菜,带着几分刚出锅的余温,看着勉强还算一回事。
周旋对寺庙的伙食出现荤腥不抱希望,随便挑了几样尝尝味就放下筷子出门了。
更深露重,风冷心静。
住在隔壁的男人半夜起来透气,他坐在廊椅上,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小院,目光一晃,不经意瞥到一抹鲜艳的火光。
唐遇礼看见白天冲他发火的女人,屡教不改地夹着烟,姿态慵懒,正斜倚着柱子,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沾满猩红看起来像血一样的液体。
月光盈盈一闪,他注意到她手里闪着冷光的刀。
周旋同样发现了暗处窥伺她的男人。
烟圈缭绕的黑夜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黑地发亮。
真漂亮。
能据为己有就好了。
周旋歪了歪头,冲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月光如玉加重了她身上那股与妩媚气质相悖的冷感,让人联想到捂不热的寒冰,可她指间勾着的火又照进眼睛里,点燃了唐遇礼眼前的空气,像酒香熏染出令人沉醉的气息,不知意识地勾着他。
要不要上来坐坐?
很奇怪。
他居然从她眼神中曲解出这样一层下流的含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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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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