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春草生芽,荷塘边柳枝袅娜随风翩跹。
依水而建亭中,秾纤合度、容华婉约的少女敛着眸子,莹白如玉的腕子搭在纤细修长的颈窝处。
少女乌黑如墨的发丝盘作百合髻,发间簪着鎏金小梳与白玉牡丹钗。
暖风轻轻拂过她皓如凝脂的面颊,如是远山的黛眉轻颦,刘妈妈见状从旁取来披风,小心上前披在她肩上。
只是她似是受了什么惊吓,急促呼吸仿若在梦中正被歹人追赶,细密的汗珠沁在额头。
刘妈妈忙将她唤醒:“姑娘,快醒醒。”
在一片挣不脱的黑暗中,徐琬琬顺着温柔和暖的声音醒来,乌黑的眼珠水灵灵似是荡漾着湖水,涟漪之中闪过刹那的恐惧。她恍惚望着周遭,是并州府城外遥珈山上熟悉的景致,她回来已有几日了。
徐琬琬真切地感受着清风自荷塘拂过带来的雾气。前世她受多年药毒、又知父母兄长死讯,大悲大恸之下,生命走到尽头,再睁眼便回到五年前,回到了与周珉未定亲前,父母兄长也还健在。
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刘妈妈担忧着问:“姑娘方才可是又魇着了?”她上前轻柔地按摩着少女的头部,舒缓着她似有些紧绷的神经。
徐琬琬轻轻“嗯”了声,她鼻子微微泛酸,父亲母亲将她养得不谙世事,兄长也素来只将她当孩子。
前世若非她在书房无意间听见了周珉对兄长做的那些事,见到了他阴暗卑鄙的一面,只怕她到死都被那袖里藏刀的伪君子蒙在鼓里。
只是前世她太没用,不仅没有帮到父亲和兄长,还连累了刘妈妈她们。周珉将她身边徐家的下人尽数打发到了庄子上,依着他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怕她们也劫数难逃。
如今见刘妈妈关切担忧的模样,她心底愈发难过愧疚。这一世她定不会叫周珉诡计得逞。
“自前几日梦魇高热,这些天姑娘便再没有好梦过。”刘妈妈忧心忡忡,“还是让庄上的医者给姑娘开些安神的汤药吧!”
徐琬琬生而弱质,若非生在太守府上,而是降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怕是个早早夭亡的命数。徐义崇夫妇寻医问药多年才将她养得同常人一般康健。
太守府人多事烦,不宜修养,徐琬琬这些年多半时光是在遥珈山上度过的。故而别庄之中常年驻守着几位医者。
“不用了。”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前世她被周珉强喂了三年又苦又毒的汤药,她如今只听着“汤药”二字便忍不住心中泛呕。
徐琬琬温声宽慰道:“妈妈,我真的没事。你且放心。”
刘妈妈见状却只当她是孩子脾气,怕苦不愿吃药。
徐琬琬握着刘妈妈的手,她声音软软绵绵,娇生生冲着刘妈妈撒娇:“妈妈吩咐厨房晚间准备些安神的膳食就好,便莫要惊动几位医者了,不然父亲母亲知晓了,免不了又折腾一番。”
别庄厨房的大师傅医家出身却醉心厨艺,善做各类养生药膳,是徐义崇专程为小女儿寻来的,也多亏了这位大师傅,徐琬琬方才少吃了许多苦药。
刘妈妈轻“嗳”了一声,平和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那便依姑娘的。”
融融的阳光透过柳枝的罅隙细碎地落在微澜的荷塘,泛起淡淡耀眼的金光。
徐琬琬微微眯了眯眸子,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此刻她不过十五,周珉也还在长安科考……
周珉出身寒微,幼年丧父,少年失母,幸得徐义崇看重,出资栽培,便是他去长安科考的盘缠也是徐家相赠。
被困侍郎府后宅三年,徐琬琬始终不曾想明白,周珉这般恨毒了徐家究竟是为什么?
“姑娘在想什么?”小丫鬟素莹悄然出现在亭中,她趴在小案上望着出神的徐琬琬,“怎么神情这般骇人?”
小丫鬟不过十二,十岁时因高热难退被家人遗弃路边,徐琬琬将人捡来,虽治好了她的病,但却因过了救治时机落下了遗症,心智生长迟滞。
徐琬琬思绪回笼,望着素莹圆溜溜的眼眸,好似世间没有任何能叫她烦心之事。她不禁失笑着揉了揉素莹的脑袋。她庆幸素莹没有跟着她嫁到长安,却不知她后来有没有逃过太守府那一劫。
“一下午都未见你的身影,素莹方才去哪儿了?”
素莹眸子亮了亮:“姑娘,我去瞧你前几日捡回来那个人了!”
徐琬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素莹道:“姑娘不记得了呀?就是前几日姑娘在后山林子捡的那个浑身脏兮兮都是血的男人呀!”
刘妈妈在一旁补充道:“就是那个费了姑娘些珍奇药材才救回来的年轻人。”
徐琬琬神色一滞,她霎时想起来她们口中那人是谁了——少年杀敌、封拜侯爵的长平侯——谢斐。
“那人擦去血污后可真好看。”素莹稚气道,大抵在她眼中生得好看之人定不会是什么坏人。“姑娘可要去见一见?”
徐琬琬直截了当拒绝:“不了。”眸底氤氲着几分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算上前世,至她死前,她已有四年未见到他了……
前世她捡到他时,他忘却所有,徐琬琬亦不知他身份,与他情意缱绻,忘乎所有。今生却是万万不能了。
徐琬琬轻抿着唇,如是春葱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为何?姑娘可是不相信素莹说的?”素莹脑子转不过来,便会刨根问底,“那人真的生得极好,比从前府上的周公子还好看,姑娘若见到了定然会觉得我说的不错。”
前世周珉被点为探花,便是因为他霞姿月韵、轩昂清癯,在殿试的贡士中生得是最打眼的。在未见到谢斐前,素莹一直觉得周珉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至于谢斐,徐琬琬又怎会不知他生得玉树琼枝、神采英拔?当日她若非被谢斐那容貌迷了眼,又怎敢去招惹他?
“不见便是不见。”徐琬琬背过身去,有些气恼,“是我往日太纵着你了。如今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她言辞严厉让刘妈妈心下诧异。徐琬琬虽极受父母兄长宠爱,可身上却无娇惯之气,待人接物也甚是和善,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素莹被吓着了,徐琬琬怜她身世可怜,将她留在身边做个小丫鬟,却也没想着让她伺候什么,平日里也未曾与她说过重话。
刘妈妈轻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是不喜那年轻人,待他醒来让他离开便是。怎么还生气了呢?”
“别。”徐琬琬脱口而出,她清咳一声,“他伤得不轻,醒来后若是无处可去还是让他留在庄上罢。”
她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若是他想离开,便赠他些盘缠。”
刘妈妈见着她这幅反常的模样,不由轻蹙起眉,若非她日日跟在她家姑娘身边,便要以为她与那年轻人是旧相识了。她轻声道了一句:“姑娘心善。”
徐琬琬睨了眼站在旁边无措地剥着自己手指的素莹,暗叹一声,自己又何必与这小丫头动气?
“姑娘莫要生我的气。”素莹踱着小步上前,小心地扯了扯徐琬琬的衣袖,“若是姑娘不喜欢那个人,我往后便不跑去看他了。姑娘别不要我。”
徐琬琬是她饥寒交迫时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也是她从病中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她如雏鸟,潜意识中将徐琬琬当做唯一可倚靠之人,而她唯一害怕的是徐琬琬不要她。
她惶恐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徐琬琬听着便心软了,她捻起块点心放到了小丫头口中。
“吃吧,你最爱的水晶糕。”她柔和了声线,“我没有生你的气。”
素莹泪眼汪汪望着徐琬琬,她一边小口吃着水晶糕,一边蔫儿巴巴地保证:“往后素莹一定都听姑娘的。”
徐琬琬没有应,只是捏了捏她的小脸。
谢斐。也不知前世她死后,他会不会看在往日的情分,救一救她嫂嫂和侄女?
她有些失神,纵然四年未见,可谢斐的模样她依旧记得清楚,尤其是他真心破碎、赤红着双眸死死攥着她肩膀时的模样,他当日给她留的那句话也言犹在耳……
徐琬琬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气。
“那人如今还未醒来吗?”
她突兀开口问的话叫刘妈妈和素莹皆是一愣。刘妈妈留心着她的神色,心底对于徐琬琬待那人的态度愈发觉得疑惑。
素莹睁着圆溜溜的眸,她在徐琬琬喂她点心时,便已然忘了徐琬琬刚还因为那人冲她生气。
她摇了摇头道:“医者说他伤得极重,若是没有姑娘库房中的那些药材,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若要他醒来,估计还要再等上几日。”
素莹见徐琬琬颔了颔首没了下文,心中虽好奇却不敢再问。
薄暮沉沉,漫天云霞璀璨,余晖洒在山中,出了新芽的枝叶、净若明鉴的湖面,还有塘边雅致的亭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素莹抬着脑袋痴痴望着融在落照中的徐琬琬,她仿若披着淡淡的彩光,叫人心生向往,却又不敢打扰。
“我在庄中逛一逛,你且去陪刘妈妈准备晚膳。”
素莹有些纠结,她想和徐琬琬一起,可听徐琬琬吩咐,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徐琬琬看着她三步一回头的模样,不禁失笑,她起身朝着安置谢斐的院中走去。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在听到谢斐还要几日才醒的消息,心底纵然纠结却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
幽静的小院在靠近后山的位置,院中丛丛青竹绿意盎然,倦鸟叽喳还巢。
谢斐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八尺有余的身量显得寻常床榻精巧了三分。
晚风透过窗隙吹拂起两侧素色的床帘,挡住了徐琬琬望去的视线,她只隔着朦胧的纱帘,隐隐约约望见在她心底停留数年的面容。
徐琬琬心头微颤,她缓步上前走到床边,犹豫着要不要撩起挡住的床帐。她犹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将素色的纱帐敛到了一旁。
金色的余晖洒在谢斐身上,坚毅的容颜在淡淡金辉中不觉柔和了许多。
徐琬琬微微紧张的心绪不觉平和了起来,他还是她印象中的模样……她眼尾微微泛红。
她的前路多是坎坷荆棘。但谢斐不是,他前世唯一的不顺大概就是遇见她,今生她不入他命,长平侯往后定然一帆风顺。
徐琬琬深吸一口气,眸中带着几分坚决。她蓦然转身——
然而一道沉厚强劲的力量拉住了她……
徐·专业捡人·琬琬
徐家散财一脉相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