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落

狭小幽暗的屋舍,令汤药的清苦气息愈发刺鼻,他低沉暗哑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季容没有说话,只是垂目沉沉望着他。

谢衡疏声音温和,带着难以描述的沙哑:“奴是小姐的人,自然应当留在府中,伺候小姐的。”

他对自己,认知倒是挺清晰的。

季容想着,清凌凌的眸光睇过去,漫不经心地转动腕上的碧玉镯。

对这个回答,她很满意。

“你既然救了我,那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季容微微一笑,指尖轻点着小屋里唯一的一张桌案,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只要这个要求是她能办到的,那她都可以考虑满足。

毕竟,她的命不同于别的东西,可是很宝贵的。

季容望着他,声音淡淡:“你说吧。”

然而过去许久,炉子里的炭已经悉数焚尽,汤药咕噜噜冒泡的声音也终于停歇。

至此,榻上的少年才笑道:“这是奴应该做的事,岂敢求小姐的恩赏?”

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涌上了季容心头。她也说不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惊讶,这世上竟真的有不要赏赐的人。

那他,也总该有所求罢?季容不确定地想着。

季容不喜欢欠人情,因为还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思索良久,她道:“那日下山时,你还记得你母亲曾给你哼过的调子,想来是还怀念你的家人了。那我放你出去,同你的家人团聚?”

谢衡疏看了看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随即又挪开,纤长的眼睫半垂着:“多谢小姐好意,只是奴的家人,早就不知在何处了。”他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脸上沾染着难以言喻的落寞,“那首调子,并非哼给奴,而是母亲哼给幼弟听的,奴只是在旁边跟着学了几句。”

季容意识到说错了话,戳中旁人的伤心事,轻咳一声后,不自然地生出两分愧疚:“当我随意说的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强撑着说了太多的话,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烧灼,谢衡疏舌尖在口腔中滚了一圈,将那阵血腥味强行压下去,才淡淡点头,眸中毫无一丝波澜:“早就过去多年,奴已然记不清了。”

除却那些庶出兄弟外,他的父母,当今帝后共有三子。

他上有长兄,作为继承人被百般重视,下有幼弟,为父母所疼爱,他则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个。幼年时,要么是看着父母关心长兄学业,要么看着他们哄襁褓中的幼弟。

当年,他的父亲杞王在夺嫡之争中惨败,被先皇贬为盐川王,责令迁往宁州。而叔父郑王为以绝后患,在一行人赶赴宁州的路上,派了无数追兵堵截。

一次被追杀时,众人慌张逃命,没人顾得上谢衡疏。

他就这么被落下了。

为躲开追杀之人,他躲藏在沟渠中,弄得满身泥污。以野草充饥,在原地待了数月,也没人来找过他,仿佛所有人都将他忘了。

从此的十余年,他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长大。

直至遇见他的小姐,他的容容,才知道了做人的滋味。

那种滋味一旦尝过,便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小姐出此言,是不想要奴了吗?”他突然问。

季容一转头,就看到了他惨白的一张脸。

心头无端地烦躁起来。

想起那日选长随,他也曾来参选过,季容轻扣桌案的动作微顿,淡声道:“等你养好伤,以后就到我院外来伺候罢。”

谢衡疏的手掌猝然收紧,指尖紧紧扣着掌心,怔怔然抬起头,颔首应道:“是。”

要说的话都已经交代完,季容起身往外走,指指一旁的小炉:“药已经熬好了,你既然能动,就自己起来饮了。”

少女的身影逐渐远去,随着房门重新关阖,光线又在瞬间暗了下来。

门扉已经有些破旧,缝隙处还漏着风。

借着点点微弱的光亮,谢衡疏小心翼翼地将缠在胳膊上的帕子取下。

是一方月白色的帕子,还绣着几枝梅花。

蹩脚的针线,应当是她的手艺。

帕子被取下后,伤口处的血又重新渗了出来。

谢衡疏浑不在意,反倒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方帕子展开,下榻,舀了一瓢水,开始搓洗帕子上的血渍。

在他将帕子搓洗干净,搭在桌案上晾干时,侍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中,跪地请罪:“属下疏忽,致使主上置身险境,但求主子责罚。”

高大健壮的男子,颤巍巍地跪在那,紧咬的牙关都在发颤。

谢衡疏坐在榻上,身上带着斑驳血迹,俊美的面庞上毫无一丝情绪,唇角轻勾,似笑非笑地睥睨着身前之人:“我让你盯着漳都山,你就是这么盯着的?”

“属下、属下得知漳都山接了一桩单子,要绑架一幼童,却不知这幼童是季家外孙,更不知他们会绑错人。”

青衣男子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身子却又像是冷得发颤,猛地拔刀往脖子上抹去。

谢衡疏冷冷看着,直至那柄利刃化开脆弱的脖颈,血光迸现之时,一粒石子猛地弹在刀刃上,使其位置发生偏移,仅是划破了肩膀而已。

“主上!”青衣男子大气也不敢喘。

谢衡疏闭了闭眼,声音微冷:“若有下次,动作就不要这么慢,还给我拦着的机会了。”

他站起身,走到炉边掀开药罐,苦涩的药味霎时弥漫整间屋子。他动作闲适地舀了一碗汤药,淡声道:“先去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

侍从心领神会,立马应道:“是,属下这就赶赴漳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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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季含玉也在向季宏深二人请罪。

她立在厅中,朝着上首俩人行礼,满面歉意:“我已经查明过了,此事,是沈家人做的,他们意在阿铮,谁知山匪错绑成了容容。是女儿不好,自家的那些事,还连累了容容。”

林氏忙命她坐下,无奈道:“此事非你所为,阿娘同你爹爹,自然不会怪罪你的。”

季容从那处偏僻的屋舍出来后,便见得季含玉乘车回府,满面冷肃之色,急匆匆地往内院赶。

她一连喊了几声,对方都没听到,便一路跟了过来。

没想到,是为着这事。

沈怀铮是沈家的少主子,只待他长成,整个沈家就是他继承。若说有人不服气,或是眼红,那真是在正常不过的。

却没想到,他们心思如此狠毒。

“阿姐,你肯定不能轻饶了他们!”季容愤愤道,“我受过的,他们至少得受十倍的才行。”

季含玉温声安抚了她几句,满面冷沉地许下承诺后,方道:“当初还没有阿铮时,他们便想让我过继一个,后来又说阿铮年幼,仍旧没打消这念头,说是有个兄弟陪着阿铮更好,实则就是期待他哪天夭折。我一直没加以理会,却不知,他们这次是变本加厉,做下了这种事。”

季宏深同林氏的面容也渐渐冷了下来。

沈家那几房人想他们外孙,却动到了他们幼女头上。无论哪一个,都是叫她们不能容忍的。

季宏深冷笑一声,道:“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容容在漳都山忍饥受冻一整日,差点丢了性命。那就翻几倍还给他们试试,能活下来,那就算他们命大,我且不计较了。”

这样撑个几日,即便活下来,人也废了。

季含玉正愁该如何处置,闻言立马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了。”

这时,侍从自外面进来,回禀道:“褚家夫人同公子今日登门,想要拜访老爷和夫人,顺带探望阿铮小郎君。”

褚越之前就提过上门的事,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季宏深很快便让人将他同褚母请进来。

入内后,褚越先来正厅拜见了季氏夫妇同季含玉几人,而后由季容引着,去探望正“抱恙”的沈怀铮。

“我听说阿铮被山匪绑架了,刚救回来没几日,他如何了,可有受到惊吓?”他关切问。

季容回道:“自然受着惊吓了,夜夜晚间做噩梦呢。”她要将沈怀铮说得特别惨,他越惨,到时惩罚沈家那些人,便可越重。

探视完回到正厅中,几人坐在一道喝茶吃点心。褚越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问:“三姑娘,听说你那日,是同阿铮一道出门的?”

“对呀。”季容点了点头。

突然,一个小锦盒递到了面前。

季容不解地看他。

褚越道:“三姑娘这次应当也受到了惊吓,因此我便想着挑件礼物,给三姑娘压压惊。”

季容没多想,接过锦盒打开,是一支海棠碧玉簪子。

瞧着这支簪子,季容总觉得眼熟。

她捏着簪身看了片刻,突然恍然。

是了,上次在外,好像见祝翠薇戴过呢。

她不喜欢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然有长辈在,她未表现出来,只是笑笑收下,温声道:“多谢。”

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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