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迢迢长路12

院子内的灯火依然幽暗,只是多了一群不速之客。

明明这群蛐蛐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崔子铭却觉得头皮发麻,大限将至。

黑夜之中,他只觉得无数双眼睛定在自己身上,似乎要将自己啃噬殆尽,仿佛厉鬼索命。

崔子铭想要开口询问洛萤应该怎么办,可他此刻,他的喉咙仿佛卡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又还怕自己这一出声,就惊动了这些蛐蛐儿们,更是一下子捂住了嘴。

一旁的王小田抖动着身子,他的亲娘嘞,谁能想到有生之年会见到这种场面。

洛萤接过王小田手中的手提油灯,照亮地面。

嘶,这蛐蛐儿们可真不少儿。

以她如今的眼睛看着这些蛐蛐儿,可以看到不同蛐蛐儿的体色有青有紫,有黄有绿,颜色各有不同,但都泛着森森黑气。

洛萤蹲下,从脚边拿出一个蛐蛐罐放到前边。

说话的语气仿佛在有商有量:

“我说,他就砸碎了你们一个蛐蛐罐,这个给你们顶上怎么样?”

“这假蛐蛐罐跟你们之前住的完全是同一手笔,一模一样,怎么样?”

洛萤伸手将蛐蛐罐递出,这假蛐蛐罐是下午的时候和崔子铭王小田两人好不容易买到的,标准的仿赵子玉蛐蛐罐,和之前的那个假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来不及沤成墨玉色罢了。

可惜这群蛐蛐儿并没有被打动,洛萤看着它们的触角耸起,发出阵阵刺耳的叫声。

洛萤似有所悟,“不同意啊?嫌弃这个蛐蛐儿罐不好?”

“没关系,我还准备了玉罐,瓷罐,保准让你们比之前住的舒服。”

说着,洛萤脚下又踢了两个罐子出来,一玉罐,一白瓷罐。

只可惜她苦口婆心,有商有量,眼前的蛐蛐儿们叫的却更换了。

夜色深深,这蛐蛐儿叫听在耳边已不止是嘈杂,如同勾魂索命。

还未等洛萤再说些什么,眼前的蛐蛐儿已经不耐烦,如同大军开拨,窸窸窣窣,朝着几人的方向汹涌而来。

洛萤轻叹一声,我在这好言好语好商量的你不听,为什么偏偏要作死呢。

“扔吧。”她对着身边两人知会一声。

王小田与崔子铭两人忙不迭地将身边的大铁皮桶往前一泼,浓郁的酒气混合着难以形容的酸辛腥气喷薄而出。

洛萤此刻也是屏息凝气,王小田与崔子铭更是不知从何处找了竹夹子,夹住自己的鼻子用嘴来呼吸。

蛐蛐儿是昼伏夜出的生物,从前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一直跟着崔子铭,但始终没有做出伤害。

洛萤揣测着,一是蛐蛐儿白日里没有什么战斗力,而是晚上想要入门却被门神挡住,但这并不代表它们没有进行攻击性。

崔子铭家中院门之上的门神画,原本鲜艳的颜色一日比一日清浅,正是证明是它挡住了这些蛐蛐儿们夜夜不辍的攻伐。

况且但凡这些蛐蛐儿白日里如果有战斗力,就不会任由洛萤将其踩死而不做反击,等到夜里才来。

再者来说,白日里要是有足够的战斗力,就崔子铭这些天日日出门都能看到,他早死一百次了。

即便是特殊的蛐蛐儿,依然保持着昼伏夜出的习性,那洛萤心中就有了些底。

甭管是活着的蛐蛐儿,还是变成了蛐蛐儿鬼魅,活着害怕的东西,变了个模样不代表就不害怕了。

随着这混合着高度酒液与浓醋的液体泼洒在院落之内,原本甚至有些纪律性的蛐蛐儿们顿时有些慌乱。

灭蛐蛐**之第一招——蛐蛐儿忌浓烈恶气,酒气,酸腥之气。

一部分蛐蛐儿被这气味熏得晕头转向,想要仓皇逃离,可撞上了大部队,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因为那混合的驱虫液是泼洒在了院落之内,唯有诚和当的小门附近,因为离得远,气味淡一些。

此时还有神智的蛐蛐儿们如潮水般涌向小门处,想要仓皇逃离,有的甚至爬向门板石砖。

还有的因为被刺激晕的团团转,甚至和其他撞上的蛐蛐儿啮咬了起来,这一幕变化倒是让洛萤十分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自古以来都有喜好斗蛐蛐儿的,单只蛐蛐儿性格孤僻且独立,很少能与同类共存,一旦招惹上了,两虫相遇必有一死,互相厮杀更是正常。

虫类本身就没什么智力,这转眼就互相啮咬上的,倒是省了洛萤的力气。

只是......洛萤皱着眉头看着院落之内,这蛐蛐儿的数量委实是有点多了。

她从身后掏出了两个奇怪的工具,如同砸地鼠的锤子一样,实际上是个特殊的木锤,只不过锤头接触的面积会更大一些。

这是下午的时候找了个木匠铺加钱加急做的,眼下这些蛐蛐儿正是晕头转向的时候,DEBUFF中毒削弱在身,正是她一举收割,哦不,一举统统锤爆的好机会。

原本洛萤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买铁锤,绝对稳准狠,一锤一个开膛爆汁小蛐蛐儿,最后考虑了一下自己杀生还是不宜过度,留个全尸比较好,临时定做了超大锤面的大木锤。

崔子铭和王小田就眼前着洛萤手持两个超大木锤,对着地上的蛐蛐队伍一顿狂锤,两手交替锤,有先有后有节奏,看的两人一愣一愣的。

萤姑娘长相清丽秀雅的,说话也是轻柔斯文,可这干起活来实在是有些,有些反差。

崔子铭不禁喃喃了一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洛萤的力道精准,一锤便是一群蛐蛐扁,三下五除二就清理了一片区域,就是眼下这蛐蛐儿们的数量太多,即便自己前世是砸地鼠顶级选手,这一直在这里锤的也有点累。

“崔先生,您要不要来试试?”

洛萤回头询问。

崔子铭闻言一愣,看着洛萤手中的木锤,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胆怯。

“我,我能行吗?”

他有些犹豫地问着,自己一个普通人,真的能锤死这些不寻常的蛐蛐儿吗?

洛萤直接塞了一个木锤到他的手里,赶紧解决完这里的蛐蛐儿,这醋混合的酒液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小田叔,你要不要也试试?”

王小田疯狂摇头,他不行,他不敢,他已经腿软了。

“那你把手提油灯打开。”

洛萤吩咐着,自己则是拿着当铺里巨大的木簸箕往地面上一拾辍,有已经被锤死锤晕的,还有在挣扎的大个蛐蛐儿们直接被她一辍一倒进了那气味浓烈的铁皮桶中去。

崔子铭咬着牙,在这边发着狠锤,他当然怕这东西,但那当票自己看的是清清楚楚,你要我的命,我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一锤接一锤,将这一个月一来的担忧,恐惧,忧愁憋闷发泄而出。

洛萤用簸箕戳子很快就把这些蛐蛐儿填满了一个铁皮桶,火把在油灯处引了火,一把扔了进去。

灭蛐蛐**之第二招——蛐蛐儿喜阴喜潮,忌亮光火力。

只是院子不小,眼下不过是清理了一块区域,洛萤来回走动,一边戳起来,一边手里的大木锤也不停歇,忙得脚不沾地。

这浓烈的气味刺激得感觉鼻子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铁皮桶里不知烧了几波的蛐蛐儿尸,及至天色已是由暗转明,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院内的铁皮桶散发着焦糊的气息,与那酸腥的酒气一起令人作呕。

洛萤拎着断了一截的大木锤又绕了一圈检查院子里是否有着残兵败将,才走到崔子铭的身边,就见他手中那张当票忽然发生了变化。

这剧变只在一瞬之间!

只见当票无风自飞,飘到了燃烧着的铁皮桶中,随着火光湮灭,当票上面的字迹与纸张消弭,湮灭成灰。

一阵风吹过,连同铁皮桶中那些看不见的黑灰,一消失了。

如果不是整个院落之内仍然残留着难以言喻的味道,这一晚上被蛐蛐儿群包围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

崔子铭一时呆在那里,“萤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洛樱眸中暗光闪过,她沉思一下随后开口:

“崔先生,您还记得那当票上写,如有意外,以命为本,以魂为息,生死各有天命?”

“当票是一纸契约,当一方付出了身魂,契约完成。”

崔子铭依然后怕,他声音颤抖:

“如果没遇上萤姑娘您出手相助,恐怕只有我被这些虫子啃光,这当票才会消失吧。”

整个人被蛐蛐儿啃食,身魂不再,那后果,崔子铭想都不敢想。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那消失的就是他了!

洛萤将手中的木锤也直接扔到铁皮桶里,她拍了拍崔子铭的肩膀。

“崔先生,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朝死的是蛐蛐儿,不是您,这——就是天命!”

崔子铭长出一口气,一瞬间跌坐在台阶上。

他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天色渐亮,抬眼看着一缕金光,饰品房里吱呀一声,董大推门而出,随后猛然后退,连连干呕。

“我的东家哎,这什么味儿啊!你们干嘛了这是!”

洛萤与王小田崔子铭二人对视一眼,失笑道:

“没干嘛,立夏了虫子多,院子里洒了点杀虫的药水。”

董大嘟嘟囔囔:“这体力活让俺们哥仨儿来就行,你们干个什么劲儿。”

等到张叔王妈宁爷等人出了门,各个都捂着鼻子又回去。

“熏死了熏死了。”

“要不拿点熏香点点?”

“别点了,点个香这味儿就更浓了,等风吹吹就散了。”

崔子铭坐在台阶上眼睛已经闭上昏昏欲睡,洛萤把他摇醒。

“崔先生,您换下衣服,让小田叔给您找身替换的,等下让伙房用柚子叶烧水您擦擦再睡。”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开始,洛萤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

他们三人都需要去去晦气,伙房烧的热水不够洗澡,洛萤也只用一盆柚子叶水擦洗了全身。

她拿起手持的小银镜准备梳头,却见银镜之内流光闪过,光影变幻。

洛萤一愣,就见那小银镜之上仿佛是电影一般,光影闪动,仿佛时光回溯。

一个老人在河边挖土,很快装满了两筐篓的黄土,到家之后混着黑土,白灰制成了三合土打底,粗打之后直接以茶卤清洗,蛐蛐罐儿渐渐成型。

老人家中的蛐蛐罐儿很多,他手艺精湛,以此为生。时年,宫中王公贵族以促织为乐,家家户户征促织,这个蛐蛐罐儿随着老人交上去的蛐蛐儿一并送进了一位官员的家。

那官员为了讨好上官贵族,收纳不知多少蛐蛐儿,一只又一只如同养蛊一般斗蛐蛐儿。

两只雄蛐蛐儿相遇,你死我活,这个蛐蛐儿罐也成了斗兽场,一只接一只地来,一只接一只地死。

不过一月之时,宫中换了新天,促织税被取消,可这官员养的蛐蛐儿们已经不知厮杀了多少,眼见着蛐蛐儿无用,那官员早已无法忍受秋虫的叫唤,一并叫人灭杀了去,蛐蛐罐儿随意赏了人,但那曾经死去的蛐蛐儿们却是化作一团看不见的黑影,永远着附在那蛐蛐儿罐上。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那蛐蛐罐儿不知转了多少道手,可这终究是个蛐蛐儿罐,那罐中看不见的黑影也越来越多。

直到这蛐蛐罐儿又转了一道手,始终看不清这人的脸,唯一能看清的是他将这假蛐蛐罐用黑包浸透沤在一个池子里,粗糙的右手上有着一个月牙状的胎记。

那浸着蛐蛐儿罐的小池子里被他加了越来越多的东西,镜子的画面并不真切,洛萤能看清的有生肉,有鲜血,有树叶果子,粗糙的大手日日往里添加着不同的东西。

蛐蛐罐儿的墨色越来越浓,那人日日调和着混着浓黑与鲜红的不知名墨水,在罐子的表面描摹着什么,却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画面再转,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身影抱着个包袱在街上行走,街面人头攒动,这人仿佛进了一家戏院散座,摇头晃脑地听了一场戏。

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他混杂其中,脑子转来转去,看着一个人影钻进了一家当铺,他仿佛眼前一亮,走到附近端详了半天招牌,却是没有直接入内。

镜面上水晕散过,似乎过了一天,那人带着罐子进入泰和当,将墨玉色的蛐蛐儿罐高高地举到柜台,崔子铭双手接过,台下之人低着头,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画面定格在此,戛然而止,光影水波消散,镜面重归宁静,映照出洛萤清丽的面容。

她食指轻叩桌面,这银镜中映照的内容应当是那蛐蛐罐儿的过去,但为何会突然显现出来?是因为她开了阴阳眼,滴血之后作为媒介的银镜也发生了改变?

这银镜类似于道门圆光术的手段,尽管洛萤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显现的机会,但这一次出现也是意外之喜。

洛萤想着镜面之中始终看不清人影的那人,他一手将这个原本只是积攒了一些蛐蛐儿魂灵的罐子改造,仿佛随意选中了一个人一般,让厄运降临。

这让洛萤意识到,在天然诡物之外,这假蛐蛐儿罐乃是半天然半人工的产物,人工诡物。

洛萤眉头微微扬起,这个世界,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早日遇上这位手工达人,跟他来一场愉快的谈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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