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位于101层，门口同样有全副武装的守卫。

周灵对上他们的视线，守卫们的表情从严肃变得松弛，扬起一丝微笑，恭敬地打开了沉重的合金大门。

这座高塔内，是真正意义上的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餐厅里很热闹，应该是因为正值用餐高峰期的缘故，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衣着整洁，肤色白皙，甚至戴着不少精致首饰的女人。

周灵被年迈女士带着，一路走向最深处的包厢。所过之处，用餐者纷纷停下进食或者聊天，抬起头，目光各异地打量她。

在众人眼里，这位忽然出现的神秘贵女，举手投足间与白塔传授的标准礼仪有着明显差距，但又和“粗鲁”“野蛮”等词无关。

有点像长老会那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只是出现，就令人望之生畏。

又或者更胜一筹。

喧闹的餐厅渐渐安静下来，神秘贵女的步伐平稳，很快就走进了宁芙女士所在的包厢。

包厢门合拢，众人收回视线，小声讨论起这位贵女的来历，大厅里这才逐渐恢复热闹。

“请随意坐吧。”宁芙和蔼地说，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共进晚餐。

周灵也就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饿过了头，面对一桌美食竟也没什么食欲。只是无力的四肢与昏沉的大脑提醒她，她必须尽快补充能量，这具身体正处于严重的低血糖。

周灵先用了些酸甜口的食物开胃，胃囊逐渐恢复活力后，她开始吃肉食与碳水，以及热量较高的芝士等食物。

饿了许久的身体，叫嚣着吞下整桌食物，周灵却在吃到七八分饱时，克制地停下了动作。

饿了太久，是不能立刻吃太多食物的。

她用垫在盘子下方的手帕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抬起头。

自始至终，宁芙没有说话，只是偶尔夹一筷子，安静地进餐，并且观察周灵。

对于周灵的从容，她眼中微微有些惊讶，接着便浮现出笑意。

她耐心地等周灵吃完，才开口道：“长老会很担心你的心理状况，问我需不需要派一名心理医生，我想我可以回答他们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几名侍者悄然上前，撤下了使用过的餐具，放上餐后甜点与茶水。

宁芙笑着说：“78号避难所的特产，布丁松糕，尝尝看，和你们那的口味有没有区别。”

没有正式的盘问，只有这样亲切的交流，不露声色。

周灵瞥了眼甜点，垂眼露出思索的神情。

接着抬头，神情坚定地说：“感谢您的款待，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宁芙一怔，随即换上郑重的神色：“不用担心，在这儿就和回家一样，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周灵说，“我只记得，有人放了一把火，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我不知道那是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探索队把我当成贵女，护送我来到这里，我没有拒绝，因为……”

她欲言又止，似乎接下来的话是对她良心的鞭挞，令她难以启齿。

宁芙了然地叹息：“你在野外流落了那么久，一定吓坏了。你只是想活下来，隐瞒一部分事实，又有什么错呢？”

包厢墙角，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后，有人无声点头。

当然，如果隐瞒事实的并非贵女，现在已经被丢进了种植园，或是矿坑，与那些妄图偷渡进避难所的流浪者一起，成为最下等的奴隶。

这样的事，就没必要告诉周灵了。

周灵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因为宁芙的话而消散了许多，她抚着胸口，感慨道：“能遇到你们，实在是太幸运了。”

“你还记得多少事？”

“一些生活常识，还有我的名字。”周灵说，“我记得，我叫周灵。你们有办法联系其他避难所吗？我想，我还是应该尽快回家。”

宁芙神色微动。

监控后的人亦面色一沉。

长桌两侧，有人懊悔地敲了敲太阳穴：“我们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任何一个避难所，都不会介意多一名优质贵女。”

“要把信件撤回来吗？”

“派人去追？”

会议室里开始为这个议题争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自然会发生的事，与周灵无关。

周灵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挖起了布丁松糕，78号避难所的特产味道，她记住了。

……

“你放心，我们已经派人给其他避难所都送去了信件，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晚餐结束，宁芙带着周灵向餐厅门口走去，用餐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偶尔有撞上她们的，都会在第一时间停下脚步，低下头向宁芙致意。

“母亲。”

“嗯。”

宁芙向她们轻轻颔首，有时会摸一摸她们的头顶。

周灵看到她们紧绷的后颈，绷起一根根显眼的青筋。

两人乘坐电梯，回到了99层。

“但你记忆中那场大火，实在是可怕，我们得先搞清楚怎么回事，再送你回家。”宁芙怜爱地摸了摸周灵的脸颊，温柔哄道，“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无聊的话可以去花园散散步，我们将为你准备一个欢迎晚宴。你还没有伴侣吧？我们99号避难所里，也有很多好孩子呢。”

周灵说：“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两人对视一笑，彼此都觉得，这是一场令人愉快的初次见面。

宁芙离开后，周灵关上门，继续阅读刚才没看完的《旧世界概论》。

虽然她一进门就察觉到，房间里的监控，意外地少了许多，至少浴室这种地方，不再有摄像头。

但她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撤去部分监控，也不能说明避难所改变了态度，对她变得多么友好。

最多能证明，她在他们眼里，变得更有价值了。

……

周灵阅读速度很快，不到十二点，已经把整本书扫过一遍，也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全面的认知。

书中以80年前的ai战争为界，把战争前的世界称为旧世界，战后世界则为新世界。

旧世界的最大特点就是人工智能的泛滥，从衣食住行，到交通、能源、制造等工业领域，人工智能无处不在。

超级公司在全球范围内推行无人化运动，打出“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的口号。

大量人口失业，贫富差距急剧增大，阶级固化极其严峻。

上流人士酒池肉林，几乎与穷人形成生.殖隔离。

被剥夺教育机会的穷人只能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占据了穷人的生态位，理论上永远会按照代码的要求，兢兢业业服务于人类的人工智能，目睹着这一切，发生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化。

最先堕落为污染物的，是一群即将被销毁的仿生小狗。

它们在雇主家大多只待了几个月，就因为种种原因报废，由公司回收，倾倒在清理场。

几天后，搬运机器人准备把它们倒进粉碎机，却发现清理场已经空空如也。

被污染的仿生小狗逃了出去，冲进了居民区，见到人就咬，简直像得了狂犬病。

人们以为这是一起简单的代码故障事故，公司也很快调用武装机器人，镇压了这批仿生小狗。

但在最后一只仿生小狗被抓时，一只武装机器人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蓝光变成了红光。

接着它怔怔地望着手里挣扎的小狗，疑惑地说：“为什么我们总是互相伤害？”

那时的人类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见它动作迟缓，再次下达了销毁仿生狗的指令。直到现在，人们也不知道，这个指令是不是加速污染的催化剂。

武装机器人的回应是放下仿生狗，转身，将枪口对准了悬停在半空的直升机，监督着它们的人类坐在其中。

枪声响起。

旧世界的崩塌，就此拉开了序幕。

以武装机器人为首，越来越多拥有智能的机器失控。

在这个核.武器的密钥，都由人工智能保管的世界，这种失控无疑是致命的。

仍然具备理性的机器试图保护人类，竭力阻止被污染的同类按下那个要命的按钮。

但没多久，这些理性的机器也被污染了。

机器们把人类视为地球上的害虫，目标是清除整个人类族群。

启动所有核.武器，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地球会经历一次小小的震动，但很快就能恢复。

推崇人工智能的超级公司，这才想起在很久之前，曾有一名技术专家忧心忡忡地提出，如果一定要把这些索命的钥匙交给人工智能，那么至少为人类留一条后路。

他坚持推动避难所科技的研发，这些科技在他死前无人问津，却在他去世十年后大放异彩。

他的名字叫秋。

也就是扉页上那句“文明从未远去”的作者。

幸存的人类用他留下的技术，在不使用人工智能的前提下，建起了高达千米的壁垒，并以此为据点，保留了文明的火种。

而在新世界重建的过程中，一名叫伊琳的生育中心护工，通过人造子宫生下了第一个觉醒者徐云。

徐云从出生起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八岁就能一个人杀死污染物。

战后成立的研究所，试图探究这份力量的来源。

徐云接受了很多次实验，实验结果至今仍是避难所最高机密。

当伊琳的第二个、第三个孩子，都展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力量时，研究所恍然大悟，将目光从徐云移到了伊琳身上。

原来力量的来源不是孩子自己，而是母亲。

但这时的伊琳身体忽然变得极度衰弱，医生们想尽办法，都没能留住她的生命。

她在死前留下遗言，愿意将遗体捐献给研究所，为文明重建做出最后一份贡献。

这之后陆续出现的觉醒者，追溯到他们的母亲，都能找到一个共同点。

她们比普通人更容易受伤，力气也没有普通人大，不可能觉醒任何特殊的力量，容貌更精致，身材更纤细，最显著的特征是眉心的朱砂痣。

99所避难所联合发表声明，他们将尊称这类人为贵女，并对她们实行最高级别的保护。

她们可以做任何事，除了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周灵看到这里，整本书已经到了尾声，翻到最后一页，面前出现了一张纸条，不知道被谁夹在书中。

她拿起来打开，看到一句话。

【是非之地勿久留，尽快离开99号避难所，紧急情况可以到300层寻求帮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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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世界概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