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朔北草原上白沙一片,寒风一吹,一卷,就是满天满眼的白,是雪。
洁净的世界本来就无限宽广、寂寥无声,忽而,一阵凛冽号角声撕破长空,一片急促的马蹄声震碎天地寒霜而来。
踏踏踏踏踏踏!
为首的年轻将帅腰间挎刀,单手扛着一杆削长的鲜红军旗,旗帜被火焰燎过,破烂得像是火焰留影化了形,上面却赫然一个大字不减,“饶”!
还有不远就是军营,饶岫玉扼紧缰绳,俊秀的黑色马匹高高地抬起前蹄,潇洒地甩了一下鬃毛漂亮的脖子,他则作势吹了个悠扬有力的口哨,似那苍茫雪原天际的一劲鹰啼。
“乌拉盖兵退何处了?”饶岫玉高声道。
“将军,已经退回老巢了。”副将刚听完几个斥候来报,总结道:“真是奇怪,大张旗鼓地打过来,还没打出个什么策略来,怎么就灰溜溜地跑了。”
饶岫玉也觉得诡异,那可是京都八百里加急的红标啊,字字句句说匈奴大举进犯民寿关,皇帝大惊失色,群臣无不担忧。
他带着将士星夜奔袭,挺/进北疆,先吃的就是满嘴满眼的寒风和雪沙,还想着先排兵布阵一番呢,结果两方比划了几个回合,匈奴那边就有了明显的松懈,不久就夹着尾巴罢兵了。
饶岫玉带的是一只精锐奇兵,本来就赶的匆匆,其他的步兵以及后勤粮草都跟在后面。
疑似有诈,饶岫玉不能不谨慎。
饶岫玉扯了扯领子,道:“多去探几次,时时反馈他们的动向,他们没道理弄这么大的动静就为了逗我们一下,没准偷偷分了一支在暗度陈仓,搞别的幺蛾子呢。”
副官:“偷袭?”
一些细小的雪花堆在他的长睫上,饶岫玉眨眨眼睛,道:“没准。”
副官:“可是乌拉盖是个骁勇善战的家伙,一直对自己的能力极端自信,过往的交战,从来不屑用这种险恶手段的啊。”
副官此话说的不假,只要参加过和匈奴战役的将士们,无人不识乌拉盖用兵的喜好,当然,这并不是向屡屡侵扰边境的外族说什么情,只是单纯的两方血汗英雄之间那几点上不了秤的惺惺相惜罢了。
饶岫玉内心深处也不信乌拉盖会玩阴的,但是,遥想起朝廷里现在的局势,他也很难不去多想一二:为了对付那些蝇营狗苟的党争暗流,勾心斗角的高官贵胄,乌拉盖难免会一改常态,随机应变地改变了什么对敌的策略。
饶岫玉叹了一口气,道:“毕竟人心难测啊,总是会变的。”
说到“人心”,饶岫玉不由地想起远在朝中的那块豆腐来,这豆腐石膏凝的,做自己的时候,清正廉洁,不卑不亢;待人的时候,又春风和睦,八面玲珑;偏偏对待饶岫玉,恨不得把一辈子没在别人那里用上的尖牙利齿都给霍霍上。仿佛天上地下,他只有饶岫玉这一个仇人。
饶岫玉很少说丧气话,行军打仗如果没有军鼓作擂,饶岫玉的一声振臂高呵都足抵千军,如今气势稍作低沉,周遭人很快就感同身受起来。一旁的副官也抿紧嘴唇,握实拳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罢了!”饶岫玉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噗嗤一声,把手里的军旗猛地刺进了冻土里,残破的旗幡风鼓火焰一样翻卷。
饶岫玉借旗杆的力翻身下马,道:“天高皇帝远的,操这些操不着的闲心干甚么?他们原意斗,就让他们自个儿斗蛐蛐玩吧!”
听了他的话,大家终于展颜,跟着一同进了将军营。
将军营里静悄悄的,只有中间的火炉里烧红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跟在饶岫玉身后的大家不知看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脸色发白,一声没吭,几个有心的小将小声唤了几声将军,饶岫玉只当是蚊子哼,扇了扇耳边的空气,没搭理。
大家都清楚自家将军走在大路上擦肩而过百号熟人、都能一个人也入不了眼的臭德行,因为这个,饶岫玉不知落下了多少“目空无人”的口舌。大家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匆匆忙忙赶过来,刺骨的风沙把他身体灌了个全面,心肝脾肺都快冻裂了,别的同行将士会是什么感受,肯定也和他大同小异。饶岫玉解开外甲,活动了一下脖子,喊:“烧水了吗?渴死了。”
一边跪在地上专门负责烧水的小将听了,后背冷汗突突地冒,深觉自己命不久兮,只求能早点魂归故里。
营内偏座端坐的人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没想到你在军营里架子还挺大啊,饶将军。”
饶岫玉一愣,也不怪他在自己的地盘都对不速之客这么不机敏,那人实在是坐得太过于端正了,一动不动,和个没人气的摆件儿一样,穿的服饰也和普通将士的大差不差,就连气味也没什么异常,感觉不到一点血腥的杀气。
“弓、不、嗔?”
饶岫玉快步朝他走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中间路过那个烧水小将,还顺手拍了一把烧水小将的肩膀,小将会意,赶紧爬起来出去倒水去了,本来跟着一起进营帐的将士们也跟在屁股后面帮忙倒水去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想你了?”
饶岫玉难掩意外地道,他和营里的弟兄们说话时都挨得极近,有时候聊天扯淡吹牛皮嗨了,抵足而眠都是常有之事,一时入情,饶岫玉显然忘记了弓不嗔其实极度厌恶和自己接触过近。
听到自己竟然被饶岫玉这个东西想着,弓不嗔显然神色有异,片刻才道:“只问我怎么来,怎么不问问你的下属,我来了为什么没提前和你禀报?”
饶岫玉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道:“哦?有道理哈。所以是为什么呢?你是不是吓唬他们了,弓大人?没想到啊,向来香风软玉的弓大人,竟然也会危言恫吓呢,啧啧。”
竟然用“香风软玉”这种词汇来形容一个大男子,弓不嗔眉心拧了起来。
当然,饶岫玉可不是故意的,他是特意的,因为他知道弓不嗔肯定会生气。弓不嗔的字当真是起得大错特错,叫什么“不嗔”啊,应该叫“必嗔”才对,哎,也不对,弓必嗔好像所有的火都发在饶岫玉身上,那就叫“弓嗔玉”吧,哼哼,怎么听起来像个含着手帕一角忸忸怩怩的小姑娘。
想着想着,饶岫玉逐渐挂起了一张笑脸。
弓不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弓不嗔:“饶宴,你不觉的兵部这加急的红标来的诡异吗?”
饶岫玉挑挑眉,依旧漫不经心地道:“有吗?”
弓不嗔:“首先,乌拉盖这次来犯目的过于不明。”
饶岫玉:“嗯。”
弓不嗔:“其次,乌拉盖并不是一个会突然搞疾袭的首领,他过往的所有战役都是大大方方给朝廷下过战书才开战的。”
饶岫玉:“哦。”
烧水小将捧着水壶和两只杯子,垂着头站在门口,饶岫玉一转头就看到了他,吹了个短促的口哨让他进来上水,小将这才哆哆嗦嗦地进来,弯下身,曲下腿,颤颤巍巍地把怀里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只听扑通一声,热水一杯还没倒满,小将膝盖着地,跪了下来。
弓不嗔:“......”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这是?!”饶岫玉忙起身拉起来这小子,嘴里还不忘嚷嚷道:“叫你给我们千里迢迢来的客人倒杯水喝喝,你突然跪下干什么啊,真是辱了我的一世清名!”
弓不嗔一笑,道:“你还有清名?”
弓必嗔又开始了。饶岫玉早已习以为常,接过水壶亲自给他倒水:“怎么就不清了?我看我给你喝的水就蛮清的,至少我不会害你。”
弓不嗔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气笑了,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无所顾忌。”
饶岫玉也不是那种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被弓不嗔挑三拣四地莫名数落一顿,难免拉脸,惯常无所顾忌的笑脸已经收起来了。
饶岫玉只给弓不嗔倒了水,把杯子推到他跟前,心想您多喝点吧,还能少堵我几句。
谁料,弓不嗔看都不看杯子一眼,丝毫不领饶岫玉的情。
弓不嗔:“我不喝。”
饶岫玉:“行吧。”
弓不嗔拧着眉看了饶岫玉几眼,大概对饶岫玉的不满未减分毫,饶岫玉也不意外。
弓不嗔:“你……”
饶岫玉干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同弓不嗔挪开了点距离,笑道:“弓大人,你在京中做官做的好好的,到底跑这风雪交加的蛮荒之地做什么?就为了专门来堵我吗?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话,生气折百寿,你要是因为我折寿了,你让不让我在地狱里好过了。”
饶岫玉:“我知道你讨厌我,有很多地方也看我不惯。我承认,在京城的时候,让你当众出糗,惹你那些事都是我故意而为,你骂我的呛我的,我都欣然受之,也深觉有理。但是如今,我都离京城千里之外了,你又跑过来。”
好紧张啊啊啊,又开新文了,2025年了,希望新的一年多点长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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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横刀立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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