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碎尸逐水(二)

罗小眼:“你全身都在渗血。”

“我.....”饶岫玉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哪里疼,都不如饶岫玉现在的喉管疼,像是有人在他的喉管壁上细细密密地做雕刻画。

“我.....”

饶岫玉疼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尖滴进溪水里,却一点水花一点波澜,都没有泛起来。

溪水中的他依旧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异常,甚至依旧扯嘴露牙地在笑。

比起一个七窍流血、满身渗血的怪物,水里的他现在更像一个花了半天时间砍了半山的柴禾,累得满头大汗,蹲在河边喝水洗脸,还一个劲儿傻乐的瘦男人。

阳光照在溪水上,波光粼粼,银闪闪的,细细小小的绿藻像小动物的胎毛一样,铺在水底的卵石上。

刚才被饶岫玉搬开的几块卵石带起来的碎藻和泥土,早已经被流水冲得干净,水还是那么澄澈,有些长一些的绿藻挂在石头上,轻柔地甩动着自己的软叶。

这些长长的、软软的、带着毛绒感的藻类,贴在水底,晃悠悠晃悠悠的,恍然变成了血红色。

不对,不是细藻变成了血红色,而是河水变成了血红色,不对,不对,饶岫玉看见刚才还清澈的河水中流入了几捋红色的血丝,红了着游了一会便化进了水中,不见了。

接着红色的血丝越来越多,河水吃不下,逐渐从清澈变成了红粉色,接着,愈发鲜红起来。

空气中腾起一股诡异的铁腥味儿。

水面中饶岫玉的脸逐渐不见了。

这时,一块粉红的碎肉漂到饶岫玉的面前,被一块高一下的石头挡住了一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被冲动,继而,飞快地不见了。

饶岫玉意识到了什么,朝那座自己的石像看去。

哪里还有什么石像啊?那分明就是一具几乎看不出完整人形的碎尸,一只尚且完整的手臂被岸边的树杈别住,其他部位都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粉红的碎肉、发黑的断骨,以及牵连着、被泡到发白的内脏一类,像那些长着假根的水藻一样,笃定在一处,任由自己原地飘摇着、沉沦着、破烂着、腐朽着。

饶岫玉被浓烈的气味熏得眼睛疼,本来还胃如刀绞的他,竟然涌出一股诡异的饥肠辘辘之感,这种饥饿的感觉让他感到一股反胃。

“呕——!!!”

他趴在水边疯狂地呕吐起来,呕出来的竟然也和河水中流动的东西并无差别,河水中,甚至还浮起来了一颗眼睛。

眼睛在水面翻了一圈,眼球后面断掉的筋脉沉下去,露出瞳色来,这竟然是饶岫玉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是饶家人的眼睛,一颗比常人颜色更浅色一些的眼睛。

饶岫玉擦了一下嘴角,突然道:“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身后的罗小眼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水中的盛况,接话道:“见过的,我父亲死后,你来家中,找过我和母亲,你交代过她一些事情。”

饶岫玉:“大概吧。”

罗小眼觉得奇怪:“大概?”

饶岫玉转过身来,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面带无所谓笑容的他,竟然挂起了一张无比苦涩忧郁的表情,这表情和他本人惯有的气质差别太大,就连和他相处没多久的罗小眼都觉得怪异。

饶岫玉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是啊,大概,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见你。”

“所以,当初见过你的那个‘我’,到底是谁呢?”

饶岫玉喃喃道,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说罢,饶岫玉眼前一黑,直直地栽到了地上。

......

饶岫玉是被热醒的。

太热了太热了太热了,热的脖颈子发麻。

饶岫玉从来没睡过这么热的觉,整个人像是被人团入面团,扔进了蒸锅里,身下的沸水在咕噜噜噜噜噜的冒泡。

要不是最后眼皮一跳,醒过来了,饶岫玉真以为自己是死后进了阿鼻地狱,因为身上造得杀业口业太重,被扔进油锅里涮火锅去了呢。

他横躺在土炕上,脚方向是墙,左手边是垂直的另一面墙。

整体上看,土炕是一个长方体,添柴烧热的地方一般来说有两个,一个在左手边那面墙的外面,联通着的是一日三餐做饭的灶台,另一个则在饶岫玉头下面———长方体靠近地面位置,有个专门开出来的、只有两个成人巴掌大的方形小洞。

土炕是烧热了以后才会躺人的,睡觉前的那顿饭开始烧的时候,大家用灶台炒饭烧菜差不多了,还会往灶台里多添两把新的柴火,然后往里面戳深一些,捣进土炕底下,先把土炕这么暖一下,再关了灶台这个添柴门,专门从方形小洞那里添柴。

这么盘算下来,饶岫玉现在正躺在土炕最烤人的地方。

不仅如此,饶岫玉头顶还是一片空的,他脑袋底下的荞麦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多半是被他睡到地下去了,说不定早已经被火吃了大半。

听见脚步声。

饶岫玉忙把自己往上蹭了蹭,挂起脖子。悬空脑袋,仰着头往外看,只见罗小眼踩着天花板,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罗小眼不知道他醒了,动作轻到听不见,可惜再怎么轻,也防不过大将军灵敏的耳朵。

饶岫玉见他还没发觉,吹了声口哨,这才把罗小眼的目光叫过来。

饶岫玉冲他嗤嗤一笑:“嘿,小子,洗脸呢?给我也洗洗呗,你烧的这炕,快把我蒸熟了,啊呀,热死我了,你看我这一头的汗。”

饶岫玉拍了拍自己,又道:“还有你给我盖着棉被,死沉死沉,我几十个被杀的将士叠在我身上都没这么沉。”

“还有啊。”饶岫玉说起话一旦开始胡扯八扯,就不由自主地滔滔不绝,:“这是十一月吧?是吧?我总不能又睡了六年才醒吧?这才十一月啊!还没进腊月!你就烧炕了?!就开始盖这么死厚的被子给我了??!!你想吃蒸人你直说,犯不着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吧,我还是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烹饪的,你要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当鬼也缠着你。”

“还有啊。”饶岫玉看了一下四周:“你家不是个茅草房吗?在茅草房里烧炕,不会出问题吗?虽然出点奇怪的问题,也挺好玩挺有意思的,但是还是会出问题的吧??”

罗小眼把脸盆放到桌子上,把搭在手臂上的干毛巾浸进温水里:“这房子只有屋顶是茅草的。”

饶岫玉:“哦哦。”

他揉了一下毛巾,让干巴巴的棉布更快地吸收水分,变得柔软:“我是看你晕倒后浑身发凉,还有些发僵,才这样做的,并不是想把你怎么样。”

饶岫玉:“嗷嗷,好吧。”

见罗小眼拿着湿面巾,就要过来给他擦脸,饶岫玉赶紧道:“你先洗啊,你洗完了的水,再拿来给我洗也可以的,我不嫌弃你,真的,不用先给我洗。”

罗小眼不听他胡扯,三两步跨过来,就把湿棉布搭在了饶岫玉的额头上。

饶岫玉:“......”

突然的清凉,让饶岫玉一时间舒服得不会胡说八道了。

他仰着脑袋,愣愣地盯着罗小眼,发现这小子的眼珠子漆黑漆黑的,黑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但又不是一种枯井一样的死黑,圆圆的弧面上还润了一层浅浅的水膜,有光相照,总会毫无保留地映出来,好似惊鸿照影,旖旎多情。

饶岫玉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弓不嗔就生着这么一双眼睛,很多年前,饶岫玉有幸看见过一次,虽然是蹭过来的。

当时,他因为一些现在记不得的事情去弓不嗔在的学堂捣乱,恰巧一个如花美眷的富家小姐从他身前穿过,粉裙翩翩,带起一阵香风,饶岫玉好奇地闻了一会儿,猜这香风大抵是白蕊粉丛的合欢花。

一抬头,就隔着合欢花无形的花林,和抱着一轴画的弓不嗔隔花相望,那家伙的双眸里就闪过这么一抹鸿影。

饶岫玉当即就认定表了弓不嗔喜欢这个丫头,还暗地里撮合两个人的姻缘,还两边诓骗,在正月十五的时候,把两个人唬到了花灯会上,想着良辰吉日,桥头马上,郎子佳人,小手一牵,小嘴一亲,啧啧啧,多好一桩美谈,到时候,这喜酒,他当不了受人跪着磕头的高堂,还上不了主桌喝酒吃糖嘛!

结果呢!结果呢!从小到大好心无好报的饶岫玉又又又倒大霉了!

一男一女,带着鬼怪面具,在花灯会上兜兜转转,徘徘徊徊,饶岫玉翘脚坐在放灯的高台上,一只漆红的鬼怪面具斜斜地扣在他的头顶。

他晃着脚丫子,咂着小酒,吃着花生米,鸟瞰全场,就等着下面两个人觉对方身上的气味熟悉,然后双双摘下面具,先是诧异,然后相视一笑,随便说点什么废话,越废越好,越废越好,多说点,哈哈哈,然后,无意间手皮一电,又舍不得错开缘分地绞在一起。

饶岫玉则坐在上面,看两个人羞红了脸,他就拍手、摇头、哎呀哎呀、叫好、重要的是:真真佩服自己,他这不妥妥就是“月下老人”青春妙龄版啊!

然而,地耸风急,饶岫玉坐在高台上感觉自己都快被吹成透心凉心飞扬了,这两个人都还没碰头,放下脚,直起身来,定睛一看,刚才一晃神,竟然盯错了人!

“哎?......那俩人呢?”

人一慌,就会显得很忙,饶岫玉捞起酒壶打算先灌一口完事,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饶岫玉还以为是来放灯的大爷,头也不抬地道:“大爷哎,你先别搡我,还没到点呢,我数着时间呢,叫你了你再上来。”

那人反而不听劝地越箍越紧了。

“哎!疼!”

饶岫玉瞥过去,他坐的位置面前是彩灯煌煌的花灯集市,后面则是一片黑乎乎不掌一盏灯花的寂静,为的是给放天灯腾出足够的空间,留出足够的神秘感。

太黑了看不清人,饶岫玉眯起眼睛道:“大爷,你怎么不听人话呢,你忘了你放错时间会被罚了......”

结果,身后的灯一晃,光擦过那人的脸庞,饶岫玉一下子看清了,睁大眼睛,惊呼道:“啊哈,弓不嗔,你原来在这里啊!”

“不对.....”

马上饶岫玉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能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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