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越骂越难听。
有几个村民都听不下去了,小声反驳着:“他又不是我们村子的人。”
“就是啊,他是后来来的,祖上根本不是我们这里的,和我们谈什么情谊啊?真是可笑,看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是做了和饶岫玉一样可耻的事情,被邪灵反噬了吧?”
“说不定也是从某个战乱的地方逃过来的呢,说不定也是个怂逼,是个逃兵呢,硬战打不了,跑过来吃我们的软饭,哼哼,遭报应了吧,卖国卖民的畜生,还有脸说我们是狗娘养的了?真是岂有此理,不怕遭报应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唔唔啊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啊啊!!!”
男人已经骂不出声音了,那些器官真的长到了男人的身上,真的像是从他自己的皮肤里面发出来的。
不过看他疼的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料想这些器官应该是在往他的身体里钻呢,就像是吸血蜱虫一样,只不过这种器官蜱虫不仅要吸血,还要吃肉。
背后的小孩儿被吵的蛄蛹了一下,饶岫玉实在是看不着去了,推开人群,走向前去。
饶岫玉站在男人旁边,背对着人群。
人群中又对着他,窸窸窣窣起来。
饶岫玉不觉得奇怪,他现在的样子真的挺诡异的:面堂瘦削,形销骨立,一身寒袍,头发又长又乱随意地绑了个把,身上还缠着一张橙格子的床单。
要不是背着个孩子,要不是头发安在没有剃度,他看起来正像是个一路化缘而来的臭和尚。
饶岫玉蹲下来。
地上那人听见动静,眼中一亮,扑过来抓住了饶岫玉的脚踝,男人的手哆哆嗦嗦的,全身都在抖,艳粉的液体涂满了饶岫玉灰色的绑腿。
“救救我吧……不管你是谁……救救我吧…………”男人的喉咙里发出细响,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能发出来的动静。
男人用两只手虔诚地捧着饶岫玉的一只脚,额头贴着他的脚跟,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饶岫玉心中难受极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他不管。
这些缠在男人身上的东西,让饶岫玉想起在溪水中漂着的尸块,虽然都是血糊糊、肉嘟嘟的,但是又不是很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对,是肠子,男人皮肤上盘踞着的只有肠子,肠子之外零碎牵扯进来的不过是一些碎肉、脂肪和筋膜,终归都是“肠子”。
这些肠子一样的东西,扎进男人的身躯,大口大口吮吸血肉,由于褶皱而形成的鼓包,从这里鼓起,又在那里瘪下去,像是在吞咽。
男人又扑腾了一下。
来不及了再多考虑了。
饶岫玉直接伸手过去。
只要用力扯,总是能把这些东西扯下来的吧。
......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只有饶岫玉一个人手撕肠虫的叽叽咕咕声。
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四肢百骸仿若冰雕,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在看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
“竟然真的能抠下来啊。”饶岫玉看着手里的肠尸,诧异的道。
那肠蜱一旦脱离了人体,就瞬间失去了活力,一开始还躺在饶岫玉手心的皮块逐渐融化成艳粉色的黏液,又逐渐化成水,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饶岫玉竖起手,顺着液体从自己小臂交错流下的痕迹观察,只觉得痒痒的,带着点温热,并没有什么别的不适的它感。
“呜呜....呜呜呜......”男人身上肠蜱被清理掉了大半,他现在袒露的皮肤和衣服一样破烂褴褛,烂成一片一片的,被肠蜱啃噬过的地方皮肉尽毁,有些啃得比较重,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身上动弹的怪物少了些,心里的惊恐少了些,但是痛感却更甚了,他团在地上哆哆嗦嗦直抽气,喘一会就要猛地激灵一下。
饶岫玉觉得黏,反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擦的差不多了,就蹲近一点,给男人翻到另一边,清理剩下的地方。
清理到最后,男人终于恢复了点清明,艰难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饶岫玉的样子。
饶岫玉也歪歪头,笑着打量他,对他道:“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不过你身上的烂口还是蛮多的,需要去药铺上点清创的药草,没有皮肤覆盖伤口很容易发炎的。”
男人点点头,嘴唇努努,道:“你.....你到底是谁?这些东西怎么对你没有伤害?你不怕它们吗?”
“你都伤成这样了,问题还挺多。”饶岫玉笑笑,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饶岫玉想要拉男人一把,把男人拉起来,送到医馆去,却发现自己虽然拉着男人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好对周围的人道:“谁来帮我一把,把他架起来,他现在需要疗伤。”
村民们左看看,右看看,嘴巴叽叽喳喳,眼睛东张西望,脖子转来转去,犹犹豫豫的,脚底下却像是生了根,没有动一寸。
谁都不想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饶岫玉理解,人的胆子毕竟只有点儿大,这么吓人的东西,可怕,被吓人的东西啃噬的倒霉人,可怕,竟然同时不怕这两者的陌生人,更可怕。
饶岫玉真的理解,但心中还是唏嘘更多。
他正要喊一嗓子。
禅宗有一种教人的法门,叫做“棒喝”。
心里迷乱、犹豫不决的人,听遍了佛门精要都无动于衷、就想抬杠耍嘴炮的人,走上前来,或嘻嘻哈哈或默然不语地还想讨要什么说法,那经验得道的禅师,定然会先让他几秒“可以开溜”的时间,然后,冷不丁地厉声高“喝”!
吓他一大跳,实则是最迅疾的法子,能让人刹那之间,破除虚无相,神灵归位,回到本我上来。
这种法子,也和将军在阵前领兵差不多,人多言失,也非常容易心乱,大将军高台之上,陡然大喝一声,人群哗然瞬间鸦雀无声,万千烦恼障,也就随着这一声大喝遁迹无形。
饶岫玉上下齿幔微启,舌尖一抬,嗓子正要通气呢。
“让一下啊!你们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人群之后,挤进来几个青年,为首的青年见到饶岫玉,抬手一笑,喊道:“燕叔!我们来啦!”
饶岫玉意外地道:“小夏?”
上次一别,这次才见,饶岫玉对朱竹夏改观不少。
饶岫玉:“你怎么会来?”
朱竹夏咧嘴一笑,招呼小弟上来拉起地上的大叔,道:“当然是来救人啊,你看他皮开肉绽的,不缝几针,这个天气不很冷又不很热的,血肉袒在外面,虽然不会招蛆,但是很容易化脓的。”
饶岫玉眉梢一挑,心想这孩子还挺识大局,没有上来就叭叭地问这石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反而是先来救伤。
饶岫玉笑:“懂得还挺多啊。”
“哈哈哈哈哈。”朱竹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也没有啦,家父是从医的,是村里最厉害的医师呢,我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哈哈哈哈,我只会叫人。”
“能有人叫也是种本事啊。”饶岫玉搭了把手,将地上的男人扶到了一个个高体壮的男孩身上。
见终于出头了个自己人,人群中有人开始说话,一个老头走了出来,叫住了朱竹夏:“小朱,你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朱竹夏看了他一眼:“送到我爹那里去,他这样会死的。”
老头:“这样不好吧,这人是被邪灵看上了,死不足惜,倘若救活,邪灵见害人不死,指不定要害别人去,这再给村里招来其他的灾祸怎么办?”
朱竹夏:“怎么会?缠在这大叔身上的东西,不是已经被燕叔弄干净了吗?”
"燕叔?”老头子自打开口说话,就没敢正眼瞧饶岫玉,现下才上下打量起他来:“小朱,我记得你家没有一个长这个样子的叔叔啊?你认识他吗?不会又是你在外面胡乱认识,又随便领进家门的人吧?”
看来朱竹夏这小子,平时没少干见义勇为的事。
朱竹夏:“哎呦,村长,你天天问这些干什么啊?燕叔不是坏人啊,这个大叔怎么脱险的,你们又不是没有亲眼所见。”
老村长横了饶岫玉一眼:“谁知道是不是他把灾带进来的。”
饶岫玉:“........”
不是啊爷,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真的是令人佩服啊,不愧是一村之长,一村智障,全村的人身上都有你的影子。
朱竹夏到底是个小孩,说不过长辈中的长辈,纠结道:“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爹说了,医师就要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天王老子不让都不同意,我爹对我最好,我如何都信得。”
老村长眼珠子一转,凑上前,搓搓手,笑道:“小朱啊,我没有说你爹说的不对的意思,我是说啊,你应该多想想,再想想你爹话里面的意思,深意,医师救死扶伤是天职,什么人都拦不住,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赞同。”
老村长:“但是啊,你有没有想一点,这医师是你爹,并不是你呢?他看到了该救的人,自然会救,用什么法子也要救活喽,他没有看到,那就是天不让他救,而你,到处瞎转,还总是领外面不认识的人去找他,这不是乱套了吗?小朱啊,你又不是医师,你天天这么越厨代庖,你又你爹护着不会出事,但你会害了我们,最重要的,会害了你爹啊,他会折寿的。”
老村长:“一个医师,这辈子能救多少人,是有数的,这可不能瞎搞啊。小朱,你听爷爷的,把这人放下,你这燕叔,既然能把他身上的怪东西清干净,这点皮开肉绽的小伤,想必也是轻而易举,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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