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回 暖阁传旨姻缘定 绣房惊梦女儿愁

【回前诗】

寅夜寒雾锁宫墙,绯袍步履重如霜。

暖阁密语牵红线,绣架轻丝系父肠。

圣画一张迷少女,慈言半句断柔肠。

君心难测非如玉,此去深宫路漫长。

寅时的夜色浓得化不开,窗棂外飘着细密的雾絮,带着几分沁人的清凉。赵安侯从榻上坐起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却还是利落地伸了伸手,任由下人捧着朝服上前伺候。他抬手抚过衣襟上的暗纹,指尖触到绯色锦缎的温润质感——这是三品以上官员专属的服色,衣料上绣着低调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沉稳又不失华贵的光泽。他对着镜仔细理了理领口,又抬手将配套的进贤冠端正,确认帽翅垂得整齐,才转身出了房门。

府外的轿子早已候着,轿帘掀开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赵安侯弯腰坐进去,靠在铺着厚棉垫的轿壁上,忍不住打了个轻颤——这绯色朝服看着体面,却不如家常衣物厚实,晨雾里的寒气顺着衣缝往里钻,冻得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轿夫稳稳抬起轿子,脚步声在寂静的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撩开轿帘一角往外看,只见零星几家官员府邸的灯笼亮着,路远些的同僚怕是寅时初就得动身,想来此刻也穿着同款的绯色或紫色朝服,顶着寒气往朝奉门赶。

约莫过了两刻钟,轿子缓缓停在朝奉门前。赵安侯刚踏出轿门,就见朝奉门前已聚了不少官员——三品以上的紫色朝服、五品以上的绯色朝服在夜色里交错着,像一片沉在雾中的锦绣。官员们或低声交谈,或拢着衣襟跺脚驱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晨起的倦意,却又都绷着仪态,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上的朝服,生怕被雾水打湿了衣料纹样。

把守朝奉门两侧的金瓜武士身披黄铜甲,手里的金瓜锤锤头鎏着金,在晨雾里闪着光,笔挺地站在那里。官员们路过时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武士见了他们身上的绯紫朝服,也只是微微颔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唯有铠甲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分明。

赵安侯走到人群旁,对着相熟的礼部侍郎点了点头——对方穿着一身紫色朝服,正搓着手呵气,见他过来,低声笑道:“赵侯来得正好,你这绯色朝服衬得气色好,哪像我,穿这紫色总觉得老气横秋的。”赵安侯顺着他的话笑了笑,目光往宫门望去,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轴上还沾着未干的雾水,众官员身上的绯紫朝服在灯笼光下泛着微光,大家都静静站在门两侧,偶尔有人低头拂去衣摆上的雾絮,眼底满是对宫门开启的期待。

待朝奉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分为两侧,文东武西。每个人都悄悄拢着朝服衣襟,踩着青砖地面轻步往里走,生怕脚步声惊扰了晨雾里的寂静,只静静等候着上朝时辰。

与此同时,承光殿后的寝宫内,向昚因昨夜的事,夜里实在无法安寝。他侧身蜷在龙榻上,小手反复摸着枕边那个绣着兔子的荷包——指尖划过空荡荡的荷包夹层,那点熟悉的绒线触感还在,可里面的东西、熟悉的人却都没了踪影。他瘪着小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不见了……都不见了……奶娘不见,管家也不见……”

身旁的太监张贵祥垂着手站在榻边,听见这话,喉结动了动,却不敢上前搭话。他看着小皇帝攥着荷包的手指泛白,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汽,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劝解:“陛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呢,要是耽搁了时辰,大臣们该着急了。”向昚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依旧睁着眼睛,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待他被张贵祥唤醒时,脑袋还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时辰。虽只登基几个月,他却已慢慢习惯了宫廷里的作息,只是眼下眼皮沉得厉害,被人扶着穿朝服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此时,大臣们早已在朝房等候。有两位官员凑在角落,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其中一位捻着胡须,笑着打趣:“你说,今天陛下会不会又在承光殿的宝座上睡着了?”另一位立刻接话:“依我看,肯定会!自这位陛下早朝至今,哪回不是昏昏沉沉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吃肉,昨夜指定又没睡安稳,今儿个上朝保准撑不住。”说着,两人竟赌了起来——“我赌陛下不会睡!”“我赌他肯定睡!”

这话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两人回头一看,竟是丞相孙幽古站在那里,眉头皱着,眼底隐隐露着凶光,却没对他们说半句话,只冷冷瞥了一眼,便转身走向朝房正中。那眼神看得两人瞬间收了声,赶紧挺直腰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不多时,一名传旨太监踩着小碎步走进朝房。他身上穿着一身石青色宫袍,领口和袖口滚着浅灰色的缎边,手里捧着的圣旨卷轴泛着暗纹光泽。太监站在朝房正中,清了清嗓子,高声宣旨:“陛下已起,文武百官可谒见陛下——”

话音刚落,原本肃静的朝房瞬间更显庄重。宰相孙幽古率先整理了一下紫色朝服的衣襟,抬手将帽翅扶正,神情一下子从之前的威严变得愈发肃穆;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收了神色,原本还带着几分倦意的脸上,此刻都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赵安侯悄悄拢了拢绯色朝服的袖口,目光扫过之前打赌的两位官员——两人正互相递了个眼神,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想来是还记挂着赌局的事。

“走吧。”孙幽古沉声道,率先迈步往外走。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依次进入承光殿。殿内烛火通明,鎏金的殿柱上刻着繁复的龙纹,光线透过雾蒙蒙的窗棂洒进来,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对着龙椅上的向昚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整齐划一,衣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在殿内格外清晰。

“平身。”身旁的大太监张贵祥上前一步,尖细却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穿的也是一身深灰色宫袍,腰间系着黑色革带,与其他太监的服饰样式一致,低调又符合规制。官员们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依旧如往常一般,由宰相亲自主持议事。

时间慢慢过去半个时辰,之前打赌的两位官员悄悄抬起头,眼角余光往龙椅上瞥去,却齐齐一怔——往日这个时辰,向昚早该歪在龙椅上昏昏欲睡,今日却坐得笔直,虽眼神有些放空,可确实没像往常那样耷拉着脑袋,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进去。

龙椅上的向昚,手指悄悄从袖中摸出那个旧荷包,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磨得有些毛糙的兔子绣纹。正走神间,就听见宰相孙幽古的声音传来:“陛下,这是今日议事之政,臣已将奏章整理妥当,待朝议结束,还请陛下回宫审阅。”

殿内的官员们心里都清楚,这位小皇帝哪有阅读奏章的能力,最终这些朝政还是要交回宰相手中处理,可这流程却半分不能少。孙幽古说着,抬头往龙椅上望去,见向昚竟真的没犯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今日的陛下,倒比往常精神许多,实在新奇。

他沉吟片刻,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后躬身道:“陛下今日如此精神,不如臣就将所有朝政一一奏明吧。如今我大周正值多事之秋,草原部族在北境蠢蠢欲动,潼关以西又有流寇作乱,还有不少灾民流离失所,这些事都关乎国本,臣斗胆请陛下一同商议对策。”

向昚听到“一同商议”几个字,茫然地眨了眨眼——他的思绪早就飘到了宫外,满脑子都是奶娘以前做的肉包子,肚子也早已饿得咕咕叫。可他看着殿下文武百官肃穆的神情,又想起张贵祥说过“上朝要听话”,便下意识皱着小眉头,含糊地应道:“那就议吧。”

这话一出,殿内的官员们都愣住了——连孙幽古都没想到小皇帝会答应,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却没注意到龙椅上的向昚,早已重新低下头,指尖捏着荷包上的兔耳朵,完全没听清他接下来要说的朝政大事。

向昚虽直直地抬头望着殿下文武百官,眼神却空茫得像蒙了层雾——丞相孙幽古的声音抑扬顿挫,文武百官轮番出班奏事,那些“北境”“流寇”“灾民”的字眼,像一阵风从他耳边刮过,半点没往心里去。他指尖依旧捏着荷包上的兔耳朵,脑子里反复晃着奶娘笑着递肉包子的模样,连殿内官员们何时停下奏事都没察觉。

直到孙幽古上前一步,躬身禀明:“陛下,今日议政已毕。”向昚依旧直勾勾地坐着,没半点反应。孙幽古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又提高了些声音:“陛下,今日议政已毕,可退朝了。”

这话还是没入向昚的耳。旁边的大太监张贵祥忽觉不对——小皇帝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赶紧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轻声提醒:“陛下,议政完了,该退朝了。”向昚这才如梦初醒,茫然地眨了眨眼,跟着张贵祥的话,含糊地说了句:“退……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再次行礼,起身时,之前打赌的两位官员凑在一起,满脸扫兴地嘀咕:“哎,今天这陛下怎么回事?居然真没睡,太不对劲了!”“可不是嘛,我还以为稳赢了,这下赌输了!”两人说着,便随着人流往外走。

赵安侯也转身准备离开承光殿,打算回自己的值房处理公务,刚走到殿门口,却被一个身影拦住——是太后身边的太监秦怀意,穿着一身深青色宫袍,腰间系着明黄色的宫绦,一看便知是太后跟前的得力之人。

秦怀意立刻对着赵安侯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客气:“赵侯爷,太后娘娘有请您去寿祥宫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赵安侯心里咯噔一下——太后突然传召,还特意让近身太监来请,不知是福是祸,可他不敢有半分违背,连忙拱手应道:“有劳公公通报,本侯这就随您去。”

走在往寿祥宫的路上,赵安侯越想越不安,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趁左右无人,塞到秦怀意手里,压低声音问道:“秦公公,不知太后娘娘突然传召,究竟是何要事?还请公公给透个底。”

秦怀意捏着银票,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厚实,脸上瞬间露出喜笑颜开的模样,连忙把银票揣进袖中,凑近赵安侯,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却满是笑意:“侯爷放心,是好事,绝对是好事!您跟小的去了就知道,保管让侯爷满意!”

赵安侯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寿祥宫门前,指尖悄悄攥了攥绯色朝服的衣角——方才一路走得急,衣摆沾了点地上的雾水,他轻轻扯了扯,又抬手把略显歪斜的进贤冠扶正,这才深吸一口气,踏着青砖一步步往里走。

一路进到寿祥宫暖阁,刚掀开门帘,就闻见一股清甜的枣泥香,混着暖阁里银丝炭的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太后歪在铺着杏色软垫的榻上,一身藕荷色绣兰草的常服松松垮垮裹着身子,旁边站着个小宫女,正低着头,力道均匀地给她捶着腿,榻边小几上还摆着碟刚拆封的松子糖,糖纸闪着亮。

赵安侯连忙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恭敬又稳当:“臣赵安,叩见太后,太后寿安!”

太后慢悠悠睁开眼,眼角的细纹里带着点笑意,摆了摆手:“是赵侯啊,快起来吧,地上凉。”说着对宫女使了个眼色,“给赵侯赐座。”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把铺着青缎软垫的椅子过来,赵安侯侧身弓着身子,双手虚扶了扶椅边,对着小太监客气道:“有劳两位公公了。”待椅子放稳,他也只敢挨着椅边坐下,后背依旧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刚坐定,太后就转头对秦怀意说:“怀意,把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给赵侯奉上,凉了那股鲜劲儿就散了。”秦怀意连忙应着“哎”,转身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茶盏——青瓷杯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袅袅,还带着股清清爽爽的茶香。

赵安侯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愈发忐忑:他虽常随百官觐见太后,可这般单独被请进暖阁,还被赐茶赐座,礼遇实在太过反常。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脸上依旧是恭顺的神色,只把茶盏轻轻放在手边的小几上,没敢喝。

太后看着他这拘谨的模样,嘴角弯了弯,慢悠悠开口:“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件大事。”

赵安侯一听“大事”,立马“噌”地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语气恳切:“不知太后所说何事?若是太后用得着微臣,臣必尽全力,办妥此事!”

“哎,慌什么。”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他的座位,“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坐下说,坐下说。”

赵安侯这才慢慢坐下,屁股刚挨到椅垫,就听见太后问道:“你的女儿赵怡,现年多少了?”

“回太后,小女赵怡,如今正是二八年华。”赵安侯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问起女儿。

“哦?那可不就是顶好的年纪嘛。”太后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着榻边的小几,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问,“这孩子平日里,最喜欢做些什么?”

赵安侯连忙回道:“太后您忘了?前两年宫宴,小女还跟着臣给您问过安呢。这孩子性子静,不爱出去跑,平日里就爱躲在书房里读书,诗词歌赋、女红针线都肯下功夫,倒不像别家姑娘那样爱热闹。”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太后拍了拍掌心,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伸手拿起碟子里的松子糖,剥了块放进嘴里,甜香漫开,她慢悠悠道,“爱读书、肯静下来,这才是好性子。女孩子家,知书达理、稳重大方,才最金贵。”

太后顿了顿话音,指尖捏着的松子糖没再往嘴里送,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慢慢笼上一层惆怅,叹了口气,才对着赵安侯缓缓开口:“当今陛下虽是弱冠之年,可心性却跟孩童似的,整日里就记挂着些吃食玩物。可他毕竟是我大周朝的天子,是先帝留下的根。这天子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空悬,天子不能无后啊,这不仅是皇家的事,更是关乎国本的大事,你说是不是?”

赵安侯心里一紧,刚要开口附和,就听太后接着道:“你是世袭的侯爷,赵家也是咱们大周的世家大族,门楣清白,根基稳固。我思来想去,你家赵怡那孩子,知书达理、性子稳当,正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我想把你的女儿赵怡,立为当朝皇后。”

“轰”的一声,赵安侯只觉得脑子里像炸了锅,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茶盏都被带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青缎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方才暖阁里的热气仿佛瞬间退去,浑身竟泛起一层凉意,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当今陛下是什么模样,满朝文武谁不清楚?灵堂之上哭闹着要肉吃,平日里上朝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就揣着个旧荷包走神,种种荒唐行径,哪有半点天子的样子?他赵安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能让她嫁进这样的宫里,守着一个心性不全的皇帝?

可这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太后金口玉言,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赵安侯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都泛了白,脑子里反复转着“答应”还是“推脱”的念头,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暖阁里静得只剩下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赵安侯依旧愣在原地,没敢接话。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轻皱了皱,语气里带了点催促:“赵安侯?你倒是说话啊。”

赵安侯双手紧抓着官服袖袍的衣摆,指腹几乎要将缎面攥出褶皱——方才太后的话像块巨石,在他心里砸出层层乱麻,从女儿嫁过去的委屈,到太后的私心,再到赵家的处境,无数念头翻涌着,几乎要将他压垮。

不一会儿,他猛地松开衣摆,深吸一口气,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灰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微臣知道了。此事该如何办,微臣心里有数,无需太后多言。”

太后原本还悬着的心,听到这话瞬间落了地,脸上的惆怅一扫而空,竟露出几分真切的喜意,连忙摆手:“赵侯爷,你知道便好!那你先下去吧,过些时日,自有旨意传到你府中。”

赵安侯起身时,膝盖微微发颤,先前迈着的稳健步伐,此刻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格外吃力,像脚下坠了铅。太后看在眼里,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尾,忽然滚下一滴泪,顺着眼角的细纹滑落。她望着赵安侯离去的背影,脑海里翻涌着向昚登基至今的种种——朝堂上的非议、宗室的不满、皇帝孩子气的荒唐行径,最后只化作一声轻飘飘却满是疲惫的叹息。

赵安侯走到受降宫门前,脚步虚浮得厉害,刚下了几级台阶,便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身旁的太监总管秦怀意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赵安侯稳住身形,声音沙哑得没了力气,只淡淡说了句“多谢”,便挣开秦怀意的手,踉跄着走出宫门。

今日他没去值班房处理公务,也没同任何官员寒暄,径直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赵安侯府,绣房里正暖融融的。赵怡坐在窗边的绣架前,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指尖捏着绣花针,在鹅黄色的毛绒缎面上细细穿梭——那是件刚绣了大半的锦袍,针脚细密,边角还绣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兰草,煞是好看。

身旁的侍女安儿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的手也太巧了!这绣活儿飞针走线的,瞧着就暖和又体面,等侯爷回来瞧见,指定欢喜得很!”

赵怡被夸得脸颊微红,嗔了句“就你嘴甜”,指尖却忍不住摩挲着锦袍的缎面,眼里满是期待:“爹爹今日下朝该早,他要是知道我给他绣了件锦袍当冬日的暖衣,一定很高兴。咱们呀,就等他进来,给他个惊喜!”

话音刚落,绣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赵怡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喊“爹爹”,就见赵安侯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刚踏上绣房的楼梯,就见窗下的绣架前坐着个纤细身影——赵怡正垂着头,指尖捏着绣花针在鹅黄色缎面上细细穿梭,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发顶,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泛着软光。

赵安侯脚步放轻,眼底的沉重和疲惫瞬间被暖意取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和悦:“怡儿,你在忙什么?”

赵怡听见父亲的声音,手猛地一顿,绣花针差点戳到指尖。她慌忙把绣架上的锦袍往身后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转过身时还攥着衣角,小声嘟囔:“没、没什么呀爹爹,就是随便绣着玩的……”

赵安侯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身后露出来的半截兰草绣纹上,忍不住笑了:“傻丫头,爹都看见了。藏什么?拿出来让爹瞧瞧。”

赵怡见瞒不住,忸怩着把锦袍从身后挪出来,指尖还轻轻捋了捋缎面上的针脚,怯生生地笑了,耳尖都透着红:“就是、就是想着快入冬了,给爹爹绣件暖袍……就是绣得还不好看,本来想绣完了给您惊喜的。”

赵安侯面容带着笑,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对女儿的柔意,可那笑意却没沉到眼底,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掩不住的忧伤,他对着赵怡和气道:“怡儿,你可知当今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怡闻言,手里的绣花针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父亲,眼里满是茫然,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你们当官的,也从没见过皇上的模样,哪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呀?”说着,她忽然歪了歪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绣线,小声猜道:“皇上……哎,会不会是个留着长胡子的小老头呀?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戴着高高的帽子,说话慢悠悠的。”

赵安侯听到这话,指尖悄悄攥了攥衣摆,语气轻缓却带着几分严肃:“不许妄议君上。当今陛下,才不过弱冠之年,哪里是什么小老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懵懂的脸上,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错,陛下他……才貌双全,诗书画样样都拿手,性子也温厚,倒是与你爱读书的脾气挺配。”

赵怡手里的绣花针“嗒”地落在锦缎上,她眨巴着眼睛,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语气里满是疑惑:“爹爹,你好好的提陛下做什么呀?他性格好、有才情,那也是陛下的事。”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嗔怪:“难不成……难不成你要让我进宫?”

赵安侯面色依旧和蔼,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画像,递到赵怡面前,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她:“你看,这是当今陛下的圣容。”

画像展开的瞬间,他心里只剩“毁了毁了”的念头——方才硬编的谎话,此刻全堵在喉咙口,连呼吸都发紧。

赵怡凑上前,目光落在画像上,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眼里亮闪闪的,露出一丝真切的喜悦:“爹爹,当今陛下……倒是生得这般俊俏!”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画像边缘,又抬头望着赵安侯,语气里满是期待:“那他的才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好吗?诗书画真的样样都拿手?”

赵安侯听见女儿的话,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别过脸擦了擦,声音却带着止不住的哽咽:“是……是的。今日皇太后召我进宫,说……想让你进宫做皇后。”

“轰”的一声,赵怡手里的画像“啪”地掉在地上,她脸色瞬间发白,连连后退两步,声音都带着颤:“不……女儿不想进宫!女儿从没这样想过,只想守在爹爹身边,把这锦袍给您绣完……”她说着,指尖紧紧攥着未绣完的缎面,指节都泛了白。

赵安侯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画像,声音沉重又无奈:“爹知道,爹都知道。可怡儿,圣命难违啊。陛下他……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嫁给他,也不算委屈你……”他絮絮地说着,把那些硬编的“才貌双全”反复讲着,试图让女儿宽心。

赵怡捡起画像,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眉眼,来回在绣房里踱步,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当今陛下确实俊朗才俊,可……可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仅凭一张画像,就要定了我的终身吗?

她猛地抬头,眼里含着水汽,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爹爹,这件事……就真的非去不可吗?”

赵安侯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像被揪着疼,却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是,非去不可。”

说罢,赵安侯没再看女儿泛红的眼眶,只重重攥了攥拳,转身快步离开绣房,连脚步都带着几分仓皇——他怕再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把“陛下根本不是这样”的真相说出口。

绣房里瞬间静了下来,侍女安儿连忙上前,看着赵怡呆呆坐着的模样,声音里满是焦急:“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真要……真要进宫当皇后吗?”

赵怡却没答话,只是缓缓坐回绣墩上,手里还捏着那张皇帝画像。她垂着眼,目光落在画像上少年俊朗的眉眼间,眼底的水汽慢慢聚起,却始终没掉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画像边缘,连绣架上未完工的锦袍都忘了去碰。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绣房里的寂静,拉得愈发沉重。

宝子们!第10回全文终于更完啦~这章从早朝写到绣房,埋了超多细节:赵安侯的“攥衣摆”、赵怡的“未绣完的锦袍”、向昚的“兔子荷包”,都是后面的关键伏笔哦~

写赵怡掉画像、问“非去不可吗”的时候,我真的跟着揪心!明明是被推着走的两个人,一个懵懂期待,一个荒唐无知,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带着玻璃渣[流泪] 宝子们觉得赵怡会发现画像后的秘密吗?匿名信又是谁送的?评论区大胆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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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回 暖阁传旨姻缘定 绣房惊梦女儿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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