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月落西厢笛韵悠,琵琶轻和解千愁。
青衫写尽相思意,红袖藏着冷暖秋。
驿馆玉杯凝夜色,郡衙乌纱系恩仇。
莫言风月无关事,一入权网万事休。
晚间的暖乐楼,宾客刚散,檐角悬着的羊角灯笼还亮着,暖黄的光映得后院的青砖泛着柔和的光晕,晚风裹着戏台子上残留的脂粉香,轻轻吹得灯笼穗子晃悠悠的。
李云舒攥着叠得方方正正的唱词,脚步匆匆往后院走,刚拐过爬满藤蔓的月亮门,就撞见正收拾戏服的小厮,连忙上前几步拽住他,语气又急又带着几分郑重:“兄弟,劳烦你把这个给张姑娘送过去!这是我特意为她编的新唱词,字句都是反复改了好几遍的,你跟姑娘说,让她仔细瞧瞧,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小厮接过素笺,瞅着上面一笔一划工整的字迹,忍不住笑着打趣:“李公子,您对我们姑娘可真是上心!这唱词写得比戏本子还精致,姑娘见了肯定高兴!您这都连着来暖乐楼一个多月了,每次要么送诗要么送词,比楼里那些只知道扔银子的富商贴心多了。”
“你快送去,别耽误了。”李云舒被说得老脸一红,连忙催促着,指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这是他头回为张翠喜编唱词,既期待她能喜欢,又怕自己写得不好,反倒唐突了她。
小厮揣着唱词往后院厢房跑,没一会儿就颠颠地回来了,手里还捏着那张素笺,脸上带着笑意:“李公子,姑娘说您写的词真好!又雅又有韵味,比她之前唱的那些都有嚼头!就是……姑娘问,这词怎么没配曲谱啊?没曲子,再好的词也唱不出来呀,总不能干巴巴地念吧?”
“哎呀!”李云舒猛地一拍脑门,懊恼得直跺脚,“你瞧我这脑子!编词的时候光顾着琢磨字句了,竟把谱曲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糊涂!”
小厮捂着嘴笑:“李公子,您这也太着急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漏了。不过您也别慌,姑娘也没怪您,就是问问而已。”
“不行,这事儿不能含糊!”李云舒连忙拽住小厮,语气急切,“你这儿有笛子吗?我懂点音律,现在就对着词谱曲,吹给姑娘听,她觉得合适,咱们再定调子!要是吹得不好,姑娘也能及时指出来,总不能让她拿着没谱的词犯难。”
小厮愣了愣,随即点头:“有!我这就去取,您在这儿等着,千万别走啊!”
笛子刚递到手里,李云舒就捧着素笺蹲在廊下,指尖在笛孔上轻轻比划着,嘴里低声哼着词,一点点琢磨着调子。哼了两句,总觉得哪里不对味,又停下来皱着眉修改,连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小厮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凑上前说:“李公子,您在这儿瞎琢磨也慢,姑娘就在厢房里,门都没关严实呢。您直接进去跟她商量,俩人一合计,这不就快多了?姑娘性子温和,肯定不会介意的。”
李云舒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可刚迈出一步,又猛地顿住,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连耳朵尖都透着热:“这……这怎么行?那是姑娘的闺房,男女授受不亲,我一个外男怎么能随便进去?这不合礼法,万万不可!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姑娘的名声?”
小厮无奈地叹口气:“李公子,您这也太拘着礼节了!姑娘都没说啥,您倒先讲究起来了!就是商量个曲谱,又不是干啥别的,能有啥要紧的?再说了,这后院就咱们几个人,没人会说闲话的。”
“规矩就是规矩!”李云舒梗着脖子,把笛子攥得紧紧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坚持,“你去跟姑娘说,我就在这廊下吹笛子,她在屋里听着,觉得调子不对,喊一声就行!这样既不违礼,也能把曲子定下来,多好?就这么办,你快去吧。”
小厮没法,只好叹着气走到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姑娘,李公子说他就在廊下吹笛子跟您定谱子,还说……说男女大防,不肯进来,怕坏了您的名声。”
屋内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张翠喜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晚风拂过水面:“也好,那就劳烦李公子了。您慢慢吹,不用急,我仔细听着。”
小厮回头冲李云舒比了个“成了”的手势,李云舒这才松了口气,握着笛子走到廊下的月光里。月光洒在他青衫上,泛着淡淡的银辉,他低头看了眼唱词,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按在笛孔上,清亮的笛声便顺着晚风飘了出来——
调子跟着词的韵律起伏,时而像流水漫过青石,温柔缠绵;时而像春燕掠过枝头,清脆婉转;时而又像月光洒在湖面,静谧悠远,刚好把词里的雅致与温情都衬得活了起来。
笛声刚落,厢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张翠喜穿着月白的裙角,裙摆扫过青石地面,带着点晚风的凉意,款步走到李云舒面前。她手里还捏着那张唱词,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道:“公子,您这词写得真好,雅俗共赏,又别出心裁,比我之前唱的那些都有嚼头。尤其是那句‘月照回廊影,风传玉笛声’,真是把这后院的景致都写活了。”
李云舒握着笛子的手猛地一紧,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所谓宝剑赠英雄,好词自然要配姑娘这般有才情的人。能入姑娘的眼,是这词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我……我写得不好,姑娘别笑话我。”
张翠喜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故意皱着眉,故作嗔怪:“可公子只写了词,没谱曲子,难道是想让我干唱不成?方才听公子吹的调子,倒是跟词很配,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我的嗓子。”
“我……我这就再吹一遍给姑娘听!”李云舒慌忙举起笛子,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按在笛孔上。清亮婉转的笛声再次响起,时而像流水绕着竹林,时而像春莺落在枝头,刚好跟着词的韵律起伏,把字句里的雅致都衬得活了起来。
张翠喜站在月光里,听着笛声,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她原以为李云舒只是懂些诗文,没想到竟还通音律,这般俊才,真是难得。等笛声落了,她连忙拍手:“好!此曲配词,真是绝了!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取琵琶,咱们试试合不合得来!”
没一会儿,张翠喜抱着琵琶回来,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她拨了拨琴弦,清脆的弦音在庭院里散开,抬头冲李云舒笑:“公子,咱们试试?我先弹一遍,您听听调子对不对。”
李云舒点头,紧紧握着笛子,目光落在她垂首拨弦的手上——月光洒在她指尖,泛着淡淡的光泽,琵琶弦在她指间流转,弹出的调子与他吹的笛音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温柔缠绵。
等张翠喜弹完,李云舒再次举起笛子。笛声起,琵琶和,一清亮一婉转,在静谧的后院里交织着,伴着檐角灯笼的光影,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温情。张翠喜偶尔跟着调子轻轻哼唱几句,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清泉的蜜糖,和着乐器声,听得李云舒心尖都发颤。
这般一笛一琵琶,不知奏到了何时,直到月上中天,洒下满地银辉,两人才停下。张翠喜抱着琵琶,眼底满是笑意:“公子,明日晚间,我便唱这首新曲,定能让听曲的人耳目一新。有公子的词,再配上这曲子,想必会是我唱过最好的一首。”
“能……能帮到姑娘就好。”李云舒的脸还红着,说话都有些结巴,却忍不住盯着张翠喜的眼睛——月光下,她的眼眸像盛着星星,亮得惊人,让他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到了第二日晚间,暖乐楼里挤满了人,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穿短打的汉子蹲在过道嗑瓜子,油光满面的商人搂着伴计吹嘘,连隔壁布庄的掌柜都关了铺子来占座,拍着桌子跟茶博士喊:“先给我续壶茶!听说张姑娘今儿要唱新曲,可不能错过了!”
没人催。都知道张翠喜的规矩——天不擦黑不露面,暖乐楼的生意全靠她吊着,谁也不愿讨这个嫌。
李公子还是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桌上的茶换了三回,早凉透了。他手里捏着那张唱词的副本,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既期待又紧张,眼瞅着日头沉到屋檐下,忍不住探头往后台瞅,连伙计路过都打趣:“李公子,您这脖子伸得,跟盼媳妇似的!今儿姑娘要唱您编的词,您肯定比谁都着急吧?”
他老脸一红,刚要辩解,楼里忽然静了——戏帘后传来“叮”的一声,是银钗碰着琵琶的响。
所有人都直了身子。
帘儿被轻轻撩开,张翠喜挑着裙角出来。她换了身石榴红的罗裙,袖口绣着圈淡青的缠枝纹,头发松松挽着,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连脂粉都只薄施了一层,却更显肤若凝脂。
可她刚往锦垫上一坐,抱着琵琶抬眼那么一扫,楼里连呼吸声都轻了——那眼神里藏着几分对新曲的期待,又带着点往日的淡然,不像戏子,倒像月下抚琴的仙子,清冷又温柔。
指尖刚搭上弦,她抬眼扫过台下,目光在李云舒的位置停顿了一瞬,才轻轻开口:“今日唱一首新曲,词是一位朋友所赠,曲也是我们昨日刚合练的,希望诸位能喜欢。”
说罢,指尖一挑,清亮婉转的调子便顺着琴弦淌了出来。她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温柔,把词里的“月照回廊影,风传玉笛声”唱得缠绵悱恻,把“相逢莫忘此宵意,一曲清歌抵万金”唱得真挚动人。
底下的宾客听得入了迷,连嗑瓜子的汉子都忘了动作,手里的瓜子壳掉了一地。等歌声落了,楼内先是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好!唱得太好了!张姑娘这新曲,真是绝了!比之前的还好听!”“这词也写得妙啊!是谁这么有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词?”
连隔壁布庄的掌柜都拍着桌子喊:“张姑娘,再唱一遍!就唱这新曲,我们还没听够呢!”
张翠喜垂首敛衽,微微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多谢诸位抬爱,只是我每日只唱一首,还请诸位海涵。改日若是有机会,再唱给大家听。”
这事没半日就传到了驿馆。
桂宁侯王世烈正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只莹白的玉杯,指尖轻轻划过杯沿。杜之贵站在一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又在他耳边提了两回张翠喜:“侯爷,您是没瞧见,今儿暖乐楼都快被挤破了!那姓张的姑娘唱了首新曲,全城的人都在说,唱得比仙乐还好听!听说那词和曲都是她跟一个书生合做的,真是有才情啊!”
王世烈原本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开了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低声自语:“倒真是个有能耐的……既能让全城人都夸,还能让书生为她写词谱曲,虽没亲眼见,想来也不致差了。”
说罢,他便把玉杯放在枕边,翻身躺了下去,可眼底那点对张翠喜的兴趣,却比之前浓了几分,连呼吸都比往日沉了些——他倒要看看,这能让全城沸腾的歌女,到底长什么样,又有多大的能耐。
窗外的月光洒进驿馆,落在王世烈的锦袍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的盘算。一场关于权贵与风月的风波,正在城阳郡的夜色里,悄然酝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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