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的人有点多，沈朝听想到。但是没关系，很快就不会见到了。

他直接去了夫妇俩的房子，数年过去，他们也逐渐放开自己的悲痛，重新回到有宋明莘痕迹的地方。古朴严肃的门口在沈朝听少年时期给他带去了极大的震撼，现在再也提不起曾经自卑到灵魂都在颤栗的情绪。

虽然在佣人大清洗后沈朝听就再也没和新人见过面，但夫妇俩很早就把小少爷的照片一一发下去，生怕沈朝听被关在门外。他们盼着沈朝听主动上门已经盼了六七年，今年终于等到唯一一个机会。

沈凭依早早就吩咐阿姨准备宋明莘以前喜欢吃的东西。沈朝听没有口味偏好，但从前只要是宋明莘喜欢吃的，他都会喜欢吃。除了过敏物，他最明确的就是不能吃辣。

宋铮承也提前结束公司事务，匆匆赶回家里等待今天的午餐开场。

沈朝听一进去就看到这一幕。笑盈盈的两人坐在餐桌前等他，桌上放着刚蒸出来的鸡蛋羹，香油的味道隔很远就能闻到。沈凭依看到他，眼睛唰一下就亮了，起身迎过来：“路上累不累？来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铮承！还不过来接？”她想拎走沈朝听手里的礼盒，沈朝听却因为她的身体不宜劳累而坚决不放。沈凭依于是去喊站在远处用面无表情来掩盖自己的紧张的宋铮承，然后立刻又转向沈朝听，手局促地在半空挥了几下，才意识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她拿。

宋铮承板着脸接过礼盒，快步就要走去卧室，沈朝听无奈开口：“宋叔，不是私人日用品，就不用往卧室拿了。”

话刚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沈朝听下意识去找那个被他称之为卧室的地方，宋铮承和沈凭依的视线也落在同一处。宋铮承被这么突然指出来，差点因为同手同脚绊了自己一跤。沈凭依则是继续走怀柔路线，眼里闪着泪光：“朝听……”她小心翼翼的，“你愿意……”

沈朝听连忙打断她。他也做不到在最后一刻还板着脸，时间早就冲淡被放弃的痛苦，他低低说：“妈妈。”

宋铮承刚走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声。他面上不显在意，脚却往沈朝听那里钻。沈朝听又说：“爸爸。”

宋铮承冷哼，不知道是不是应下了。沈凭依只看着沈朝听笑，领着他去洗手间洗手，嘴上介绍家里究竟有什么变化：“……你走之后，家里就没动过了。这么些年来，这个家里变动最大的除了佣人，就是我和你爸爸。你爸爸年轻的时候脾气倔，年龄大了还是倔，甚至倔得更厉害，有时候我的话都不听……”她脸上的笑又忧愁又幸福，“但是面对你，他总是就那一个态度。他这点从开始倔到现在，是我和莘莘都一直认可的。”见沈朝听在净手了，她叫来佣人去厨房拿碗，走到餐桌边亲自给沈朝听舀鸡蛋羹。

沈朝听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制止她：“妈妈，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坐着好好休息。”

沈凭依又笑了，洋溢着幸福：“嗯，听听可会心疼人了，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家孩子。”

到了年纪，长辈总忍不住唠叨孩子的感情生活。

沈朝听又叫佣人送来两个碗，把现在手上的送到沈凭依面前：“妈妈，我正在谈恋爱。”

沈凭依好奇：“是谁？可以告诉妈妈吗？”

她还想问你们关系好不好，但又担心沈朝听觉得她多管闲事。他们还有时间。

沈朝听想了想，摇摇头：“抱歉，妈妈。如果有机会的话，明年春节的时候我会把他介绍给你们。”

沈凭依皱着的眉头松开：“嗯，我相信听听是有自己坚持的决断了。那妈妈就等春节听听的好消息了。”她用胳膊肘捣了捣一直不说话的宋铮承，“别老装哑巴！”

宋铮承：“嗯，你的眼光暂时还能认可。”

沈朝听不恼，第二碗鸡蛋羹出现在宋铮承面前。

一人一碗的鸡蛋羹好像是一个讯号，守在旁边的管家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一道道菜品鱼跃到桌上。品类虽然多，但每盘数量都很少，是沈凭依考虑到沈朝听这些年万一会有口味变化特地吩咐的。

沈朝听和他们安静地用完这一顿午餐。

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尴尬，他只为着自己的“想要见面”就来找人，却没想到自己找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有什么理由。他发觉自己太亢奋了，亢奋得让他都觉得自己陌生。

一个答案竟这样有效？

一个答案竟如此清晰？

他想到韩暮生喃喃的话语，他也希望事情能够变得简单。

沈朝听庆幸自己在最后，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选择主动邀请。

他会高兴吗？肯定会的。他们的情绪息息相关，他们会一起悲伤，一同痛哭，他们是不同的个体，但一定是同一段灵魂。

宋铮承半天没插进来一句话，午后见沈朝听在发呆，终于忍不住，问：“准备在家里休息？”

沈朝听摇摇头：“我来辞行。”

他心想，这些年不见叔叔，叔叔脾气变坏了。

……不对。

可是先前，他不才见过吗？

沈朝听又释然了。他想，也许是有关他的决断——他想起了第一任父亲，所以受影响很深。因此宋铮承也受了影响。

但他知道，宋铮承是爱他的。

沈朝听说：“过几天就要出去旅行，爸爸。大概明年一月底才能回来。”

眼见宋铮承面色不好，沈凭依：“是和你的恋人一起吗？”

沈朝听眼神柔和一瞬：“对的，妈妈。”

“那这一定是一段很愉快的旅行。”沈凭依说，“我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也趁着感情正浓出去旅行过。但你爸爸脾气一点也不好，倔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听听做的肯定比他好，会让恋人感觉很舒服，对吗？”

沈朝听想，妈妈依旧很温柔。

是因为第一任母亲太无形了吗？但她才是唱红脸的那个。父亲读过一些书，所以会选择唱白脸。但他知道父亲比母亲坏。

沈朝听弯弯眼睛，肯定：“我会让他喜欢这段旅途的，妈妈。”他站起来。

“听听总是很让人省心。”沈凭依也跟着他站起来，前走几步仰头整理他的衣领，拍拍。多年没有联系的没有血缘的母子的相处方式比一些朝夕相处的更加温和亲昵。沈凭依眼中快速滑过一抹不舍，但她没有说出来：“那听听，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吧。现在距离一月底，时间也算不得太多了。一个季节都用来环球旅行吗？”

“我有他以前的社交软件账号，他在里面发过想去的地方。”沈朝听乖乖答，“我想我们会先去那些地方，然后再考虑别的。”

宋铮承：“不要总考虑他，想想你自己。”

“我会的，爸爸。”沈朝听从沈凭依怀里退出，走到宋铮承面前，抱住他，“谢谢您。”

宋铮承皱眉：“怎么弄得和要永别了一样。”

沈凭依瞪他：“怎么说话呢。”她絮絮念叨，“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有困难记得找爸爸妈妈，知道吗？”

沈朝听感觉心里一片湿润，手臂虚虚环住沈凭依，姿态柔软得好像怕惊扰了夜间丛林中的萤火虫：“我会的，妈妈。也谢谢您。”

“我就先走了。”

“诶！”沈凭依叫住他。沈朝听离开的背影停住，回眸看过去。

沈凭依朝他笑：“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

宋铮承也说：“旅途顺利。……记得，听你妈妈的话，谈恋爱的时候不要和我一样。”

沈朝听看着夫妻俩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银杏黄色的叶子随风飘在院内。他莫名感觉心中一动，像是无数次感受过的心悸，又截然不同，甚至区别于面对韩暮生的感受。

终于可以坦然接受爱了吗？这就是他想感觉的爱吗？……如此真实。如此温馨。

像第一滴降临在叶尖的晨露……

晶莹剔透，圆润美丽。

他不知道怎么说，于是用力点头：“我会的！爸爸妈妈。”

站在房子门口，眼看大门慢慢合上，沈朝听想，痛苦是假的，爱是真的。从清醒后开始，世界就变成棉花糖的颜色。

粉色的棉花糖，草莓味的，甜甜的。

这真是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韩暮生曾经标注的地方其实大多数在后来都去过了，他的父母和姐姐都不是不舍得花钱的人。但和爱人在一起毕竟是不同的，因此即使有些困惑沈朝听为什么会选择那么热门的地方，他还是无一不应。

大家听说沈朝听要和恋人去旅行的消息，全都送上祝福。连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江涴都发来贺电，用词轻快，看起来毫无影响。

这是一程备受祝福的旅行。

“第一站是在哪里？”

“雪山。”

因为要在那里净涤自己，一切都从白茫茫重新开始，我想修补先前的痛哭声，擢去其中的损伤，与你有一场新的相遇。

“到时候，我们应该是分批抵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