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争执

“那边有人在调酒。”沈朝听说,他递给韩暮生一杯通体偏橙的饮品,“这款味道不错。”

雪山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两人都不提及。沈朝听看起来一切都恢复正常,并在之后又买了一束向日葵妆点居住的地方。

回忆起那个地方,他甚至有些恍如隔世。雪山的确净化了他的思绪,他从此只有那一个确切的想法。那个决定让他的心神找到安定之所,在他抵达下一个没有期待的明天时支撑他的活着。

等到他发现这份感情不再纯粹,他会更果断地退出生活。

海边是他们旅途进行的中间节点,很快这段旅行就要抵达尾声。异国之旅像一场梦,但叶栩送他的耳钉还在耳朵上闪光。

不知道是不是沈朝听的错觉,他感觉叶栩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全知全能”,而是“感同身受”。很少有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叶栩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他想。

但他只希望叶栩和周岐能幸福。

他还记得叶栩看他的眼睛,没有表情的脸上好像在问“你不是说记得我说的话吗”。他记得。他记得时间流淌就像细沙从握紧的拳头缝里漏出去,不会给人留片刻挣扎的机会,所以他要抓紧每一线曙光。

记忆在这里游鱼一样挤出头脑的石洞,水波逐动,他不再有印象。

眼睛要投向现在。

韩暮生接过果汁杯,抿了一口:“酸。”语气忿忿。

沈朝听弯起眼睛:“鲜榨橙汁。”

但是,“应该不酸吧?”沈朝听的手指搭上杯壁,拿紧,等韩暮生松手再接过杯子。

韩暮生不松:“你凑近嘛。”

凑上去喝吗?看起来像在喂他。沈朝听想了想,没有拒绝,微微弯下腰。

一颗糖先于杯沿送入他嘴里,他下意识吸了口,是橙子味。

韩暮生笑起来。他张嘴说了什么,沈朝听没听清。沈朝听笑着点头。

“那我们等等就过去吧。”

去哪儿?沈朝听不知道。他按了按太阳穴,并没有给他带来清明。他牵住韩暮生的衣角,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缀在年轻人身后。韩暮生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生活就像此刻一样平淡,是沈朝听习惯的平淡。橙子糖一点也不酸,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沈朝听皱皱鼻子,想:韩暮生会觉得平淡吗?

几天前,沈朝听就注意到韩暮生有些奇怪。男生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总是趁他睡着时往外跑。当时沈朝听正在经受失眠的折磨,无法入睡的痛苦在黑夜流淌,静谧轻悄得宛如小虫子趴在树叶上,寻常又令人痛苦。沈朝听没有精力起来去做些什么,只能任由耳朵里韩暮生的动静无限放大。是要做什么新的事情吗?不能告诉他的?他想这样的确正确,韩暮生还年轻,不应该因为沙子和雪禁锢自己的脚步。深冬的日子,需要能促进血液循环的活动。年轻人喜欢热闹是很常见的。也有可能他是为了回复信息,但沈朝听不知道有什么信息要连着几夜都出去。明白韩暮生暂时不会回来了,沈朝听挣扎片刻,坐起来披上衣服,站到旅店的窗边看外面的雪。

现在没有下雪,地上的是之前的残雪,深深的。

昏黄的路灯下,旧雪冷厉的边缘也变得温柔。晶莹的水珠在尖上无限旋转。

沈朝听打开窗户,冷风渗进来。有些冷,他不能这样糟践屋子。他把窗户合上,冰凉的指尖放在脸颊上取暖。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韩暮生究竟在做什么?

虽然已经决定要满足韩暮生的愿望,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还是想再靠近一点,至于靠近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不想太深入,了解这一切的任何一点都会让他成倍痛苦。但是感情是控制不了的,他只能掩饰。

掩饰好奇,掩饰变化,饰演无知。

他躺回床上,失去一个人的床铺让他更加辗转难以入眠。他已经习惯韩暮生的陪伴,男生温暖的身体在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里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现实的安慰剂。

韩暮生什么时候回来……

沈朝听把自己蜷缩得更小,脑袋窝在被子上,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他想着这些天的经历。去买纪念品,抓娃娃,挑选漂亮的饰品。他们甚至还暂代了一天奶茶店的员工,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损失任何东西。香甜的气味在空气里无所顾忌地辗转缠绵。他们还做了什么?情侣约会圣地都去过。他们又去了游乐园,还一起玩了鬼屋,沈朝听吓得手脚冰凉,韩暮生却不怕。他们窝在一起打游戏,读书,也曾仿照“赌书消得泼茶香”。

安宁的……平淡的。

他嗅到悄悄的柑橘香气,在刚被冷风浸透的屋子里很清晰。沈朝听把脑袋从被子里放出来,找到床头上一颗圆滚滚的橘子。

他的心变得更软,仿佛浸在云朵似的轻盈的棉花糖里。他又把头埋回去,手紧紧地攥着被子。他不知道韩暮生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好像有一点困意了。

应该会是一个好梦吧。

第二天,韩暮生看起来一切如常。他脸上完全没有睡眠不足的疲惫,反而是沈朝听,黑眼圈清晰无比。

沈朝听坐在餐厅慢吞吞地吃着早餐,是韩暮生刚带来的,热气腾腾。他最近的食欲不错,一顿饭能吃下的内容比之以前增长了至少一半,空闲时候也会吃些小零食。其实他总是在吃完之后就去吐,但有些时候也能忍住。这些活动他都是背着韩暮生进行的,做得很隐蔽。呕吐后的酸味会被排气扇和空气清新剂带走,所以不用担心。不规律的进食习惯竟然也给他带来了体重上的增长,看起来比之前的确是有所好转的样子。

他想,这算“回光返照”?唔,也算不上。他咽下最后一口粥,韩暮生从外面走进来。一身寒气在经过大堂的时候散了许多,他把自己捂暖和了才来找沈朝听。沈朝听看着他笑。韩暮生亲昵地亲了亲他的手背,说自己刚刚出去看到了什么。

是这种付出太辛苦了吗?但沈朝听确实越来越懒,难以维系很多活动,尤其是在现在的低温里。沈朝听有些失落,面上还是笑盈盈的。他认真地听韩暮生描述外面的场景,适时提出出去看看的想法。

场景的变化应该会掀起一点波澜吧?他自然地想到。他又有些困了,眯了眯眼。韩暮生注意到了,于是没有答应,而是让他回卧室睡一会儿。

所以是觉得太平淡吗?这样的生活的确很平淡。男生喜欢热闹是正常的,但在他身边并不能得到这些。他总是没办法满足别人的期待。

……满足吧……满足吧……满足吧。

满足吧。

求求你了。满足他吧。

这个想法在发现他们是要去篝火晚会时达到顶峰。

沈朝听下意识躲避热闹的场景,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能不能应付应激。但看着韩暮生期待的眼睛,他还是不忍心拒绝。

努力克服的话,应该可以试试的吧?

……怎么才能平衡啊。

他不忍心让韩暮生失望,即使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他想他应该还能应付那个后果,窗外的小彩灯太亮了,亮得他眼睛发酸。

沈朝听悄悄勾住韩暮生的小指,韩暮生感受到了,反勾回去。

沈朝听弯起眼睛。

冬天的海边也很热闹,围着篝火更有一番美丽,积雪层层叠叠,浪花层层叠叠,人群欢呼雀跃,星子闪烁。

暗色的天幕下,跳跃的火焰点燃人的瞳孔。

沈朝听踩沙子。围在韩暮生身边。他琥珀色的眼珠子显得很温暖,柔顺的眼尾微微下垂。沈朝听只绕着韩暮生转动,像行星的卫星。

一个行星并不只有一颗卫星,卫星不应该离行星太近。沈朝听没想太多,他只是像刚出生的小鸡紧紧地黏着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会动的生物。

韩暮生给他搭好围巾,帽子也戴上,把沈朝听的手放在自己兜里,一前一后向不远的台子走过去。

篝火也在台子前面。

这是个临时搭的乐队,成员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因此唱的歌也都是为人熟知的。主唱看到他们过来,眼睛一亮,招呼其他人准备好。

韩暮生点点头。

沈朝听没注意到。他有些不安地在韩暮生的口袋里攥紧了拳头,又在男生轻轻的安抚下迟疑地松开。他警惕地看着那团火,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警惕。他安静地待在韩暮生身边,眼睛眨一眨就要流下眼泪。他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试图嗅闻到一丝男生身上的气味。他有点冷。韩暮生把自己温暖的外套解下来搭在他身上。沈朝听一怔,不知道韩暮生是怎么知道的。韩暮生朝他笑笑,说自己会重新拿一件外套。

台上音乐慢慢响起来,粤语词在曲调里紧追不舍。

“不许你注定一人,永远共你去抱紧,”

“一生中百样可能,爱上你是种缘份,

“简单的一吻,手心的抖震,

“……

“要回望这生,也有你陪衬。”?

沈朝听在音乐声里被韩暮生拉到台下的座位上。他们坐在角落里,但因为视野佳的地方就那么大点,不是很偏。沈朝听弯着笑眼,娃娃一样被韩暮生摆弄着做任何事。

树和树之间拉的彩灯,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下个月的春节做准备。小灯照着漂亮的光,映在雪上,也有几分囊萤映雪的感觉。沈朝听耳朵捕捉外面流动的声音,细碎的交流空气般无所不在。他凝住神,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韩暮生。家长带着小孩也过来了,欢欣的尖叫划破音乐的婉转。

有人在稍远的地方燃起烧烤,呛人的气味涌过来。沈朝听闻不到韩暮生身上的味道了。他有些失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指甲在肉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沈朝听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捧雪。他把雪小心地落在韩暮生衣服外面,痴痴地看雪在指尖就融化。

一杯热的柳橙汁放在他面前。韩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怎么在刚刚回来。橙黄色的液体闪着碎光。沈朝听看到雪水还在他的衣服上没有干。男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部显得背光。沈朝听从凝滞里走出来,拽拽他的衣摆,韩暮生才按照他的动作顺势坐下。

台上换了首歌,这首沈朝听听过,《暗恋航空之钢琴恋曲》。

“得我看到你,”

“大叫你,

“你没有下凡,

“……

“陪着你向着南飞,

“……

“我也信我追到你,

“跑过万里。”

有些悲伤。沈朝听想。他悄悄环顾四周,安静的雪夜里有篝火哔啵的声音。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叫嚷,而是在母亲怀里酣然入眠。

沈朝听又看向韩暮生。他的眼睛数过韩暮生的拉链齿。垂下来的睫毛扫过他的下眼睑,微凉的触感。

是下雪了。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像是窒息。韩暮生张嘴说了什么,沈朝听这次也没有听见。但他微笑着注视韩暮生走向台上的背影,双手合十,放在嘴前面哈气。白雾缈缈,他半眯着眼睛去看清。指尖在暗的灯光下显得干瘪没有光泽,连同可以反光的指甲。沈朝听走神去捕捉雪落地的声音。他耳朵动了下,但什么也没听到。

“无数次独个哭喊和叹息,”

“迷失了我苦恼忐忑,

“缠住我只有琐碎记忆,

“却竟得到你呼应,

“唯一想留一天与你喘息。”?

韩暮生站在台上替代了主唱的位置。他的眼睛捕捉台下沈朝听温柔的笑眼,也注意到他失神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走神。茫然空落。细细的薄雪落在沈朝听头发上,他把那绺长发带到眼前,仔细地打量。

看起来呆呆的。

韩暮生笑了下,眼睛无意环过周围。现在来这里的人都是打过招呼的,即使是粉丝也不会在沈朝听附近表现出异样。他把手插进刚才出去才装上东西的口袋里。那是一个海螺形状的戒指盒,里面是他准备送给沈朝听的戒指。

他有些紧张地捏了捏。盒子很硬,在兜里捂了许久也不见暖。他在大脑里飞速捕捉怎么才能让沈朝听合理地上来,沈朝听却起身,径直朝他走过去。

韩暮生愕然。

沈朝听什么也没想,但也想了很多。他的大脑惊醒似的快速过了一遍现在的状态。他的身份是演员,也是一名歌手。台上的是他的恋人。他的恋人看他的视线充满期待。台下可能会有他的粉丝。他的粉丝认出他的时候应该也会充满期待。他很久没有出现在观众面前。

那么,然后他应该做什么?

他应该走上台去。他应该去表演。不论他是否愿意。

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但他已经下意识调整好看起来最舒适顺眼的姿态。他的掌心冒出汗,他恍惚觉得手正在滴水。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但他现在不能伸手触碰。他的眼前很花,现在比起别的,也许更应该找到什么支撑物。

但他要走上去。

他应该微笑着和下面的人介绍自己——表达——耳朵们应该都在那里?他看见有人捂住嘴,眼里却跑出笑意。他也不禁微笑起来。

他站在韩暮生旁边,掌心汗津津的。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抖,清朗的声线让人如沐春风:“大家好,我……”他的声音突然被提起来。

他的声音断片了,也可以看作提出超过自己发声的最高区域而失音。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耳朵里充满了自己的声音。他的眼睛盯着小灯,眼前花出一朵朵晕。他对异常无所知,不知道观众看他如同看默剧。

他不能让喜欢他的人失望,他应该展现出最好的姿态。但越想表现得好越困难,他握着不存在的话筒的手震颤明显。他听见有人在尖叫,以为是粉丝的欢呼。他应该制止她们的,他想。但是这尖叫太有穿透力,穿过他的大脑,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把话筒甩出去。

话筒砸在地上没有声音,他却听见轰鸣的烟花在他脑海炸响。刺目的烟火敲醒他的牙齿,每一颗都在尖叫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么黑暗潮湿的地方。舌头躺在口腔里,愤愤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添上别的颜色。

他意识到这是一场失败的演出。

这不是出于这一个小失误做出的判断,而是出于对他的身体做出的判断。他知道他应该及时找到杨柏沟通,或者让杨柏发现他。他找不到杨柏,也许她正在后台和他玩躲猫猫。他有些心焦,却也觉得无伤大雅。他有些沮丧于自己没有给粉丝带来良好的体验,他应该给她们所有人都准备一份很好的补偿。

他应该……他应该……

这里是舞台……

他应该谢罪。

韩暮生看到沈朝听走过来的时候就把话筒又交给了原来的主唱。乐队成员把乐器声调低了些,让它们听上去更像伴奏。主唱轻轻哼唱《冬天一个游》,他记得之后要反复提到“入夜便能够,若能够牵你手”。

韩暮生扬起笑容,想去牵沈朝听的手。他牵到了,也感受到了潮湿的汗意。他疑惑地看向沈朝听,却发现他的眼睛明显失神。游离的视线在视网膜里映出幻想的场景,他眼睁睁看着沈朝听举起空空的右手,面带微笑地准备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在台下的人几乎要以为他被消音了。韩暮生听得很清,沈朝听的声音里全是颤抖的音调。

沈朝听发病了。他很清楚。

他不知道沈朝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病。按照沈朝听说过的,他一直都有吃医生以前开的药。其他人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主唱才唱到“原来幸福会更为罕有”。

韩暮生抱起沈朝听就走,示意乐队继续演出,但剩下的活动不进行了。

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衣,盒子依旧硌得韩暮生心脏都在扭曲。他不知道沈朝听究竟都瞒了他些什么,这些被隐瞒的真相究竟到了哪种程度。他抚平床上沈朝听紧皱的眉头,最后还是决定打开沈朝听的私人物品,去找药藏在哪里。

物品和主人一样缺少生气,大多是必须要用到的东西。韩暮生找遍所有可能装东西的袋子盒子,没有一粒药片。

到现在,他已经生不了气了。假如说先前他还有被隐瞒、不被信任的痛苦与愤怒,现在就全是无助与恐慌。沈朝听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而他还在沾沾自喜于沈朝听身上长出来的一层薄肉。他清晰地意识到那是沈朝听的贪食症在起效,而不是他在其中产生了任何帮助。

他在沈朝听的这条路上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失声让沈朝听的嗓子在简单的字词中都透露沙哑。他现在不能自主吞咽,韩暮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一直到将近后半夜,沈朝听才有转醒的迹象。韩暮生把表情调整得严肃了些,即使他才把水的温度弄得正正好好。等沈朝听彻底睁开双眼,他把杯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眼睛毫不服输地看着沈朝听。

沈朝听吞咽口水。

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冒烟,想伸手去拿水杯,又几次偷瞄动作间韩暮生的反应。看他似乎不太注意,迅速拿过来润嗓子。

等沈朝听放下杯子,韩暮生还是不说话。

沈朝听朝着韩暮生弯起眼睛,沙哑的嗓子声音细弱:“暮生……麻烦你了。”他说话很谨慎,没有问韩暮生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又没有了先前的记忆,但能从室内的灯光判断出这不是先前的下午。这里的下午不需要开灯。他猜测是自己又发病了,冬天总是抑郁藏身又突然冒出的季节。

他感到疲惫,但面对韩暮生的时候又充满力气。他把自己最后剩的一点心都送给了韩暮生。

韩暮生没有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我找了,你的药全都没有了。”

沈朝听眨眨眼,仿佛没听懂韩暮生在说什么。他的嘴角正要弯出一个甜美的弧度,却在下一秒紧紧地绷在原地。他沉默一会儿,眼珠子又盛满温柔的光。

韩暮生问:“很久了吗?”

沈朝听温柔地点点头:“上个地方就开始了。”

韩暮生又问:“这段时间看不到你的时候,都是在别的地方忍着发病吗?”

沈朝听的眼神依旧温柔:“大部分是这个情况。”

韩暮生的眼泪又想出来了。他忍着哭腔:“是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沈朝听没预料到话题会转到这个方向。他看起来有些失笑,眼尾弯起并非嘲讽的弧度:“不是这样的……”

他恍然被点醒,于是更急切地辩解:“是我不想说……你很好,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韩暮生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沈朝听有些无奈:“可是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韩暮生突然疾言厉色:“你总觉得没有必要!到底什么才是没有必要!一定要等到我看到你自杀了才算有必要?一定要等你在痛苦里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才算有必要?是,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眼睛含泪,“但我看着你好疼啊。听听。”

“我看着你好疼啊。沈朝听。”

眼泪顺着韩暮生的脸颊落下来,沈朝听僵硬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又想去擦掉眼泪,又怕韩暮生更难过。他不知道韩暮生在做什么,事情怎么就这样了……他不应该勉强的……他有些后悔。他看着韩暮生落下来的眼泪,不知怎的也有了哭泣的冲动。他最后还是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擦掉那丝丝缕缕不绝于眶的眼泪。

他突然想到:争吵是不是平淡生活中的调味剂?

他想韩暮生应该需要一些热闹的东西,好打破生活中一成不变的内容。他认为这个观点的正确的,于是心也跟着坚定下来。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努力让自己变得愤怒,头一次和韩暮生正面发生争执:“你当做看不见就好了。”

他这话很伤人,但他没意识到。韩暮生诧异又愤怒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沈朝听慢条斯理道:“你说得对……”他看见韩暮生拉过他的手,掌心朝上,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板子使劲敲。他疼得一缩,惶恐地看着韩暮生的动作。

韩暮生敲完就后悔了,握着沈朝听的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沈朝听被打蒙了,他太久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一时间又被拉回记忆的洪流。韩暮生则不知道该怎么向沈朝听解释,现在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怎么说都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气头上的时候他们都不想低头。

韩暮生冷着脸甩开沈朝听的手,扭头就出门。沈朝听被这一甩叫回神,呆呆的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

火辣辣的疼痛在四肢百体里游走,他又做错了。

他不应该那么莽撞,不应该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做出决定。他不应该激怒韩暮生,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所有。他没想让韩暮生那么生气,他只是想调节氛围。他又做错了,他总是这么没眼色。

沈朝听走到门前,趴在门上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他靠着墙缓缓落在地上,眼泪也一同抵达地上。

他又做错了,他又做错了。他总是做错,他没有判断正确的时候。他在伤害别人,韩暮生的反应是对的。他对不起所有人,他为什么这么蠢……

他践踏每个人的真心。他就不该拥有。他的指尖挖在胸口,留下深深的甲痕。血色透过薄薄的皮肉渗出来,他低头看着。

他从来不应得。

韩暮生出去之后更后悔了。他应该好好和沈朝听说,而不是在生气的时候对沈朝听做出那种事。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向沈朝听道歉。戒指盒还在兜里硌他的心脏,硌得他生疼。他握住戒指盒,心里默想让它给自己一些力量。没有太多迟疑,他又往回走去。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跨进去,他却看见沈朝听正把摔碎的花瓶碎片往自己身上划去。

他急了,猛的上去握住沈朝听的手。沈朝听被他吓得一抖,碎片从手里又砸在地上。韩暮生语速飞快:“对不起听听我刚刚不是故意的你打我吧!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所以做出了过激的举动这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不要伤害自己有什么想做的都冲我来就好!我急是因为本来想送你东西但是因为你的病情中断了所以觉得被辜负了,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今天发生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自己!”

沈朝听呆愣片刻。

他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去看韩暮生的眼睛:“你说……什么?”

韩暮生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对不起,听听。不管我先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你现在都有理由惩罚我。不要因为我的错误伤害自己。”韩暮生拿出戒指,“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向你的表白计划没有完成,再加上你的询问,所以我感到愤怒。是我没有做到和你好好沟通,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责怪自己。”

沈朝听没听见后来他都说了些什么。他的视线被戒指夺住。他的嗓子里哽住什么东西,但他说不出来。片刻后,他抖着声音问:“那你要在现在……表白吗?”

韩暮生一笑:“仪式只是心意的最清晰展现。现在,我向你表白的心依旧没有改变。”他把戒指从戒指盒里取出来,戴在沈朝听的手指上,动作很温柔,“但我不是在向你表白。”

“那是什么?”

“我想套住你。”韩暮生回答,“我想抓住你,即使你会在任何一天远去。”

韩暮生笑得很温暖:“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我还是这样觉得,你在我心里永远鲜妍明亮,不会因为你认为自己不好的地方而对你产生偏见。你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觉得可爱。记得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大意是在我心里住着一个金光灿灿的你,那个人爱你,想要你赢、获胜、快乐。我也爱你。”?

沈朝听听见韩暮生说:“想靠近你是因为喜欢你,想亲近你是因为爱你。再也没有别的,只是想在你身边,同时依赖、被依赖你。”

沈朝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应该把戒指摘下来,因为他不会给出不切实际的承诺。他从来没料到有一天,他也会想要世界拥有浪漫的誓言。

但他悲哀又喜悦地发现,有一天,他也想要无法实现的内容实现。

?:《不许你注定一人》

?:《留一天与你喘息》

?:原句“在你心里住着一个金光灿灿的你,那个人爱你,想要你赢、获胜、快乐。”《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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