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舒怀的撩拨总是拿捏有度,卡在一个让人心弦一动却又不觉得讨厌的程度。
他在感情里的游刃有余比祁和想的更甚。
如果结婚对象另有其人,他也会这样吗?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和对方交谈。
会和别人培养感情。
简直冥顽不灵。
祁和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胡乱的揣测甩出去。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她要和段舒怀结婚,段舒怀此刻握住的是她的手腕。
是她,是祁和,不是别人。
“困了?”段舒怀见她的表情有些懵,“困了就回房间睡觉。”
“不困。”祁和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
段舒怀把厚毛毯扯了大半盖在她身上,带着热度的毯子将两人拢在一起。
祁和闻到了很淡的山茶花香。
“那聊会天吧。”
“聊什么?”
耳侧萦绕着段舒怀的呼吸声,祁和不敢偏过头,目视前方,看着那盏发光的小台灯。
“确实,好像得先有个话题。”段舒怀思考片刻,“我们可以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
随后他又道:“女士优先。”
“又是坦白局?”
段舒怀否认:“只是放松聊天,不用想得那么认真。”
有很多可以问的问题,祁和挑了个最无厘头的作为开场:“你做过多少次番茄炒蛋?”
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段舒怀停了一会儿:“一次。”
晚饭时的猜测被否认。
祁和有些诧异,依旧不太相信那盘番茄炒蛋是第一次做能达到的水平,尤其是在另外两道菜的衬托下。
“那你还挺有天赋的。”
起码在番茄炒蛋上,有一点做饭的天赋。
提问方轮换。
段舒怀语调平和,轻而缓,像蒙蒙细雨,漫天而下,飘向祁和心间最柔软的地带。
“祁和,我不接受婚后分居。”
一句带着强势意味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温柔的。眼神里的占有欲却藏不住,他盯着祁和的侧脸:“你怎么想?”
祁和心想,我也没想过要婚后分居。
她没有直言,而是反问:“那为什么晚上要睡沙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段舒怀指正她,但没有停下,继续回答她的问题:“怕在房间睡会影响到你,让你不自在。”
祁和了然,应着:“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一来一回,又到了段舒怀提问。
“想办婚礼吗?”
和上次坦白局完全不同的程度。
这次的段舒怀,像卸下羊皮的狼,侵略性十足。
祁和呼吸慢了一瞬:“不知道。”
办婚礼需要时间,要见各种各样的亲戚,复杂冗长的流程让她觉得疲惫。但想到婚礼上站在自己身边的是段舒怀,好像又可以了。
最主要的是,她很想要一段和段舒怀有关的、庄严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婚礼上,她会和段舒怀牵着手,宛若世间最亲密无间的恋人,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交换只属于彼此的戒指。
幻想总是趋向好的一面,像一座大山,无法在同一时刻承受太阳过分的慷慨,阳坡背对着的便是阴坡。
祁和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份不清不楚的婚姻也需要一份表面的婚礼吗?
迷茫如烟气,一缕一缕往外,持续了很长时间。
段舒怀究竟在想什么呢?
或许他什么也没想,他就是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尽力让一切看起来正常,努力包装得完美。
就好像,两人已经相爱了很多年。
这份婚姻也不是临时起意。
“我们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去准备。”
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两个人工作都忙,而且段舒怀回国不久,事业还没稳定下来,此时办婚礼太过匆忙。
段舒怀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祁和觉得段舒怀可能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因为他语气听着闷闷的。
又开口解释:“我是觉得现在办婚礼太早了,第一是我们工作忙,没时间去准备一个这么大的项目。第二是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双方家长应该也不会赞成这么快办婚礼。”
“知道了。”
祁和见他的表情还是不对:“可能我还是没表述清楚,我是想先顾着手头的事情,然后——”
说着自己也卡壳了,不知道怎么该表达。
“我知道,”段舒怀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们要办婚礼,但是时间会晚一点。”
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祁和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别处。
段舒怀刚才的动作太温柔亲昵,像在摸一只猫,轻轻地,慢慢地,让人轻易就沦陷。
见她缩起脖子,呆呆的。段舒怀弯唇一下,提醒道:“该你问了。”
想问的问题不少,但选定一个并不容易。
祁和举棋不定,太过试探的不敢问,怕扰乱两人之间的天平。太浅显的又觉得不用问,显得不上心。
最后她挑了一个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
“为什么要给我转钱?”
“离海广场的那顿饭,是我要请客的。”
“你之前也给我转了钱。”
段舒怀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叫她的名字:“我学你的。”
这一点猜对了。
“那我们结婚之后,生活上的花费要分开来算吗?”祁和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而段舒怀说了又好像没说:“你觉哪种方式更舒心,就按哪种方式来。”
“你没有想法吗?”
“我们家你的想法优先。”
“……”
隐约其辞,模棱两可。
祁和微微侧过身,看他的眼睛,要他说一个答案:“说一下你的想法。”
段舒怀忽然就笑了,不知因为什么。
这个笑,随性,散漫,又柔和,让人挪不开眼。
“感觉下一秒你就要说,回答得不错,请坐。”
上课时,祁和不会用这种语气,会更冷淡一点,而不是满心满眼含着期待想要对方一个回复。
但她并不介意顺着段舒怀的话往下:“回答不出来要扣平时分,这位同学。”
段舒怀往后靠了靠,懒懒的姿态,语气却很认真:“不分开,到那时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们。”
然后他伸出食指点了点祁和的鼻尖:“回答了可以加平时分吗?祁老师。”
心脏似有电流穿过,瞬间迸发出一阵酥痒。
段舒怀的眼睛很亮,像一片湖水,让人一眼就能跌进去。祁和招架不住,下意识寻求遮挡物,但手边什么也没有。
最后她伸出手,虚虚捂住段舒怀的眼,阻隔他的视线:“……已经加好了。”
像逃一样,祁和掀开毯子从沙发上离开:“我想睡觉了。”
“嗯,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段舒怀依然坐在沙发上,扯了扯快要掉在地面的毛毯。
但是祁和没有任何动作,好几秒过去,她依然站在这。
“最后一个问题。”祁和眼睫轻眨,像是耗费许多勇气才问出口的,又掩饰得很好,如同恋人间最普通不过的询问。
“说一说你眼里的我吧,我……想知道。”
其实段舒怀之前说过的,在两人从水族馆离开之后。但祁和不满足,她想再听一遍,又实在好奇在这样正式的提问下段舒怀的回答。
可惜祁和的演技破绽太多了,段舒怀去牵她的手:“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没有,”祁和任由他握着,“只是想知道。”
段舒怀看了她好一会儿,答道:“像一只生活在冬天的小猫。”
没有想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被牵住的手指松了松,完全搭在段舒怀的手心上,祁和问:“为什么是冬天?”
一贯呈现出来的柔和外表与温吞性格,积年累月的伪装使她驾轻就熟,扮演像猫一样温和的人。但是这句话的前缀她不甚明白,为什么是冬天?祁和有一瞬间的惶恐,段舒怀觉得她冷漠吗?
段舒怀说:“因为感觉你踩了很多雪。”
像被冬天困住的猫。
一只孤单又坚韧的小猫。
这天晚上两人还是一起睡的,原因是祁和进房间前拿走了段舒怀的枕头,告诉他自己睡眠不浅,不会被他影响到。
段舒怀是无副作用的安眠药。
前半夜的思绪如潮水退去,祁和睡得沉稳又踏实。
以至于她完全不记得第二天是周六,睁开眼看到段舒怀的侧脸时还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保持着睡醒的姿势没有动,祁和安静的、用欣赏艺术品的眼神端量着他。
段舒怀的五官分明,鼻梁很挺,侧着看过去尤为明显,为整张脸添了几分硬朗。
原来造物主也是会偏心的。
祁和的目光只属于段舒怀一个人。
某一瞬间她生出一个自私的想法,要是时间定格就好了,段舒怀会一直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没过几分钟段舒怀就醒了,睡眼惺忪地看了祁和一眼,声音带着沙哑:“怎么了?”
眼眶忽然有些酸。
祁和觉得愧疚,段舒怀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她?
如果祁智平找到段舒怀,将破败如烂泥的一切扔向他,到那时,苦心经营的一切会彻底崩塌。
她和段舒怀就什么也不是了,别说结婚,“普通朋友”的关系都会给他增添负担。
“嗯?”
见祁和没动静,他哼了一声。
“我在想,怎么开口和我妈说我们要结婚了。”
段舒怀笑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直接说,我会陪着你。”
中午段舒怀点了外卖,因为祁和想吃薯条,他还不会炸。饭后祁和一个人进了房间,给林清打了电话。
听声音不难感受到林清现在心情尚佳。
简单的问候之后,祁和没再说其他的,直奔主题:“我要和段舒怀结婚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
要不是手机持续有电流的滋滋声,祁和几乎以为电话被挂断了。
“你想好了?”林清的语气沉了几分。
“想了挺久的,他刚回来就和我说过,想以结婚为目的和我交往,我当时应得稀里糊涂,这一个月里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情,”祁和语气逐渐变得肯定,“然后发现,我也挺想和他结婚的。”
“会后悔吗?”
“不会。”
林清心情有些复杂:“你想好了就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会一直支持你。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你能理解吗?”
“能。”祁和温声说:“如果要和段舒怀通话,先和我说一声。”
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林清道:“等之后吧,我先和书微聊聊。”
电话挂断后祁和去了客厅,段舒怀坐在沙发上,他没看手机也没看电视,只是安静在等祁和。
“还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上去胜券在握的人声音也会因为紧张而颤抖。
祁和笑了一下,点点头。
明白了她的意思,段舒怀走过来,指尖蹭过她的发丝:“可以抱一下么?”
没等祁和说话,他就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头埋在她的肩窝上,发出一声喟叹。
祁和微微晃神,从这个拥抱中品出一股难言的意味。这种类似“满足”的情绪,源自于她,还是段舒怀?
……是自己吧。
祁和不确定地想,在前提条件是结婚的情况下,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只会是她。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拥抱。
但这次的拥抱是踏实的,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祁和后知后觉感到害羞,转移着话题:“你爸妈那边,要我去说吗?”
“不用。”
段舒怀说:“我爸妈都很喜欢你,知道我们结婚会很开心。”
段舒怀瞳仁很黑,深邃又多情,看人时容易让对方产生被温柔注视着的错觉。
“那你……”
那你呢,和我结婚你开心吗?
迟迟没有等来下半句话。段舒怀问:“要说什么?”
“没事,”祁和摇摇头,轻松一笑,“就是觉得,挺好的。”
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就挺好的。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你说的‘挺好’,指的是什么?”
祁和没有隐瞒,既然到了结婚这一步,没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她如实说:“和你结婚。”
本以为段舒怀听到后会笑。
但没有,他眼里闪过一丝祁和看不懂的情绪:“那我还得再努力一点。”
“什么?”祁和有些茫然。
段舒怀:“希望你下次说起和我结婚这件事,是‘很好’而不是‘挺好’。”
贪心的人总是斤斤计较。
他要祁和百分百的肯定,而不是有所保留。
“你真的……很会谈恋爱。”祁和的眼神不知道该落在何处,四面八方都被段舒怀占据。
段舒怀弯唇一笑:“可以划一个范围,不是很会谈恋爱——”
“——是很会和你谈恋爱。”
在时限即将结束的关键时刻,段舒怀来势汹汹。戴上的面具被撕开一角,收敛的、伪装的表象随之抛在身后。
“知道了。”
祁和重复一遍,心脏随着反复的肯定而强烈跳动:“是和我。”
段舒怀满意了,问她下午有没有安排。上次在顾一阳那做的杯子还没上色,正好今天两人都有时间,可以一起去。
“可以,”说一半又改了口,“明天吧,我今天下午……要回学校一趟,有点事情。”
“我送你。”
“不用麻烦,坐地铁很快。”
段舒怀盯着她看,叹了口气。
“不会麻烦,是我想送你去。”
话里透着几分坚决,祁和莫名感到心虚,眼神不自觉闪躲着:“好。”
两点整,师大门口。
下车前段舒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祁和说吃面,普通的清汤面就行。
段舒怀应着:“回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这次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说自己搭乘地铁很方便的话。
下车后祁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等段舒怀的车消失在路口时她又折返回来,打车去了另一处。
目的地离师大不远,祁和来过很多很多次。
又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几年过去了,诊疗室的装潢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绿植摆放的位置也和之前分毫不差。
游川走过来,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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