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南说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平淡无奇却又命中注定。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从南川飞往北城的FM3750次航班即将开始登机……”

他穿着一身全黑的商务西装在凌晨五点的候机大厅显得格外突兀，额头的刘海碎发遮住了他眉眼间的疲态。

顾思南收回手机朝登机口大步走去，登机后，便靠在座椅后背合上了双眼。差不多要睡着的时刻，他倏忽感觉机舱内的光线弱了许多，像是有一道人影覆在他的脸上。

“小姐，您好，我来帮您放吧，您先坐好。” 在一堆嘈乱声中，有一道声音像缓慢流动的泉水淌进了顾思南的耳朵里，温柔又清亮。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可他实在太困，终究是没有舍得睁开眼。

直到飞机落地，顾思南也算是在飞机上勉强休息了两个小时，他没有急着起身，宽大的手掌覆盖住额头，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上的青筋因揉转着太阳穴而隐隐凸起。

乘客已经陆陆续续下了飞机，空乘在做最后的航后清仓。

“先生，您好，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一道纤细的身影停在他的斜前方。

“不用，谢谢”，顾思南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一只红色皮质腕表以及细长白皙的手指让他眼神停滞了片刻。他抬头，俩人正好目光交汇，有那么几秒，顾思南就这样毫无预料的就跌进了携着星子的眼眸中。

那是他们机缘巧合下的第一次相遇，二十七岁的顾思南和二十五岁的林沐夏，萍水相逢而后镌心铭骨。

顾思南拿起外套起身，客舱瞬时变得狭窄逼仄，就算是有一米七二的林沐夏，站在他身后还是矮了有差不多半个头。

“好的，祝您旅途愉快”。林沐夏礼貌地待他先走。

来南城本就临时决定，电脑包和手机就是顾思南此行的全部行李。他下飞机后直奔地下停车场。

也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早上还没睡醒，明明他定位的是B区上车点，在拐弯处司机硬是毫不犹豫向A区拐去。好在司机态度还是很好，操着一口标准的北城口音，电话里紧忙道歉，让顾思南等一会，自己马上就赶过来。

上车时，他余光好像瞥见了一抹高挑的身影，可司机的鸣笛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坐上车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探去，是恍惚了吧，他回过身来。

下一秒，林沐夏从后备箱处走了出来：“走吧，师傅”。

两辆车前后驶出停车场，一南一北。

*

林沐夏刚回到出租屋，就收到凡凡的夺命连环call：“夏夏，江湖救急”。

“又要我去当礼仪小姐？”林沐夏早已习以为常。

“嗯，我又被人放鸽子了。”许凡委屈道。 “那女生半小时前才和我说男朋友住院了，她得赶过去。去他大爷的，以后有对象的人我一律不招了。夏夏，快来救小的一命吧。”电话那头几近哀嚎。

“凡凡啊，你知道我今天飞的早班吗？”林沐夏疲惫又无奈。

“夏夏是全世界最好的天使！专门来拯救我这等凡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地址发你手机上了，12点前到哈！超级爱你！”许凡说完便撂了电话。

林沐夏还是换了身简单的薄卫衣打车去了会议中心。

一个小时的车程让林沐夏可以小憩一会儿，她歪靠在后座椅处，车窗挡住了她大半张脸，窗外的和光交替落在她线条流畅的侧脸上。五月末，北城已悄然露出夏天的触角。

车行驶至五滨大道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从高架桥上下来，一同湮没在这风光旖旎的北城之中。

下车后，林沐夏被许凡直接拉去了换衣间。

“啊！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一样的体重为什么你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许凡看了眼换好工作服的林沐夏发出了悲催的惨叫：“我以后结婚绝不请你当伴娘！”

就是很普通常见的旗袍，但正好掐出了林沐夏的腰身，侧边开叉到大腿，踩上高跟鞋后，一双又白又直的大长腿若隐若现。

林沐夏瞪了眼许凡：“你敢哦！走啦，带我先去会场看下”。

会场内，许凡简单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便去了后台调试设备。林沐夏觉得时间尚早索性先去了趟洗手间。

她站在镜子前，摘下手表，反复冲洗自己的手。许凡吐槽了她很多次，说是每次看她洗完手，感觉下一秒就要进手术台。

她抽了两张纸擦拭干净，对着镜子重新挽好头发，把额头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标准的鹅蛋脸，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着装没有问题后又返回了会场。

没过多久，顾思南出现在洗手间的拐角，他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醒了醒神。

他走出洗手间没几步，就撞见穿着工作服的女生着急忙慌地迎面小跑过来，对方带动的微风轻轻佛过他的手臂，俩人擦身而过。

林沐夏仔细检查了遍洗手台：“刚明明摘下来就放这了，就这么一会怎么……等下！”她终于是想到了什么，立马跑了出去。

“先生，请等一下”，林沐夏喊住了他。

顾思南站住回头望着她走近。

那是顾思南第一次好好地、认真地看林沐夏——简单素雅的白色旗袍，橙色珠子纽扣点缀，显得她身姿修长，白皙的脸盘因刚刚的跑动带着红晕。最抓人的是那双如小鹿般的眼睛，温柔而明亮。

他感觉被卷入了一场旋涡，难以出逃。

“不好意思，请问您刚刚有没有在洗手池旁看见一只红色的手表，小长方形，金色框的？”林沐夏带着些许喘，尽可能简短的描述出手表特征。

顾思南一怔，掏了掏右边口袋，缓慢的张开手掌：“这个吗？”红色的手表躺在他的掌心。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嗯嗯，是！我刚洗手摘下忘记拿了，谢谢。”

“没事，我本来是准备给工作人员的”，顾思南把手表递给她。

“真的很谢谢您”，林沐夏接过手表，几乎是90度鞠躬致谢。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林沐夏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处。

后来许凡借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这句总结道，‘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林沐夏此生中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

来电铃声把顾思南拉回神，手机屏幕显示‘段桉’。

说来也巧，段祟桓和顾裴之都在同个研究所上班，顾思南和段桉又是同年生，俩人便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

段桉是四月份出生，那天正好是谷雨，本应该是“雨生百谷”，想着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孩，但没想到是“雨生恶童”，天崩地雷，天天上房揭瓦。

顾思南是八月份，正好是盛夏，许是天气太热，大家不愿出门，又或是顾家夫妇太想要个女儿，所以顾思南出生时一点都不像其他婴儿黝黑，反倒是皮肤白皙，甚至医生一开始看这模样都以为是个女孩，但没想到下面是个带把儿的。

顾思南接起电话，连‘喂’都省略了，简单明了问：“到哪了？”

“快了，大概十分钟就到，路上有点堵”。

“嗯，我在大厅等你”。

十分钟后段桉果然准时出现在大厅，他把参会证递给顾思南：“那投资人见的怎么样？”

“别提了，还没你靠谱”，顾思南一提到昨天的事情脸立马垮下来。

“现在知道小爷我的好了吧？”段桉嘚瑟，可没走两步又瞬间换脸：“顾思南，你什么意思，瞧不起谁呢”。

顾思南嘴角牵起玩味地笑意。

“等会送我回家啊，我车送去保养了”。

顾思南还未回话，倏忽慢下脚步不经意间绕到段桉的右侧。段桉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听见没啊？”

顾思南目不斜视，淡淡地“嗯”了一句，算是知晓。

临近会场门口，顾思南刻意放慢步子，把参会证递给林沐夏，从他的视线上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自然弯翘的睫毛被头顶的光线投下的阴影。

“先生您好，您的座位在靠左手边的B区”，林沐夏把参会证归还，然后侧身，伸出右手引向B区座位处。

顾思南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听见她轻声地说了句：“刚刚，谢谢。”

他颔首，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顾-思-南’，林沐夏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

随着会场里面主持人声音响起，“尊敬的各位嘉宾，下午好！欢迎各位莅临此次的云舟论坛……”站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林沐夏终于可以去换衣间休息会。

只是她还来不及进去，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了许凡的呼唤，“夏夏，来下会场后台，帮忙递个话筒”。

“好，马上过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提起精神。

后台在会场相邻的房间，中间是双开门作为连接，一块标志性的红幕布遮挡。还记得是到高中的时候，林沐夏才第一次看见有舞台的汇报厅，也是一块这样子的红幕布作为背景，汇报途中，偶尔有人掀开幕帘她才知道，原来后面别有洞天。

林沐夏尽量让自己的高跟鞋不发出声音，她扫视了一圈，发现了在角落里蜷着腿坐在地上抱着电脑的许凡。林沐夏站在她身后轻轻捏了下她的肩膀。

尽管是这样还是吓得许凡一颤，她转过头看到是林沐夏后又呼出一口气。

俩人交换下眼神，林沐夏指了指了连接会场的双开门，许凡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感谢的模样。

棕色木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幕布和门之间留有半米的间隙，足以站住一个成年人。她轻轻关上门，然后蹲下身子掀开红幕布的一角，缓慢挪到会场舞台旁的角落里，这个地方没有光线，观众一般很难注意到她。

台上的嘉宾也不知是业内哪个大佬，看样子应该也是年过半百，正慷慨激昂的说着对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行业趋势。可她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前沿科技，眼皮子都快打架了，但出于职业素养，还是面带微笑的守在舞台一侧。

“非常感谢马老师的分享。我们都知道马老师的时间是很珍贵的，那我就不在这里占用大家的时间了，有想要和马老师探讨的可以举手示意了”。主持人话毕，台下观众‘咻’地举起手。

看来台上这位嘉宾确实是业内泰斗，林沐夏心里嘀咕道。

“好，左手边第三排穿白色西装的男士”。主持人扫视一圈最终选定幸运儿。

林沐夏看下观众席，嘴角突然抽搐了下，她显少有这种表情管理失控的时候，因为这位幸运儿实在是太炸眼了！

放眼望去，参加这次论坛的大多都是穿着深色系的西装外套，女士最多也是素色长裙，而这样的亮白色西装——近乎于新郎服的西装外套在一群乌泱泱的观众中堪称是鹤立鸡群。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顾思南身后处，只有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朝他走来的林沐夏。

从舞台到观众席有多远呢？

12步。顾思南看着林沐夏从舞台旁走到第一排观众处，他的心跳跟随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跳了12下。

在上阶梯时林沐夏停顿了半秒，俩人眼神交汇。但她很快恢复神情，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短暂的眼神变化只有顾思南捕捉到了，电光火石之间像是独属于他们俩的密语。

“兄弟，你不会是被投资人给气傻了吧？听马老师的演讲都能笑出来！”段桉凑近他耳边说道。

顾思南难得心情好，配合道：“你没事老这么关心我干嘛？你不会真……咦”。话毕还露出一副我不爱男色的神情。

段桉冷笑一声，朝后头观众望去。

关于后面的提问，顾思南已经听不进去了，林沐夏就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早晨的那道身影好像又覆在他身上。

段桉调侃他笑什么，他笑了吗？他自己都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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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2下心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