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弗鲁瓦踩着蝴蝶般轻快的旋律,矫健若丛林中的小鹿,轻柔似傍晚的萤火。
皇帝这位蹩脚的猎人,吃力地跟随他的步伐。
在迷离的灯光下,整个舞池都仿佛浸泡在白葡萄酒中,皇帝如一块冰,在幸福的酒液沉浮。
翩跹间,整个世界都模糊成未洗出的电影胶片。
若弗鲁瓦伸手拂去弗朗兹眉间的汗滴,侧首轻笑。
弗朗兹抵着若弗鲁瓦的额头,酒气熏在两人脸上。
“我无需闭上双眼,就已经进入梦乡。”弗朗兹喃喃道。
在场的欧米伽既痴迷于皇帝的英俊潇洒,又见愧于若弗鲁瓦的绝世容光。
一曲毕,乐师完美地拉出最后一串音符。
若弗鲁瓦立定,轻轻推开皇帝,站回欧米伽和贝塔的队伍,与阿尔法们遥遥相对,屈膝行礼。
“母亲!”皇帝回头,笑得灿烂,眼中光彩如旭日东升。
皇太后起身道:“诸位大人,我有事宣布。”
皇帝冲入人群,拉住若弗鲁瓦的手,站在皇太后面前。
“我身为皮乌斯大公的长子,逝去的米利安大公的兄长,有权起诉亚历山大·威廉,侵占厄若斯提克家族的产业!”皇太后示意秘书将账单复印件传递到每位贵族的手里,连詹姆斯、久洛这样的年轻人都有一份。
“什么?”皇帝惊慌失措,像被铁钩拉下马动弹不得的骑士,“不……我要向若弗鲁瓦……”
“亚历山大还暗中资助匈牙利的叛乱分子。”皇太后朗声道。
若弗鲁瓦气急了,一时说不了话。
亚历山大脸色惨白,强装镇定:“这些都是诬陷。”
若弗鲁瓦护在母亲身前,恶狠狠地瞪着太后。
皇帝宣布舞会结束,命众人解散。
情势变化如疾风骤雨,詹姆斯和久洛一时没有转圜过来,但二人本能地上前想站在若弗鲁瓦身边。安德拉希大人硬生生将他们拖走。
“放心,”皇帝走到若弗鲁瓦面前,隔着朦胧水雾,与他对视,“我会处理好。今晚你好好休息。”
“母亲,请到书房来。”皇帝道。
皇太后走进曾属于他弟弟,他父亲的书房。他的祖父所猎的雄鹿的头,还挂在墙壁上。
“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皇帝来回踱步,“你让我选择厄若斯提克家族的人。我选了若弗鲁瓦。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若弗鲁瓦的母亲是匈牙利王室的旁支。如果你娶了一位有着匈牙利血统的人,那些叛徒会再次蠢蠢欲动。皇后,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更是帝国的另一位统治者。你觉得若弗鲁瓦能胜任吗?他喜欢的是歌剧,骑马,不是演讲和军队。”
“我是皇帝,我可以通过枪炮维系帝国的稳定。如果若弗鲁瓦无心政事,我可以更辛苦些。我可以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皇帝强硬道。
“你真的不愿意再考虑一下吗?你根本都不了解若弗鲁瓦。”
“我已经耗尽心力去了解很多事情:税收,军队,外交,还有一团乱麻的德意志。我愿意将自己锤炼成帝国的一枚精密的齿轮。”
皇太后回想起弗朗兹成为皇帝的那一天,那样严肃沉重,他的长子在奥尔米茨加冕时举起的,仿佛并不是象征日月授权的手杖,而是沉甸甸的手铐。
“你非要和我作对吗,我亲爱的孩子?”
“母亲,请不要威胁我。我不想破坏我们的情谊,我现在是真心寻求你的祝福,”弗朗兹毫不畏惧,直直地对上皇太后刀子般的眼神,“议会有三分之一的贵族听命于你,可另外的三分之二属于我。我要是想强推若弗鲁瓦上后位,你很难阻止。”
皇太后沉默,不见喜悲。
“我知道,您会替厄若斯提克家族牢牢把守住皇后的宝座。我们可以达成共识。那位厄若斯提克家族的皇后,非若弗鲁瓦不可。”皇帝双手捧心,比登基宣誓更肃穆郑重,仿佛在对称量心脏的守门人袒露心声。
“也许我现在很叛逆,”皇帝道,“母亲你尽情责怪我,在我身上发泄你的怒火,但若弗鲁瓦现在是我心中的妻子,请你不要为难他。”
“我和弗朗兹是君臣,也是母子,若弗鲁瓦也是厄若斯提克家族一分子,”皇太后转瞬间盘算,“若死磕,伤到里子,得不偿失。何不顺他的意,赚得些敬爱和愧疚,趁此机会最大化我的利益?”
这样想来,皇太后勉强应道:“我可以承认你这次逾矩,但是有条件的。”
皇帝先喜后惊:“什么条件?”
“首先,不论何种场合,我的仪仗地位都要在若弗鲁瓦之上。”
“其次,亚历山大要被丢进你克雷芒叔叔所在的梅尔克修道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足维也纳一步。我们的小皇后,离叛徒越远越好。”
“最后,若弗鲁瓦三十岁前,他的孩子都要由我抚养。”
第二天,皇室宣布皇帝弗朗兹与大公若弗鲁瓦订婚。
菲利普一夜未眠,将打湿的枕头藏好,起床照顾小兔子。
他小心翼翼地拿蒸汽蒸的热帕子裹住幼兔柔弱的身躯,用小汤匙喂它们奶。
“太后?”菲利普起身。
皇太后抬手示意菲利普坐下:“我们要回维也纳,会带上若弗鲁瓦和他母亲。”
“我能带走它们吗?”
他盯着在垫满棉花和干草的铜盒子里摸爬滚打的兔子们,浅笑道:“当然可以,亲爱的孩子。”
菲利普笑而不语。
“我心里还是很中意你,不仅仅因为你的母亲同我交好,更是因为你端庄自持,心细如发,既耐得住寂寞,又能处事能力。”
“可是表哥更喜欢若弗鲁瓦。”
“政治联姻,有爱是奢望,多少皇室夫妻貌合神离?就拿我自己说吧,我没有一天爱过弗朗兹的父亲,但还不是过了那么多年吗?”
“我知道,叔叔您信任我,但是……”菲利普敛眸,抚摸失去母兔的兄弟,“若弗鲁瓦是我的弟弟,是除了父亲之外,与我最血脉相连的人。既然表哥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和若弗鲁瓦争呢?”
“若弗鲁瓦天性烂漫,不适合宫廷。各居其位,才最好。”
“若弗鲁瓦会长大,他终有一天会成熟起来。”菲利普道。
“成熟不等于成功,长大不等于成长为合格的皇后。”
仆人已经收拾整理好行礼,只待皇太后一声令下,即可启程返回。
皇太后在廊下遇见得意洋洋的亚历山大。
“今后我们就是亲家了。”
“去找小亲王,”皇太后吩咐下人,随后对亚历山大冷言,“别以为若弗鲁瓦可以救你。他没能力,也没必要。一到维也纳,你就会因为挪用厄若斯提克家族的财产援助叛徒而被砍头。”
“天下母子,哪一对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遭殃,若弗鲁瓦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亚历山大问,“如果没有你这个好母亲,弗朗兹能登上皇位吗?若弗鲁瓦救我,也是在自救。”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卑鄙,”皇太后鄙夷道,“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否则你早在虐待菲利普的时候就得游街示众。如果不是你痴心妄想,推若弗鲁瓦当自己的战马和长枪,我也不会和你撕破脸。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亚历山大也不伪装,“只怕这句话我要问你,先皇是如何‘意外失足’掉入池塘被淹死的,你心知肚明。”
“先皇痴傻如稚子,人尽皆知。多少小孩子不懂事掉入湖里被淹死?”
“稚子还能让你怀两个孩子?看来传言是真的,只怕弗朗兹和马西米连诺的生父,是那位英年早逝的莱希施塔特公爵吧?”
皇太后怒极反笑。
他懒得和恶毒又愚蠢的人多费口舌,就像在路上不小心看见一坨狗屎绝不会去瞧第二眼。
“继续说吧,趁你还有舌头,”皇太后道,“关于我弟弟死后,他的私生子们一个个意外身亡的事故,我的调查也有了些进展。杀人偿命。现在唯一让我纠结的是,该把你分尸扔进哪一条下水道里。”
菲利普回家预备接受求婚时,是雾天,离开却是一个大晴天。
阳光经峭壁折射,散发出绚烂的光彩。
阿尔卑斯山巅的积雪如同酒杯逐渐融化的浮冰,渐渐消逝在若弗鲁瓦的视线。
山涧溪流潺潺,微凉的风吹拂在若弗鲁瓦的脸颊上,微微发热。
黄昏落幕,皇帝下令,留宿修道院。
修道院掩映在树林中,窗户狭小,砖、屋顶和场地都是灰蒙蒙一片。
若弗鲁瓦望着高高的围墙。
“连落日余晖都爬不进来,何况春风落花呢?”若弗鲁瓦目送廊下人偶般的修士离去,心生怜悯,对走到身边的皇帝柔声道,“修道院大都如此苦闷,为什么不多设娱乐呢?难道几出歌剧就能让人背教忘神吗?”
“他们就是舞台上的演员,以苦修为舞步,以缄默为台词,唱一出对神的赞歌。”皇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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