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栩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啤酒放在桌子上，一一起开，递给宋观一瓶。

“可以跟我说说吗？”江栩收起了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宋观盯着面前的啤酒瓶子，喝了口酒平静的说： “其实也没什么，几句话就说完了。我小时候没人要，她和舅舅收留了我，前几年舅舅走了，前几天她也走了。”

确实是几句话就概括了，但给了江栩不小的冲击力。他的家庭氛围和睦融洽，从来没想过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竟然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甚至，收留宋观的人都不是爷爷奶奶，而是舅舅和舅妈。

“所以，你之前总是出差……”江栩没说下去。

宋观点了点头：“下了几次病危，我去医院了。”

江栩不能理解。宋观这么优秀，竟然没人要他，现在为数不多的亲人也相继离世。可他从宋观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宋观甚至比他还要平静。

“你……还好吗？”江栩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宋观摇了摇头，江栩以为他在强撑着，刚想安慰他，宋观却说：“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江栩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不知道宋观到底经历过什么，但短短几句话足以说明，他不好，他从小就很不好。

然而这种“不好”甚至都不是他能想象的，更遑论安慰。他的安慰对宋观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陪着他，抱抱他。

江栩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起身想要抱一下宋观，被宋观躲开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江栩怕他误会，解释道。

“我知道，江栩。”宋观看向他，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却还是没开口。

江栩很确定宋观对他有意思。宋观的眼神骗不了人，望向他的时候总是柔和又温暖，他一眼就能看到被宋观深藏进眼底的喜欢。

但他总是抗拒江栩的触碰，甚至靠近。江栩觉得宋观的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自己也从不敞开。

那天过后，江栩仔细观察了宋观几天。他还是以前那副样子，对什么都平平淡淡，不悲不喜，只有江栩故意气他的时候，他的情绪才会有所起伏。

“你总盯着我干嘛？”

宋观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感受到一道如炬的目光射在了他的身上，他实在受不了了。这几天无论干什么，江栩的目光都一直黏着他，吃饭、画画、甚至上厕所。

“我怕你想不开。”

“那你一直盯着我我就能想开了？！”

江栩确实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是不能，但是：“能防止你想不开。”

“放心吧，我要是真有心想死，也不会让你知道的。”宋观坐到画架前面开始画画。

“不可能，我肯定能发现。”江栩信心满满，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宋观，宋观微妙的情绪变化他还是能捕捉到的。

宋观闻言没有反驳，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江栩是个嘴闲不住的，见他没有说话，又另起一个话题：“马上要开学了，正好游客也少，咱俩去玉龙雪山吧？我还没去过呢。”

宋观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已经被坑了太多次，不敢轻易接江栩的话，先抛出疑问：“你之前跟你同学没去？”

“没有，他高反。”江栩走到吧台前磨了两杯咖啡，递给宋观一杯。

宋观接过咖啡想了想，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江栩晚上回家就开始兴奋的收拾行李，乱七八糟的带了一大堆东西。甚至在宋观去卫生间的时候也要迫不及待的询问他建议。

“宋观！”江栩“砰砰砰”的敲卫生间门。

“干什么？”里面传来宋观无奈的声音，“我在洗衣服，等一会儿。”

“你说我带什么衣服好？”江栩扯着嗓子喊。

里面传来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宋观没有听见他说话。

于是江栩回房间了，准备等一会儿再下来问。坐立难安的等待五分钟，江栩实在坐不住了，拿着衣服再次冲到楼下，这回直接打开卫生间门。

“宋观，你看这件行……吗？”江栩傻眼了。

宋观正在洗澡。

“出去。”宋观声音少见的带了怒意。

“对对对不起，我以为你洗完衣服了。”江栩一边毫不真诚的道歉，一边上下扫视宋观。

啧啧啧！这身材！不敢想不敢想……

“出去！”宋观压着嗓子重复一遍。

江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但还是关上门走了。

上楼的时候，他边走边想，感觉宋观真的很奇怪。有时候，江栩无论做了多么过火的事情，宋观都只是淡淡一笑，由着他闹。但有时候，比如刚刚，他只是不小心看到宋观在洗澡，他就勃然大怒，好像被视奸了一样。

江栩走后，宋观条件反射的反胃，抱着马桶想要吐。但他今天只喝了一杯咖啡，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无力的靠在墙上，任凭水流从头顶冲刷下来，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宋观终于洗完了。江栩一直在房间盯着，见他出来，赶紧下楼跟上。

“对不起。”江栩这回是诚心道歉，他带着歉意的目光看了一眼宋观，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又问道：“你怎么了？”

宋观轻轻摇了摇头。

江栩跟着他进了家门，满脸担忧：“你没事吧？”

宋观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本就低沉的嗓音中现在又带着一点哑：“没事，胃有点不舒服，我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你怎么又胃疼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江栩更着急了，掏出手机就准备叫车带他去医院。

“真的不用。”宋观按住他的手，垂下眼睛看他，江栩脸上的担心被他收入眼底，安抚的对他笑了一下，“听话，你先回去，我休息一会儿就去帮你收拾东西。”

江栩见他坚持，没再强迫，只说：“那你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啊。”

宋观点了点头，关上门，走到沙发前躺下，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把手搭在眼睛上，眼泪无意识的往下掉。

他已经很久没流过泪了，以为自己早已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自从江栩突然闯进他的世界，他的情绪渐渐变得丰富，喜怒哀乐都会被江栩牵动。他以为，他正在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直到刚刚，江栩看到他洗澡时他又开始反胃，他才发现，不可能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正常。

他甚至有点儿可悲的想，虽然戒同所手段恶劣，但效果还是很好的，成功的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和男人相爱。

被他爸送进去的那几年，他如同深处炼狱。小电影每时每刻都在循环播放，那时他也就十六七岁，没法儿不对那些影片起反应，而起反应的后果就是被电击。

除此之外，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他，断水、断食、殴打、喂药，用尽各种暴力手段，直到他不会再对那些东西有任何感觉。

他眼看着那些已经有爱人的人眼中只剩下绝望和恐惧。爱人的脸被替换进小电影，他们一次又次的被电击，一遍又一遍的被问“你爱不爱他”……

那时宋观绝望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只是跟家里出柜，还没有喜欢的人，不然他肯定当场就疯了。

后来他终于麻木，不再对任何事情有情绪上的波动，他被放出来了。

刚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男生会害怕发抖，和男生靠的太近会条件反射的呕吐。他只能远离周围的一切人和事，让自己最起码看起来是正常的。即使大家都说他清高、不合群。

第一次遇到江栩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吸引。江栩有他向往的一切，良好的人际关系、乐观开朗的性格。也就是那时候起，他学着慢慢改变，开了间画室强迫自己与人交流，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但显然，上天不愿意放过他，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咚咚咚”

江栩又来了，宋观摸着黑去开门。

“我给你拿药。”江栩递上胃药。

宋观没接，一把把江栩拽进门，在黑暗的环境下忍着反胃抱住了他。

“让我抱一会儿……”宋观的声音比刚刚更哑了，身上还在微微发抖。

虽然江栩也很想和他拥抱，但宋观太不对劲了，他无暇顾及其他：“你先吃点药。”

宋观手抚上江栩的脸想吻住他，让他不要说话，但是不行。

拥抱已经让他很难受。

江栩见他不说话，只好回抱住他，脸埋在他身上，闷闷的说：“别让我担心，好吗？”

宋观在黑夜里无声的点头，松开他说：“走吧，去看看你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不去了，行李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想这样抱着你。”江栩不肯松手，埋着头用力呼吸着宋观身上好闻的味道。

沐浴露是他买的，檀香味，他觉得特别适合宋观。

但宋观太难受了，他想吐，快忍不住了。

他用了点力从江栩手中挣脱出来，说：“那你先去看看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下厕所。”

江栩恋恋不舍的松手，打开灯去餐厅给宋观倒一杯水，等一会儿回来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