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见鬼。
祁扬默了两秒,刚准备把手机摁灭,微信又弹出了新消息。
裴贤:祁扬,我们好好谈谈。
真见鬼。
一个接一个,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赶着趟儿,祁扬有种被散落在外的债主一起找上门的感觉,他一个都不想见,也不明白他们在决定和自己断了之后为什么又这样反复。
人和人的关系就应该是单薄而简单的,深交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东西,把秘密交给对方,等于把后背交给一个不知是否藏有尖刀的人。
再联系的意义是什么?祁扬想不到。
他看着手机锁屏界面,发了很久的呆,视线上移才发现今天是一号了。
看着躺在通讯录里一月一通的电话号码,祁扬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直接拨通过去。
接电话的照旧是固定的护工阿刘,时间很长了,祁扬对她的声音很熟悉,也熟稔地在阿刘说“你好”后,礼貌地接:“您好,我是祁扬,我妈最近还好吗?”
阿刘回头就看到躺在椅子上,戴着眼镜看书的程雪松,女人在大病一场后看上去上了些年纪,头发却依旧乌黑,每个月都要定期染,看见白发就要再疯一场。
她记得六年前程雪松刚入院时的模样,蛾眉皓齿,卷发红唇,保养得当,彼时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也能一脸骄傲地在无人的时候对她发疯似地炫耀:“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吗?你看我的脸,你看我,你一定猜不到的。”
阿刘是因为性格温和又有经验才被选来陪护,顺着说了句:“三十。”
程雪松高兴极了,笑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砸落在盖在腿上的被面,她迫切地找来镜子,在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后,左右两下摸掉眼泪,让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她屏息凝视着自己的面容,又镇定下来:“我都四十岁了,四十二岁,你知道吗?我每次见到星星才会想起来,我都四十二岁了。我这么老了,你看我眼角,好多好多皱纹,我真的太丑了……所以他不喜欢我了,他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曾经我也年轻漂亮,我生完孩子都没有变化太多,现在为什么老成这样了。”
阿刘听到过程雪松的太多胡话,其中包括她提起祁扬时就挂在嘴边的一句“我每次见到星星,就会想起来自己已经老了”。
起初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母子两人在电话里的沟通都很好,程雪松会贴心地问很多生活中的事,像普通的母亲那样,恨不得对孩子的一切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但祁扬大学毕业那年来过一次,走到门口时就开始犹豫,阿刘还充满疑惑,怎么会有不期待见到母亲的儿子?
祁扬推开门后,程雪松的目光就定格在他身上似的,定定地看了很久,祁扬也看了她很久。
祁扬看她泛白的发根,看她虚弱的面色,看她眼中的迷茫,看她露出见到陌生人似的惊恐。
阿刘彼时刚要笑起来,开口说些什么彰显亲情的话,戴着刀鞘的水果刀就擦着自己的脸侧飞过去,直接打在了祁扬下巴上,刀鞘半道脱落,在祁扬下巴留了一道血印。
“滚开,都是假的——”程雪松崩溃地嚎哭起来。
那天之后祁扬就没有在和她见过面,但阿刘知道他依然时常会来,站在远处看一看,看够了就走。
阿刘每次接到祁扬电话的心情都很复杂,这次也不例外,她看了程雪松两眼,然后把手机拿过去递给她:“电话。”
“谁的?”程雪松问,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星星的吗?”
阿刘点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程雪松一把抢过手机,嘴角绽开了微笑,即使祁扬看不见,也能听见语气中的笑意:“星星呀,终于想起妈妈来了。”
她把书打到一边,阿刘过去捡起来,放好书签,重新归位到床头。
“妈。”祁扬说,“最近身体好吗?”
程雪松笑着:“要叫妈妈,怎么每次都得我提醒你?不过小孩子不记事,妈妈也不跟你计较。我最近什么都好,阿刘把我照顾的可好了,你呢?最近辛苦吗?本来就很瘦,不要再累到了。”
“不辛苦。”祁扬说,“我爸留给我的工作都很简单。”
“哦,那就好。”程雪松听到“我爸”两个字,脸色稍微变了些,不过很快又重新换成笑脸:“跟妈妈说说,最近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
祁扬靠在后座,食指一点一点地敲着大腿,他想了想说:“我和一个朋友,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吵了架,以后就不联系了。”
他甚少提起什么朋友,程雪松感到意外,“什么朋友?”
“挺好的一个人。”祁扬说。
“他不喜欢你了吗?”程雪松眉头蹙起来,“他有别的朋友了吗?是他不愿意和你玩了,还是你不跟人家一起玩了呀?”
祁扬听着她的用词,想起了那天在裴贤家的场景,裴贤说“我俩出去玩会”,当时他觉得他俩像被一句话给说小了十几岁。
现在也是,在程雪松嘴里,他像是和小学的朋友相处不愉快了,在这里跟妈妈告状似的。
祁扬没有纠正她,只是说:“性格太像了,不适合在一起玩。”
他也说不上,自己跟程雪松说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
明明程雪松给不了他任何可行的建议,只会把他当小朋友,跟他交代很多吃饱穿暖之类的事情。
“这样子啊。”程雪松陷入了思考,片刻后叹着气说:“性格太像了,不好。”
祁扬没说话。
程雪松突然说:“我和你爸爸,性格就太像了。”
祁扬想说,这不一样。
但却有不太说得出口,他明明清楚的知道,爸妈之间曾经有过的是爱情,裴贤对他的也是。
他沉默,程雪松就继续说:“我跟你爸爸就过不了日子,但他老婆可以,他们确实很合适的。但是也不一样哈。”她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你爸爸是个人渣,你的朋友跟他比不了,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的人渣真的很少见了,他真的是。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去死的,我其实不想再活着了,但我想死在他后面,我想看着他先去死,等他死了之后,我说的话才能被人听见。他声音太大了,大家都听他的,我得等他死了。”
“星星,爸爸死了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难过,要告诉我。”
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事上。
祁扬知道这是程雪松一辈子的心结,这话他听了少说千儿八百遍,无论起初聊什么,最后都会聊到这里的。
他已经能熟练的从里面提取能回答的:“他和我爸肯定不一样,他是个……”
要怎么形容裴贤呢。
祁扬平稳地呼吸着,在此刻空白一片的大脑中试图检索出一个词可以描述裴贤。
“又蠢又固执的人。”
对面像是不在意他的话,安静了几秒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控诉。
祁扬知道,程雪松其实从来不听他说话的。
一直到电话挂断之后,祁扬还是没能把裴贤从大脑里驱赶出去。
他隐隐感觉到裴贤是特殊的,在他有记忆的生命里,在有关爱情的这方面,好像比大家都要特殊。
在即将到酒店的时候,祁扬不知怎么想的,突然给裴贤回了消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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