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灯光间闪不断,反射在金夏琦和钟书祈脸上,使他们的表情晦暗不明。
钟书晛站在拐角看着他们,却因为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而搞不清情况,总之是吵架了吧,怎么看都不像是背着大家在偷偷谈恋爱。
许友沛主理的舞室在上次接的给新晋艺人见面会编舞的活已经走完流程,完成了结算。甲方也在前两天下午把钱转入了舞室的账户,在舞室主理人清算之后,提成和薪酬也转入了各员工的账户。
许友沛忍不了一刻,在当天晚上,就召集朋友在KTV会所进行聚会娱乐活动,群发的,谁来他也不知道,陪他嗨就行,他的交际原则就是,现在不是朋友的以后也会是朋友。
现在整个包间吵吵嚷嚷,说话不喇嗓子是不可能的。
半个小时前,十几个人在围在桌前玩酒桌游戏。
玩到真心话游戏的时候,轮到金夏琦问钟书祈问题。
除非金夏琦他心虚,不然他很少看场合的。
他问钟书祈:“最近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
桌上的都是朋友,都知道金夏琦和钟书祈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并且多多少少知道金夏琦因为这层深厚的朋友关系,在对钟书祈对待朋友态度这一方面有点要求,要求钟书祈多给他点注意,多关切他比别的朋友多。
这种要求绝大多数朋友听来都会觉得有点过分,甚至有些人会觉得奇怪,但是时间久了人也觉得没什么,还当笑话、八卦看。
即使是现在,金夏琦冷下的脸,显得有点凶,熟悉的朋友也只是转着眼睛等钟书祈的答案。
钟书祈先是一愣,圆眼睛睁大一会儿,同时脑子飞速旋转,在意识到自己确实有躲着对方的动机之后,才转着脑子想完美的措辞。
他弯了眼睛笑着,伸手过去捏了捏金夏琦的手,说:“我不是故意的,最近太忙了嘛,学生暑假末补课需求增加不少,而且传统节日和洋节过段时间一个接一个,舞室也忙,我怎么好好跟你玩?”
金夏琦勉强点头。
防止气氛下滑至冰点,朋友们也很有眼力见地在金夏琦点头之后,快速摆好游戏卡牌,继续下一局。
酒桌游戏进入中场休息时间,大家各自散开去玩别的了。
金夏琦感觉自己一起身有点晕,就去了公共洗手间洗脸。
当他从镜子里看见钟书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底涌出一股无缘由的激情,并在钟书祈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定在他身后,与镜子里的他四目相接的时候,变得泛滥。
其实,即使没有被酒精影响,他平常也会这么做的,只要他想到的话。
他拉着钟书祈走出洗手间,来到走廊的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里,努力睁大眼睛,盯着对方的双眼。
钟书祈刚被抓住手,往不知道什么地方带的时候,他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而现在,金夏琦在晦暗的灯光里不断颤动的时隐时现的瞳孔,让他心里现出点直觉来。
“对不起,夏琦。”钟书祈先开口了。
“为什么道歉?”金夏琦看着他。
“因为故意躲着你。”
“嗯,你承认了。”金夏琦要哭了,声音都染上了雾气,“为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
对方眼里的潮湿,让钟书祈避开了眼。他说:“夏琦,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哪里?”金夏琦想知道,求知欲大到眼泪滑过脸颊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察。
“我……”钟书祈艰难地整理语言,这些话一向难以说出口,可他说出来的次数多到,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自私的人就是这样的,即使知道不对,也会我行我素,但又是需要意志力才能改变的人之常情。
整理了好久,他才继续说:“别喜欢我了,夏琦。”声音在发抖,话语却很清晰,他想伸手握住金夏琦的手给他安慰,在说话的那一刻,又收了回来。
“我不要。”
“换一个人吧,不要再为我伤心了。”钟书祈牵上了他的手。
金夏琦猛地扯回自己的手,动作不大,却让两个人的手都被摩擦得发热、疼痛。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拒绝我,我们只是朋友。但是,我是你20年的朋友,对我就不能比对其他人更好吗?”
金夏琦的声音沙哑到钟书祈感觉有些刺耳。
钟书祈说不出话,他明白金夏琦的意思,可是,他分明心虚,他分不清什么是朋友界限里的好,什么是出自于他龌龊私欲里的好,已经决定拒绝了人家,已经决定只做朋友,却做不到是清清白白的朋友。
他没办法回答,在职场和交际里,奉承的假意、违心的恭维,他说了太多,现在反倒觉得真话说不出口。
而且,他也没办法给金夏琦承诺,他不能给他爱情,因为无法改变的过去。
“哥哥们,要回去吗?”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
金夏琦因为这事全神贯注而绷紧的神经,被突然的弹动惊到。
钟书祈也一样,原本因为过多的情绪波动而开始发热的身体,瞬间凉了一半。
他们同时转过头去,视线都落在笑到苹果肌堆叠起来的钟书晛身上。
“有人找你们。”钟书晛说。
“谁?”金夏琦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的眼泪,赶紧擦了擦。
钟书晛拉过金夏琦的手臂,带他走回去。
金夏琦不明所以地跟着走,钟书祈转了转眼睛跟在他们身后。
按开电梯门的时候,钟书晛才再次开口:“我找你们一起回家。”
圆脸圆眼睛,笑嘻嘻的时候,让人说不出狠话。钟书晛说:“一起回家睡觉吧,没什么好玩的了。”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朋友们面前了,哭过是看得出来的。
“哥的摩托车,明天再请人来开回去吧。”钟书晛说着,打开的车副驾驶,扶着金夏琦的脑袋,把金夏琦安置在了副驾驶位上,然后关了门,回头找他亲哥的时候,发现他亲哥钟书祈已经自己钻进车里了。
钟书晛坐进车里,关上门。
司机提醒,金夏琦扣上安全带。
钟书晛看着金夏琦拉空了好几下才拉到安全带,轻声笑了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钟书祈。
钟书祈也是笑着的。
车开动了,周围渐渐有了各种声音。
钟书晛轻轻碰了碰他亲哥,低声说:“你不谈,是让我谈吗?”
“你想就追。”钟书祈看他。
“有病。”钟书晛摸了摸鼻子,转开眼,那么真诚地说那种话,不是有病,就是……还是有病。钟书晛喃喃地说:“人家都哭成那样了,怜香惜玉的时刻,居然发愣。”
这下轮到钟书祈用手指蹭鼻头了,他转开头,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钟书晛凑到钟书祈肩膀头,抬着眼看他亲哥,说:“哥,你跟我说过,我远走高飞也可以,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也一样。”
钟书祈瞟了他一眼:“小孩,过好自己生活就不错了。”
钟书晛翻白眼,把伸出去的上半身收回来,自己嘟囔道:“差几岁,装什么。”
钟书祈听到了,却没再说,他当然清楚弟弟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自己照顾自己,甚至照顾别人,不然也不会跟弟弟说,远走高飞也可以,但他是哥哥,有砖也要他先搬。
克制自己的心意是为了不让妈妈再见到同样的事情。
其实,钟书祈庆幸的是,自己听到了那些话。
那个午后很炎热,但钟书祈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热情满满,兴致勃勃。
在他跟金夏琦玩竞技游戏的时候,妈妈递来一张白纸让他填写升学宴要请的同学名字。
钟书祈打完手上这一局,在茶几下翻出一只笔,开始写名单。
钟书祈先写了金夏琦的名字,金夏琦凑过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肯定去啊,为什么还要写?”
“不写,妈妈怎么数清楚有几个人?好笨,金夏琦,难道你想坐我腿上吗?”钟书祈说着,自觉好笑。
金夏琦却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猛地后缩,尾椎撞上了沙发脚。金夏琦疼得闷声“嗯”了一声。
钟书祈立即放下笔,回头看他:“怎么了?!”
金夏琦揉着自己的尾椎处:“撞到了背,没事,有点疼而已。”
钟书祈笑他呆,拉过他的手臂,把他与沙发拉开距离,跟着他一起揉他的背:“假的吧。”
金夏琦掰开他手指,磕磕绊绊地说:“别、别了,痒,有点痒。”
“真没事?”
“没有。”金夏琦瞪着眼疯狂摇头。
“跟我一起吧,别往后靠了。”钟书祈这才继续写。
钟书祈写得很快,他性格热情,偶尔到处发癫,朋友也不算少,但是为了给妈妈降低压力,只大概写了一桌子的人数,这个时间旅游的旅游,回乡的回乡,能来的人也不会多,金夏琦本来也是要回乡的,只是跟爸妈撒娇了,才带资暂住了钟书祈家。
“我先拿给我妈,回来继续。”钟书祈对金夏琦说,接着拿着名单去给妈妈。
然后,他就听到了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话。
妈妈的卧室里传来吵架声,钟书祈不明所以,视线透过门缝去看。
他听见妈妈在说,“你好意思说是你儿子!你担责了吗?!要不是法院判了,你给钱吗?!别跟我在这里拿范,你跟男的搞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孩子吗?!断就断!我不稀罕你的钱!少给的时候,我一次也没去你家求过,滚远去,你要是敢来,敢出现在我孩子面前,就等着你爸妈给你收尸!”
到后面,钟书祈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巨大的信息量就像一道火红的闪电,把他的认知劈碎,将他的思维搅散,所有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无边、无序的混沌。
好像暑气这时才蒸腾起来,汗珠渗出皮肤,又在经过的地方留下水痕,耳边没有声音,只有抖动的实线和虚线,仿佛进入热透了的沙漠,连视线也变得模糊。
不能让妈妈再经历一次了,钟书祈坚定地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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