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如果恐惧挥之不去

柯俣早答应了要带许友沛去海边看日落。

柯俣不是刻意提起的,只是跟许友沛聊天的时候,偶然说到,自己家附近海边的落日挺好看的。

许友沛很感兴趣,多问了一句,海边人多不多。

柯俣说,没什么人。

因为那边既没有开发,又没多少游客,海边只算是村民的一个散步地点。

许友沛很喜欢,喜欢落日美景,又喜欢在没什么人的海边自由活动,所以他撒娇让柯俣带上自己回家。

柯俣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人家又不花钱,即使人家要花他钱,他可能也会负责。所以,原本没有想要特意去海边的他答应了许友沛。

为了赶上落日,需要早点吃饭。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柯俣把中午吃剩的菜热起,又了吃一顿。

奶奶吃得不多,柯俣、许友沛的三餐实在相隔太近,所以,晚上也算是吃饱了。

吃过了饭,柯俣跟奶奶说,要带许友沛去海边,问奶奶要不要一起。

他其实想的是,奶奶不想走那么远。

奶奶答应了,说:“走走吧。”

三人一起出了门。

走到村里某家人开的小卖部前的时候,有人叫了奶奶的名字:“临芳!”

一个看着跟奶奶差不多年纪的人说,缺人,叫临芳奶奶去打牌。

柯俣认识人,叫了一圈长辈,因为了解这些长辈,避免许友沛被抓着问询错过日落时间,还把许友沛往身后带了带。

许友沛讨厌一群无关长辈,所以人多一定会多说很多句的他也没说什么,乖乖就在柯俣身后当鸵鸟。

因为上次见也没多久,而且人家赶着凑人打牌,没寒暄多久,也没多余心思关注到底多出个谁谁谁,直接就开始劝临芳奶奶留下来打牌。

奶奶盛情难却,让他们先走了。

柯俣跑得倒是快,扯着许友沛就跑了,只留下一句“奶奶你随便玩”。

跑出几十米,过了一个拐角,柯俣才渐渐慢下来,松开了许友沛。

许友沛揶揄他:“怎么跑不动了?”

“刚好跑掉不就好了。”柯俣喘着气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们?”许友沛快跑两步,跑到柯俣前头。

“因为……说话没有意义?”柯俣说,“说着关心,但完全感受不到。”被奶奶爷爷、妈妈爸爸一直爱着的人,知道什么才是被爱。

许友沛不懂他怎么区分的,但他见过说着爱,但又厌恶的人——他的生物学父母,姜始僡说,如果不想叫爸妈的话,可以这么界定。

“大概能理解?”许友沛说,“不要谈这个了,天都变橙色了,你这么不能跑,怎么赶到海边?”说着,许友沛跳了两步,跑了起来。

由于许友沛的速度速度看起来没有一点要等柯俣的意思,柯俣着急起来:“你知道怎么走嘛?”一边喊着,一边追过去。

声音随着风传进许友沛耳朵,他大声回答:“不知道!你说你带路的啊!”

“啊。”柯俣皱着眉,抱怨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往左!”柯俣差点就追到了许友沛,但还是差点,只能声控。

许友沛回过头,没停下脚,原地踏步,挑眉,指了指左边的路。

许友沛要继续跑的时候,柯俣刚好追上他,当机立断地就抓住了许友沛的手腕,有点用力,他累到没感觉,许友沛也没感觉,甩了两下,甩不开,许友沛笑了笑,只好停下来。

柯俣拉着许友沛走街串巷,直到走上一个土坡,视线范围内豁然开朗,只剩下沙滩和大海。

许友沛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瞬间连带着柯俣冲了出去。

时间竟然刚刚好,刚好能看见即将消失在海平面的落日。

落日的光芒,一半穿过云层,直直地消失在天幕,一半洒进海里,与水不相溶地混在一起。

许友沛在沙滩上脱下鞋,带着满脚的沙子,就跑进了海水里。

海水冷得他一激灵,他抖了抖,又继续踩水。

柯俣跟了过去,站在起伏的海水碰不到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白日带着暑热的风,被削去了热意,渐渐清凉,带着点黏腻。

许友沛在漫过脚踝的地方,慢慢地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柯俣,问:“你不过来?”

柯俣摆手。

许友沛也没坚持。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海岸散步,直到天色渐渐从橙红变为墨色。

海边的路灯光很强,能照出海岸很远的地方。

看过了落日的许友沛心里涌起游泳的想法,抬腿就往更远的海里走。

他没走几步,肩膀一紧,刚抬起的腿被迫收回来,还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还没等他质问,是谁扯住他的。

握着他肩膀的人先说话了:“别往前了,很危险。”

许友沛听得出来是柯俣,他回头说:“浅水里漂会儿没事的。”

柯俣摇头,脸色僵着,看起来很严肃,手从许友沛身上拿下来,在身侧握得很紧。

“有什么?我以前也游过。”许友沛左右抖肩膀,甩开柯俣的手。

柯俣这次倒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许友沛,把许友沛往没有水的地方带。

许友沛不挣扎了,因为柯俣从没有这么严肃且强硬。

许友沛疑惑,但顺从。

柯俣把许友沛拉离了海水涌来会触及的地方,才松了手。他回头,看许友沛瞪着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对自己突然的强硬,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他解释道:“奶奶说过,对渔民来说,海既是赖以生存的宝藏,也是捉摸不透的猛兽。”他看了眼无垠的海,声音也变轻:“我的爷爷、爸妈,都被它吃掉了。”这是奶奶的说法。

从小奶奶都是这么说的,柯俣小时候不懂,只知道被吃掉,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长大之后,他才清楚,是因为海难,船只翻沉,及时救援也没能救回来,即使爷爷和妈妈、爸爸都是游泳的好手,也没能回来,溺死在海里了,他们都没能等到柯俣成为游泳好手,柯俣也没在下过海。

吞噬亲人的海对于临芳奶奶和柯俣来说确是猛兽。

听清柯俣所说的话,许友沛呼吸一滞,翕动的眼睫都立即静止了,只头发在随风而动。

“抱歉。”许友沛下意识道歉。

“你道什么歉?”柯俣笑起来,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让你想起不好的事?许友沛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说出来不就再让人继续想了吗?

“坐会儿吧?”许友沛扬着声音说。

柯俣点头同意了。

两人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看海浪靠近又退走。

许友沛在想方法怎么安慰一下柯俣。

柯俣看着潮水,想起当年的亲人和自己。

爷爷和妈妈爸爸不是在同一个海难死的。

爷爷在柯俣没出生的时候就遇难逝世了。柯俣没见过爷爷,却很多次见过奶奶对着爷爷的灵牌抹眼泪,以前住在海边,也见过奶奶在某些日子长久地望着海的边际。他那时候不太懂,不懂共情,不懂伤心,只知道奶奶在思念一个人,需要时常想他。

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爸爸作为家庭的顶梁柱需要经常出海,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凌晨出海、白天归来,但也有时候会在海上好几天。

妈妈爸爸丰收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柯俣受氛围感染也很开心,那时候,他真的觉得海是宝藏,给予他们家富足,他5岁开始下海游泳,带着出海的梦。

有天,妈妈很开心,在准备上船前,亲了柯俣一口,说,这次肯定能收获很多,等她回来给柯俣买他最爱吃的。

妈妈和爸爸去了很多天,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很多次,直到有人来家里对奶奶说:“都没回来。”

柯俣没见过奶奶那种表情,不理解表情含义的他也觉得害怕,想靠近奶奶却又不敢靠近。

很快,那人离开,奶奶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了很多话,柯俣一句也没听清,直到柯俣看见奶奶脸上的泪水,奶奶招手让他过去,他知道泪水代表伤心,所以,他伸直双臂,跑过去抱住了奶奶。

后来,他知道妈妈和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很多天,等到时间伴着泪水冲淡了记忆里的痛苦,他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妈妈爸爸离开之后,他再也没下过海了。奶奶没有阻止过他下海,只说永远都不要出海了,是他自己对海感到恐惧,那之后,无论何时,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觉得那真是奶奶口中的猛兽,他努力地远离,越长大,他越这么想,不仅是因为恐惧,还有不能再让奶奶承受亲人离世的痛苦,所有危险都要杜绝。

柯俣记忆里海面下景象变得模糊,但有时候他会在梦里见到海底,那么幽黑无光,那么深不见底,就像一张大口,直达胃里,他有时候会看见妈妈爸爸在那张口里,或是衣衫褴褛,或是血肉模糊,有时候会看见照片里的爷爷出现在那,浪或像龙卷风一样翻滚,或像雨天巨浪猛地冲来,直到他看不清爷爷的脸,甚至还看见过奶奶被那张口吸进去了,连他自己也在那里面被海水搅得找不到方向,呼吸困难。

第一次梦到的时候,他被吓到直接坐起来,然后抱着奶奶哭了大半个夜晚。后来,梦到多了,也习惯了,也有很害怕的时候,多数时候虽然每次都会醒过来,但也只是睁开眼,还可以接着很好地睡回去。

很多年过去了,他知道自己还是很害怕海,但不知道自己是否习惯了这种悲伤。

他偶尔会看向大海,不知道妈妈爸爸是否也在看着他,而唯一承载着他的思念的,只有可怖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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