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优站在咨询室门口，突然没有勇气进去，上一秒钟还抱着非见不可的心情，下一秒却已经开始找借口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妙歌，更不知道两人见面之后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

“优优，你怎么了？”护士长突然出现，“既然有事找蒋医生，为什么不进去啊？”她一边说，一边敲门。

“曾姐……”李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然后在慌乱中看到曾姐冲她微笑，示意她赶紧进去。她想报以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谢谢曾姐，我先进去了。”

妙歌对李优的来访感到很意外，直直地盯着她，待她关上门，坐在一张软沙发上，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优有点坐立不安，于是四处走动，假装打量咨询室的布置。她一会儿走到窗台旁玩玩小盆栽，一会儿走到水墨画前东抠西抠，一会儿又走到挂钟前拨弄下摆；她就像个多动症患者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妙歌心里很不爽，很想冲过去拽住李优，质问她为什么要像幽灵一样晃来晃去？为什么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然而，心里有再多的不爽，她也只是在心里出出气而已；既然说好互不打扰，就心平气和地把彼此当作路人好了。这样一想，她便平静了许多，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把我这里当作什么了？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出去！”

李优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于是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不动声色地坐在妙歌对面，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有个朋友，她心理有点问题，不好意思过来当面咨询，所以拜托我帮忙咨询一下，可以吗？”

妙歌很自然地翻了个白眼，一脸“你想一出是一出，我可以不奉陪吗”的无奈，转念又想到双方此时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便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好意思，按理说，你需要提前预约……”

李优抢白：“朋友一场，不可以例外吗？非要那么绝情吗？”

妙歌忍不住反问：“我说过不可以例外吗？”

李优小声嘀咕：“你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妙歌严肃地问道：“请问，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是。”

“那就请你闭嘴！”

李优本来就是无理取闹，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以前的情分罢了，冷不丁地被妙歌这么厉声一怼，顿时就没了底气，于是“呵呵”地干笑几声，瞬间就转移了话题：“好吧，废话少说，那我开始咨询了。”

妙歌不说话，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好像在说：“小样！看你玩什么花样！”

李优大声地“咳”了几下，故意清了清嗓子，然后从包里拿出笔和本子，开始问第一个问题：“请问，要如何确定一个人的取向是指向同性呢？”

妙歌愣了片刻，正想发火，却发现对方低着头，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列出问题，一副心无杂念的样子，于是强忍心中的怒火，用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精神回答道：“要确定一个人的取向是指向同性，主要有两个重要的具体参照指标，一个是见了喜欢的同性，他会产生一种兴奋的身体反应；另一个是他具有跟同性发生关系的内心**和热情。身体性反应，产生快感；心理□□望，产生幸福感。”

李优突然脸红了，嗫嚅道：“那个……同性之间……要如何区分……哪个……是攻……攻击的攻……还有……哪个……是受……接受的受……呢？”

妙歌看了李优一眼，继续毫无感情地背书式解说：“同性恋者自身的性身份，其实并没有改变，比如身体是男性，心理上认为自己也是男性；身体是女性，心理上认为自己也是女性。如果身体是男性，心理上却认为自己是女性，这不是同性恋，而属于易性癖，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需要做变性手术的那部分人。”

李优“哦”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努力措辞，问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被妙歌get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开心。这至少可以证明，她们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

“那个，那个……同性恋的形成原因是什么呢？”

“迄今为止，科学对于同性恋和异性恋是如何形成的，并不清楚。同性恋者，往往会根据自身的感受和体验，认为自己从懵懵懂懂的时候，就隐约地觉察到了自己是同性恋，所以，他们就会猜想，或者宁愿相信自己是由遗传基因造成的。即使同样都是同性恋者，也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无法用同一个普遍和统一的科学原理去说明。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个人取向不是当事人故意所为，不是他的自主意志所能决定和改变的。因此，同性恋者其取向所导致的直接行为问题，与道德无关；同性恋者本人对于其取向，不承担法律和道德责任。”

“哦。那么，是否有必要去治愈同性恋呢？”

突然，妙歌拍案而起，怒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你最好适可而止！”

李优一脸无辜：“你这是干嘛呀？我问错问题了吗？”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肯认输。李优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水汪汪的眸子里，竟有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诱惑力。妙歌从她的眸子里照见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败下阵来。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科学是手段，人是目的。科学手段应该服从于人的目的。同性恋者，如果他觉得那样生活，对于他个人来说是幸福的，那么，谁又有权力用科学手段去阻止同性恋者追求幸福呢？！”

妙歌虽然在眼神上输了，但嘴上却不服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突然，两人同时沉默了，似乎已经意识到彼此不在同一个频道里，所以相互误解了对方。

李优轻叹一声，解释道：“你不必如此气愤，我问这些问题，并不是针对你，我是真的想了解他们的世界。我的朋友，她真的很需要这些帮助。”

妙歌正襟危坐，假装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如果是已经成型的成年同性恋者，在咨询的时候，我一般会给出六点建议，一是自我接纳，二是适应社会，三是做好告知父母的准备，四是了解和接受关于同性婚姻的问题，五是妥善处理关于子女收养的问题，六是……双方都要做好相关安全措施。其实，不管是什么‘恋’，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爱上同性而已！请你如是转告你的朋友！”

两人心平气和地坐着聊着把误会解开，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就缓和了许多。这时，李优又忍不住试探起来，假装轻松地问道：“妙歌，这个过程，很艰难，对吗？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吗？”

“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请恕我无可奉告！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你起身，出门左转，好走不送！”

“听我说完……”

“你的来意，我已经很清楚了。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妙歌，”李优轻轻地唤了一声，然后低头扶额大力揉了揉，抬起头时脸色已经大变，态度也转了个180°的大弯，尖着嗓子恶声恶气地说道：“我本来想心平气和……但是你这个人，实在太令人讨厌了！所以说，我当初拒绝你是正确的！是明智的！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跟你说话了吗？我觉得我应该立即马上摔门而去！”

“啧，你这人怎么这样？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一言不合就大声嚷嚷，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李优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妙歌，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语气强硬地说道：“我怎么不能好好说话了？好好好，我现在就好好跟你说说话！妙歌，你说你喜欢我，甚至单方面向外人宣布你喜欢我，请问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强行夺走我的初吻，请问你有考虑过这件事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心理阴影吗？”

“我……”

“在你向我表白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异性恋。当你突然告诉我你喜欢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整个人完全蒙圈了，第一反应就是你发神经、胡说八道。可是你，只在意自己的感受，说得那叫一个痛快！被我拒绝之后，你简直就是快刀斩乱麻，说走就走，好不潇洒！”

妙歌无力反驳，好像刚刚明白了一件事情，只好弱弱地说道：“我以为你是认真的……我以为你是真的讨厌我……真的想跟我绝交……”

“妙歌，我承认我很任性，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但是，这都是你惯出来的，你最清楚我的性格，最明白我的心思，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却误解我那么深？还有，是你先提出要跟我绝交的！”

“怎么可能呢？绝对是你提出来的！”

李优气极，横眉怒目，嚷道：“我肯定以及绝对肯定，是你先提出来的！”

这时，刘大为敲门进来，见她们一个气势汹汹，一个低眉顺眼，以为两人正在“撕逼”，立即上前阻止：“两位姑奶奶，这又是闹哪样啊？”

“大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优优，我倒是想问问，什么事情才与我有关呢？”这一次，刘大为故意提高声音，强势插话，“你是我女朋友，我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关心你有错吗？妙歌跟我一样喜欢女人，你们这样私下来往、纠缠不清，我心里会怎么想？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李优没有做好跟刘大为沟通的准备，加上对方确实有理有据有气势，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不知所措，于是起身收拾东西准备逃走。

“优优，等等。”妙歌叫住李优，却对刘大为说道：“David，你曾经打电话问过我，她是不是有心理问题？我现在告诉你，她就是过来向我咨询……”

李优立即打断：“不要乱讲！”

刘大为听了妙歌一席话，原本担心李优会生气，会责怪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李优与自己关注的点完全不同，这让他的心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按理说，他应该庆幸，自己怀疑女朋友有心理问题，女朋友居然没有生气。然而，他实实在在庆幸不起来，任谁旁观都知道，被男朋友怀疑有心理问题和自己主动咨询心理问题，肯定是前者比后者更令人震撼，可是李优在意的不是男朋友的怀疑，而是她和妙歌之间的“秘密”。换句话说，在李优心里，男朋友根本就不重要！刘大为很失望，悲伤地说道：“优优，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不会在乎我？”

李优正在气头上，无暇理会刘大为的悲愤，只是草草地敷衍了一句：“别闹！”

谁知，这句话却触碰到了刘大为的忍耐极限，他终于爆发了，野蛮地抢夺李优手里的笔记本，嘴里振振有词：“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心理问题？至于偷偷摸摸地跑来这里咨询吗？”

李优死死抓着笔记本，就是不放手。当她看到刘大为近乎疯狂的样子，连妙歌都无法劝止的时候，她却突然看开了，一松手，便让他抢到了笔记本。

“给你！给你！都给你！”李优冷冷地说道，然后跑出了咨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