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到淡漠深邃的瞳孔，收银员硬生生从其中看出了冷意，心头一惊，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恶意无处遁形。

收银员下意识避开视线，呼出一口气，随后意识到窘迫竟来源于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想到这心中的尴尬消散，又被不屑填满。

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看什么看。”

在收银员心中走过几轮情绪时，时渝推着购物车走到收银通道，垂着眼眸，对方的话清晰落入耳畔。

他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从小到大身边充斥的全是这种言论。

他们站在高处随心所欲地散发恶意，流言扩散，哪怕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只要听说一二，就能毫不羞耻的对母子二人评头论足的批判，人们在他们身上找到优越感，以彰显自己无尚的道德。

上一秒接过女人的打点礼物，嘴上说着多多关照，转身享着好处后还扎堆批驳：看，她就是这样，毫无廉耻，笼络人心。

连带着她的儿子都成为他们口中会成为社会渣滓的野种。

时渝弯腰拿起购物车里的物品放上传送带，零食堆成半座小山，“滋滋”声音不断地将其一件件送到收银员手边。

“结账。”清冷声音响起，视线凉薄如冰，时渝直直看向收银员，毫无情绪。

收银员涌起一股心虚感，头皮发麻，只觉得对方愈发诡异，埋头扫码，手中掠过传送带上的零食转移到右手边，扯了个塑料袋往那堆东西上一扔。

屏幕上的物品种类增加，右下角的总计金额逐渐攀升，时渝盯着跳动的数字拿出手机，在最后停下的时候扫过二维码。

支付完成跃然而上，步彤扭头对系统纠结道：“我这样是不是……”

系统在一旁不知做些什么，光球灭了一半，听到步彤的声音后又全部亮起：“是不是什么？”

它总觉得步彤说不出什么好话，总不能是良心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良心，果不其然，悠悠声音响起。

“是不是有点买少了？”它就知道！

它懒得和步彤掰扯他那被狗吃了的良心，扫出自己刚才检索到的东西，转移话题：“查到时渝的资料了。”

步彤瞬间来了兴致，把让时渝再去买些零食的想法收起，注意力集中到系统身上：“什么什么？说来我听听。”

“剧情里有个配角曾提到过他有个私生子哥哥和男主在一个学校。”系统笃定道，“这是剧情里唯一能和男主扯上关系又没记载的角色。”

步彤将那三个字在嘴边滚了一遭，收拢了嬉笑的表情，又恢复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日头正盛，街边行人走在屋檐遮掩的阴影下躲避阳光火燎，玻璃门倒映少年的影子，脊背直挺身材修长，劲松般与旁人格格不入，时渝拎着袋子走入阴暗处融入人群。

其实他又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系统发现步彤这几天格外懒散，平时不是在和时渝单方面插科打诨就是在发呆，好几次叫他都没反应，连任务都空了好几天。

终于它忍无可忍，跳上步彤的脑袋重重砸下。

“好想出去玩啊。”原本呆怔的步彤发出感慨闪到一旁，系统砸了个空落在地上。

“去哪？”声音传到时渝耳中，他下意识回答道，接受步彤存在后逐渐养出的习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拧紧水龙头把餐盘放进柜子里擦干手上沾染的水珠，“快下班了，你还有半个小时想出目的地的时间。”

时渝没发现他的无条件纵容，潜意里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无意识地接纳失控，且向其妥协。

垂头扫过导航上的位置，时渝停下脚步，扬起颈脖在夕阳下眯起眼睛挡住刺眼的日光，眼前是硕大的霓虹牌匾，在日暮中暗淡无光。

步彤花了半小时想出的目的地就是这处在山顶的俱乐部。

宽敞道路绕山而上直到顶端，茂密丛林中被开出一片专供顾客追寻刺/激的平坦场地，铁网后能看见里面的灰色赛道和荧光的指示标。

步彤催促着少年迈进大门，店员便扬起张笑脸迎上来，领着他一路向内走穿过大厅，边走边介绍场地设施和注意事项。

推开玻璃门，扑面而来汽油青草混杂的热烈气味，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天际，赛场上两辆卡丁车缠斗在此。

步彤接过发车员递来的头盔戴在头上，“咔哒”一声，双手合上绳扣。

长腿跨入车内狭窄的座位，扣住安全带，双手握上方向盘。

“呦，老手啊。”发车员看着步彤动作熟练的讪笑道，“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步彤随意笑了笑随口道：“上学没时间。”

话音刚落，绿色指示灯亮起，卡丁车如箭般冲了出去，带起路上一阵灰尘，轰鸣声遮住了教练员的感慨，他望着远去的赛车啧啧感慨：“这小孩……”

这条赛道全长一千二百米，赛道较宽，步彤踩下油门穿过直线道，耳边风声呼啸，四周绿色也糊成一片。

经过第一个弯道时微松脚下油门，步彤稳住方向盘保持住车速，赛车在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中，滑行通过弯心后全力踩住油门瞬间冲出去，车轮全速转动，车辆漂移过弯。

身体被惯性带动向车外扯去后又瞬间砸回来，时渝心跳忽然有了些加速，一瞬间的失神后，车尾划出漂亮的弧度，外侧扬起一片尘土。

他恍若浮于空中又骤然坠下，心头狠狠一跳。

头盔露出眉目，步彤压塌的发丝下那双蕴含热烈情绪的眼睛流露出畅意，眼角弧度勾勒笑意盈盈，闪出明媚的神采，仿若夕阳下闪烁的第一颗星星，璀璨流光。

赛道尽头地平线尽显红光，一团浓稠红液悸动流淌，落日拉长山顶的影子，垂暮中赛车冲破光幕抵达终点。

停下的那刻天边吹起凉风，肆意的少年和吞没太阳的天空共同发出满足的叹息。

“爽！”步彤摘下头盔，动作间带起被汗沾湿的发丝，扬起又垂落在额前。

时渝的情绪被对方感染，意识随他而流，好奇与新奇攀附其上，对他好奇，对他的世界新奇，所有的情绪感触结合一处奔向对方，他想起镜中转瞬即逝的笑。

“轮到你了。”时渝的思绪被打断，意识被拉回现实，现在坐在车里的是他，握住方向盘的也是他。

他感到一股无措，事事精通的少年没有能在车道上拿出满分的能力，时渝唇缝抿成一条线，尝试性地左右转动方向盘，车轮在原地摆动。

“左脚刹车，右脚油门。”步彤适时地出声，充当起教练员的角色。

时渝右脚微微向下，车身向前挪了一道，途中的刹车让卡丁车顿在原地。

之前为步彤递头盔的发车员奇怪地看向他，感到莫名其妙，纠结一阵后走向少年，诧异开口道：“你……”

话音中，车身颤颤巍巍的朝前开去，把发车员忘在身后，时渝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脑中的声音上，全然不觉周围的环境。

少年的聪慧足够他领悟技巧，直线行驶已经毫无问题，面前是刚才步彤漂移过弯的弯道，时渝按照步彤的话压下刹车来到弯道中心贴紧外侧，然后顶住油门冲向直道内侧。

速度虽不如老手般快速，但作为初学者，时渝的操作也逐渐达标。

夜幕繁星笼罩，赛道旁的白炽灯将场地照得如白昼，时渝在微风中握住方向盘，整个人松弛下来，释放出一道紧绷许久的压力，心绪仿佛融入了空气，悠然松懈。

“时渝。”

“嗯？”

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握紧方向盘，油门顶到底，卡丁车轰鸣着加速，车灯于赛道中连成一道发光的长链，耳边是步彤放肆的笑声。

灰尘涌入鼻腔，汽油味在肆意喧嚣，分明是飞快的速度，却在时渝眼中形成慢镜头，车身带起的草，灯下飞舞的蛾，一幕幕划过眼帘，清晰可见。

捕捉空气中的气味，他看不见步彤的样子，却能嗅到对方张扬的热烈。

那股味道钻进身体，在他五脏六腑沸腾，恶劣地攀附缠绕，占据心头留下灼烧过的黑色痕迹。

赛车飞驰，耳边喧嚣也难以掩盖愈发加快的心跳声，衬衫胸前扣子起伏，喉咙干涩收紧，时渝下意识启唇汲取呼吸，濒临窒息的感觉让他头脑眩晕，莫名的情绪于血液中蔓延，混乱中他无师自通地锁住唯一的锚点。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象步彤此时的模样，又回想起镜子中的那抹浅淡笑意，他尝试着把两者合二为一，却一无所获。

步彤控制着时渝的手脚，带给对方一场激烈追驰。

在风中自由挥霍衍生于污垢之下的情绪，让畅意野蛮生长，时渝压抑了太久，他该有一场放任的狂欢。

步彤成了他银幕里唯一的表演者。

像一阵暖风，牵动滞留的人迈步，走进烟火，蝉鸣，海浪轻荡白云的仲夏。

赛道尽头的灯光纷然，明亮晕染在繁星交错里，时渝的身体交融在影子下，垂眸失神地盯着方向盘。

步彤对自己的表演十分满意，窝在意识海里，回顾着刚才的感受，系统的光圈照亮了他棕色的瞳孔，眼眸里残留兴奋，若泛着涟漪的清澈湖水。

“你刚刚在干什么？”系统突然出声，机械音透出疑惑。

步彤轻瞥了它一眼，瞳孔在眼眶中划出弧度，笑了声：“不告诉你。”

长久压抑的人需要适当的发泄，毫不在意的情绪是长久无声反驳的汇集，对方在压抑中将自己置身事外，时渝像游离世界之外的孤魂。

步彤决定感谢他的零食，仅此而已。

屋内昏暗，月光穿过窗帘时渝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他没来由得生出一丝渴望。

渴望听见对方的声音，渴望嗅到沉闷气息下的热烈。

房间内一时间静默无声，胸口的扣子仍旧起伏。

“他睡着了嘛？”系统不安地问道，透出一股做贼的心虚感。

步彤抽空往外看了眼，于黑暗中瞧见对方合拢的双眼，收回视线。

“睡着了吧。”步彤不确定道。

他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在蛛丝马迹里推测出时渝藏手机的地方。

尝试着覆盖身体，步彤无声的驱逐另一人的意识，系统在一边紧张的屏住呼吸。

手指麻木后，轻轻抽动，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