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诺回到家时，林陈氏已经回来了。
看见她时，林陈氏眼神不自然地闪躲开，“大丫回来啦，饭已经蒸熟了，快来吃饭。”
林轻诺应了一声，走至桌前坐下，望着林陈氏分好饭后，才开口道:“你给大伯他们送了汤。”
林陈氏动作一顿，随即笑骂道:“是送了一碗去，放心吧，没给几块肉，大半碗都是笋。”
说完，又戳了戳林轻诺的额头，“这么小气，真是随了你爹的性子。”
给林老大家送汤的事，林轻诺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只是想着要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表达强硬些，所以故作姿态。
结果听到了这句话，她火气一下子飚起来了。
“我小气？呵，是，我最小气了。”林轻诺紧攥着筷子，“我没你大方，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去讨好，生怕别人下一次不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无法自控地越抬越高，火气也跟随着声音步步攀升，“我随什么爹？谁是我爹？我有爹吗？他也配当人爹！”
林老二这个人现在简直是林轻诺的死穴，说她随林老二性子，这真是天大的侮辱。
林陈氏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直吓了一跳，随即黑了脸，“死丫头，你吼什么？还教起你娘了，一点事儿都不懂！”
“娘，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林轻诺深吸一口气，板着脸说罢，又语速飞快的说道，“但是，不要再提那个人，我不想听到。还有，我不是小气，只是不愿意让大伯一家再占便宜。”
“什么占便——”
“大伯没死，就是大伯死了，两个堂哥也已经这么大了，能撑起家。”
林轻诺打断了林陈氏的话，毫不留情地说道，“娘，清醒一点吧，我们为什么把田给出去，是为了避免被人为难，同时希望大伯大娘家关照一二。”
“但是这些天，他们有关心过我们家里还有没有粮食，吃喝会不会短缺嘛？”
林轻诺并不是苛刻，实在是那林老大一家连口头的关心，表面功夫都不做。
“我们这不是还没遇上什么难处？”
林陈氏看她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语气中透着包容的口吻，解释道，“你大伯大娘自己家也不容易，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一直顾着我们娘俩？那一开始，我们就答应搬去你大伯家住好了。”
她语重心长的对林轻诺道:“大丫，这世上没有什么都迁就我们的理，你不能因为这些事去讨厌别人。”
林陈氏的这番话，林轻诺承认是有道理的。
但前提是，林老大一家是好的，且跟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不差，没有拿走属于她们家那一亩田。
林轻诺冷哼了一声，“照这么说，那我们遇上第一个难题就是没了一亩田，唯一的收入没了，让大伯家把那一亩田给回我们，怎么样？”
林陈氏顿时噎住了。
“你嫁给那人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清大伯和大娘是什么样的人吗？”
林轻诺问罢，又故作好奇地问，“娘，你真的相信，我们遇上困难时，大伯和大娘会帮我们吗？”
不等林陈氏回答，她又问:“他们真的不会在我们困难时落井下石？”
若是林老大夫妻二人这么好，她们还需要把田给出去嘛。
林陈氏沉默了好久，随后给她夹了块鸡腿肉，“吃饭吧。”
“娘，你怎么不回答——”
林陈氏表情颇为难看，打断她道，“先吃饭。”
林轻诺见状，轻扯了扯嘴角。
她没想着要林陈氏必须回答。
林陈氏的闭口不答，也是一种回应。
她不确定林陈氏是听进去了，还是单纯的想回避这些问题。
但林轻诺打算将此，当做是自己在这场对话中的胜出。
她将一整块鸡肉塞进嘴角，狠嚼了几下，又扒了两口干饭，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再一口咽下。
就仿佛是把胜利的果实也一并咽下了。
*
第二日，林陈氏一大早便再次进山了。
林轻诺这具身体大病初愈，本就虚弱，昨天又跟着进山跑了一趟，因此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林轻诺茫然地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才记起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听到林陈氏说自己要进山，给她留了一碗稀粥，让她醒了吃，吃完再把昨天挖的笋都剥了。
她起身下床，先把桌上留的那碗稀粥一口闷了，再到院里，从院角水缸里勺了半瓢水洗漱。
清冽的水打在脸上，让林轻诺刚睡醒，还残余的困意也全都散去，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将昨夜被倒在正屋角落的竹笋用一个簸箕装起，端到屋外。
林旺儿来时，她刚去灶房拿了刀，准备坐屋门前剥山笋。
一抬头，就见旺儿一边抹着泪，一边往这边走来。
林轻诺忙招呼她坐下，又轻声宽慰询问，“旺儿姐，你怎么了？”
林旺儿抽泣着，说道:“二妞的姐姐死了。”
林轻诺眼皮微抽，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一种沉重压在心口，“死了？”
昨天聊起还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死了。
她忙问道:“怎么突然就死了，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林旺儿摇摇头，又哽着声说道，“二妞要出嫁了。”
“二妞……”
林轻诺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可是，二妞才十岁！”
她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二妞要嫁给谁？”
才说完二妞姐姐死了，又说二妞要嫁人了。
难道……
林轻诺为自己的猜想而胆颤，又控制不住地去问，“难道是她姐夫？”
林旺儿点了点头，确定了她的猜想。
“畜生！”
林轻诺“嚯”地一下站起身，搁在腿上的山笋随着她的动作掉在地上，翻滚了两圈。
一腔怒火直涌上林轻诺心头，她知道古代结婚早，但十岁的年纪就要结婚，依然让她感觉可怕。
她侧头看向林旺儿，又问了一遍，“二妞才十岁，她怎么嫁人！”
林旺儿抹了抹泪水，“二妞她爹娘答应了，说是先嫁过去，跟她姐夫暂时不同房。”
林轻诺嗤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又听到林旺儿的下一句话，“况且，二妞她也愿意的。”
“……什么？”
林轻诺有些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这句话，顿觉荒唐。
“二妞的外甥子才刚出生，不能没有娘。况且二妞的姐姐突然就这么死了，两家都觉得吃亏，二妞自己也说了她是该嫁过去的。总不好让那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或者那家人找别家的，那孩子也可怜，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林旺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像是在劝林轻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轻诺盯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双唇，却只觉得她的面容在变得扭曲模糊。
林轻诺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这些都是借口，重点是二妞才十岁，难道就因为这些荒谬的借口，就往火坑跳吗？”
“怎么会是火坑呢？”
林旺儿无法理解她的话，“大丫，二妞是嫁去姐夫家，看在外甥子的份上，二妞姐夫一家也不会对二妞不好的。”
看在外甥子的份上。
听着是多么荒唐的话，偏偏这就是古代女子所要面对最可悲的事实。
林轻诺颓然地坐下。
二妞的姐姐不明不白的死，以及二妞才十岁就要嫁人这两件事都让她觉得可悲。
她除了表达愤怒，并不能改变什么又让她有些无力。
“这么说来，难道这还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也不能这么说。”林旺儿叹了口气，“但二妞说，她姐夫家里愿意为她再出一份聘礼，也是很看重她了。”
“聘礼？”林轻诺扯了扯嘴角，无声嘲讽。
她怎么听着这“聘礼”二字，那么像卖身钱。
那边，林旺儿已经开始说起二妞出嫁，要给她送礼，全然把难过的情绪放下了。
林轻诺听着她说什么姐妹们一起凑一凑，去镇上给二妞买只簪子或是扯块布头，实在是难以理解。
她几欲张口，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待听到林旺儿说到二妞三天后就要嫁过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妞的姐姐刚死，二妞就要嫁过去，合适吗？”
林旺儿听到这话，理所当然的说道，“若是放在平时，当然不合适，可眼下娃娃是最重要的。”
林轻诺不理解。
在她看来，这样既不尊重刚死的二妞姐姐，也不尊重二妞。
刚出生的小孩是重要，可难道除了二妞这个小姨，他就没别的亲人了？
“那二妞的姐姐……什么时候下葬？”
“下葬？”林旺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听二妞说是明天，大丫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送一送。”
林旺儿闻言，沉默了片刻，情绪再次变得低落，“我也想的，二妞也想去。可是，二妞的姐姐已经是隔壁村的人了，家里不会让我们去的。”
“那就悄悄去，远远跟着。”
林轻诺说罢，默了半响，又道，“旺儿姐，如果我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但我现在知道了，我就想去送一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