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现场布置好后，林轻诺本想着让林陈氏在家里哭，自己出门去找人。

她一个七岁的孩子，又是同一个姓氏，七拐八弯的连着亲，村里的人潜意识中自然会更信任她些。

可林陈氏不认同，“不行！只有死了人才会挨家挨户去敲门的。”

林轻诺没听明白，“是啊，他死了，所以——”

“大丫！”林陈氏紧抓着林轻诺的胳膊，咬着重音说道，“你爹没死，他只是摔倒，昏过去了！”

“哈？你在说什……”林轻诺猛地反应过来，惊诧地望着林陈氏。

林陈氏从头到尾，展现出最大的勇气就是砸那么一下，砸完就又开始畏畏缩缩的。

她没想到林陈氏会想办法完善这件事情。

“娘，你说得对，爹没死。”林轻诺回握住林陈氏，放轻了声，“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林陈氏也不知道。

她不过是本能的阻止了林轻诺的行为，但是下一步要做啥，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个男人死了。

那个一天到晚的打她，却又给她提供安稳生活的男人死了。

是自己和女儿一起杀的。

这件事给林陈氏的冲击太大了，把她的理智和三魂六魄都冲散了，又被林轻诺说的那些话给拉回身体里，勉力维持着成个人形。

她摇着头，不断说着，“不知道，我不知道。大丫，不能出门，不能出门！”

“娘，我没出门，我不出门。”林轻诺见她这副模样，情绪也有些不稳，“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不等林陈氏说话，她就自顾自的定下主意，“我不出门，娘，你去屋门外哭喊，要很大声的喊人来救命！”

林陈氏还在摇着头，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不能出门。”

她这副魔怔了的样子，让林轻诺着急不已，“娘！”

林轻诺尖叫了一声，看林陈氏停了摇头的动作，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飞速把自己方才定下的主意又复述了一遍后，半是叮嘱半是威胁地说道:“娘，清醒些，活着才有盼头。你难道想跟他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被人欺负吗？”

“不要！”

林陈氏反应十分的激烈。

她憎恶又恐惧地望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过往的苦日子。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起初还是很缓慢的，慢慢就加快了步伐。

没一会，门外就响起了林陈氏的哭喊声。

凄厉又急切，一声又一声地往村里飘荡。

*

夜晚的村子，本该是宁静祥和的。

刘婆子一大家，在村里算是较为富有，吃过晚饭后，一家人正聚在一起或是算算账，或是纳鞋底做针线。

没过多久，屋后传来了阵阵哭声和听不大清的咒骂声，一家人也没当回事。

屋后住着的是死了的林黑豆他老二一家，那林老二是个爱打媳妇的，同村都知道。

刚开始，那林黑豆夫妻俩没死时，林老二还收敛一些。

等林黑豆夫妻俩一死，两个儿子分家，林老二一家三口搬到那后头住了，那林老二家媳妇一身皮肉就没好过。

刘婆子一开始还可怜过那个小媳妇，依着自己辈份高，劝说了一番那林老二。

当晚，那林老二打媳妇打得更凶了。

再去劝吧，生怕那小媳妇直接被打死了。

这之后，听到屋后闹出的动静，刘婆子除了念叨两句“作孽”，也别无他法。

所以，现在听到屋后的动静，刘婆子一家稍顿了下，就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了。

不过今晚，那后头的动静，好像有些不同。

哭声和咒骂声停下是正常的，但没过多久，又响起的凄厉哭嚎声就不正常了。

“今天怎么闹得这么凶。”

刘婆子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别头听了一会，才问身旁的大儿子，“大郎，是娘听岔了，还是那后头确实在喊救命？”

林大郎停了拨算盘的手，细听了一下，回道:“是那家的媳妇在喊救命。”

“哎哟，造孽。”

刘婆子顿时急了，“平日里可没听大丫她娘喊过救命，今儿怕是真闹出火了。快，快，大郎，二郎，你们年轻脚快，赶紧去救人。”

林大郎和林二郎一口应下，就出了门。

刘婆子站起身，又对赶着上前搀扶的儿媳们道:“你们年轻妇人，不好在这种事出头露面的，就在家守着。”

见儿媳们应了，她招了招手，让另外两个儿子过来搀扶自己，“三郎，四郎，快来扶我过去。”

林五郎见母亲将自己撂下，急忙说道:“娘，我也一起。”

“你不准去。”

刘婆子瞪了小儿子一眼，“长点脑子，你也跟着去，难道让你嫂子们自己守着家吗？”

林五郎一下蔫了，虽然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依旧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怎么不让三哥或者四哥看家，就是看我年纪小。”

对林五郎这番话，屋内众人都有些无语。

被林大郎媳妇锢在怀中的小儿更是直言嘲笑，“五叔，你都二十了，我都不说自己年纪小了。”

林大郎媳妇一把将儿子嘴捂住，神色讪讪地往后缩了缩。

刘婆子听到这不着调的话，气得想打人，又急着去劝架，只能出门前狠瞪了小儿子两眼。

*

老人家腿脚不方便，走得慢。

待刘婆子走到时，就见那林老二家媳妇抱着闺女，守在屋前，神情呆滞。

母女俩面上皆是红肿又渗着血丝。

大人神情呆滞，那可怜的女娃更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屋里头安安静静的。

先赶到的林大郎和林二郎面色苍白，在路口蹲着，十分不安的样子。

刘婆子顿时心下一沉，连忙上前询问自己的儿子们:“这是怎么了？”

“娘，那林老二死了。”

林大郎站起身，对刘婆子说道。

林二郎接过大哥的话茬，“估计是打人的时候，绊倒摔死了。”

林大郎对此，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他自认为见识过不少，摔死的人也有，但那么寸，正好摔倒还磕椅子角，怎么想都怪怪的。

他瞥了一眼那屋门前的母女二人，心中有些揣测，但看到自家老娘已然相信的表情，又沉默了。

刘婆子为人良善，一向是同情这林老二家的媳妇。

这会知道林老二死了，只会觉得人死得好，压根没去想别的。

先是走到门口，往屋里瞧了一眼，随即就连声“哎哟，造孽”的让林四郎将母女二人先带回自己家去。

“可怜的娃，瞧瞧这吓的。”

她怜悯地上前半搂住林陈氏，又替林轻诺拨了拨头发，“别怕，孩子，老婆子在这替你们撑一撑场。”

林轻诺闻言，忍不住看向这位老婆婆。

刘婆子见她看向自己，更是放软了声，“好孩子别怕，没事的。带着你娘，去刘婆婆家歇一歇，好不好？”

林轻诺眸光转动，又看向林大郎。

她知道，这个林大郎在怀疑她们。

或者说，这个林大郎已经认定了是林陈氏杀的人。

发现林父尸体后，林大郎和林二郎的反应就是鲜明对此。

林二郎发现人死后，第一反应就是反过头劝哭嚎的林陈氏节哀。

而林大郎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并询问林陈氏:“林老二是怎么摔的？”

林陈氏被问住了，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捂面哭泣，直说自己当时没注意。

但林大郎显然是不信的。

只是不等他多问，就被林二郎打岔混了过去，“大哥，你问她这个做什么，看她们这一身伤的，能注意到什么。要我看，就是林老二自己太不当心，没看脚下，没准是自己前脚绊后脚，就这么摔了。”

不等林大郎再说什么，他又一边将林大郎拉出去，一边招呼林陈氏母女出来，别待在屋里。

林大郎没能再问点什么，对着将自己拉出来的二弟翻了个白眼，转头盯着林陈氏好一会儿。

直到小路那边传来刘婆子三人的动静，才不再盯视。

林轻诺感受着林陈氏环抱自己那双胳膊的颤抖，听着那愈跳愈快的心跳。

那不仅是林陈氏的心跳，还有她的心跳。

到底是杀了人。

林轻诺自以为足够冷静了，却依旧时间紧迫，错漏百出。

刘婆子来到后，看到她们母女二人呆滞，吓傻了的模样，其实是俩人在高度紧张下的紧绷。

待刘婆子信了林二郎的话，又让俩人去自己家歇歇后，林轻诺险些瘫软在地。

她默默地环住林陈氏的脖子，在刘婆子的询问下，目光投向林大郎，随即又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往林陈氏怀里缩了缩，低声啜泣。

刘婆子立即朝林大郎看了一眼，似在询问。

林大郎眉头微皱，在亲娘的注视下，闷声道:“我去林老大家一趟，告诉他家一声，林老二摔死了。”

刘婆子点了点头。

等林大郎离开后，林二郎小声说道:“娘，大哥他——”

“你大哥有分寸。”

刘婆子打断了他的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们，轻叹道，“四郎把大丫和她娘带回咱们家去缓缓。二郎，三郎，你们帮着把林老二抬出来吧，总不能让人一直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