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夜色弥漫,街面上灯火寥寥。
打更人吆喝完这一嗓子,又象征性地敲了几下梆子。这声响大抵是扰了一些人的清梦,附近几家屋子传出了低低的抱怨声,寒风一吹,便在夜色中消散了。
圆月缀在夜幕中央,像是一轮巨眼,凝望着这座沉睡中的小城。
夜色再深一寸。
打更的阿婆有些乏了。她跺了跺脚,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又接着往前巡夜。
到该报时的点儿了,她清清嗓子,正准备喊出那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一阵欢笑声却在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轻而脆,还带着一点稚气,像是孩童见到了喜欢的玩具,撒娇似的央求着长辈给自己买。
打更人一个激灵,只觉头皮发麻,后背泛起一阵接一阵的凉意。
笑声响起的地方离她不远,源头是一座气派的大宅院,只消三两步就能走过去。
打更人咽了咽口水,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宅院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女孩踉跄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太过惊慌,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立着的打更人。
女孩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只剩打更人直愣愣地立在原处,宅院的门还大敞着,她忍不住朝里边儿望了一眼。
门内一片漆黑,隐约可以辨识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形似孩童,脑袋上生了两只黑乎乎的圆洞,在地面上以极快的速度爬行着。
那两只黑洞随着白影的动作摇摇晃晃,它似乎察觉到了打更人的目光,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闪到大门口,同时发出了一道尖厉的笑声,朝打更人冲了过来。
“咚——”
梆子摔落在了地上。
今夜或许注定不会平安无事了。
————
急促的奔跑声在巷子响起,如同投进水潭中央的石块,打破了此处本该有的寂静,也惊醒了暗处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
身着华服的女孩慌不择路间一头扎进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就察觉到了周围潜在的危险,不得不再次拔腿狂奔起来。
乌云遮蔽了星子,小巷子里越发地昏暗了。
陆渺渺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快要烧起来了,喉咙里也隐隐尝到了血的味道。但她不敢停下。从进入巷子到现在,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试图抢走自己的包袱或是用迷药和棍棒弄晕她。如果不是带着护身符,她恐怕早就中招被拉走了。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秋夜里冰凉的空气,一边跑一边解开包袱,把里面的银子钱两撒了一路,后面追着的人果然少了不少。
陆渺渺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等意识到暗处追赶的人不知为何忽然都消失不见时,她已经来到了一座破庙门前。
这破庙的墙根已生了苔藓,墙壁上裸露出了大片难看的黑痕,红柱子也掉了漆。好在屋顶还是完整的,虽然看着破败,遮风挡雨应该不成问题。
更何况从缺了一角的窗户往里面瞧,能隐约看到庙里透出来的一点暖光。这对站在寒凉秋风里的陆渺渺来说,简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陆渺渺犹豫了一下,慢慢把门推开了。
然后她就对上了直直往门口看过来的三双半眼睛。
其中半双属于一个独眼老太,她仅剩的一只眼球像金鱼一样鼓了出来,眼白浑浊不堪。那只泛黄的眼睛看了一眼来人,发现是个小孩子后,就了无兴趣地转了回去,继续摆弄自己身前的一堆瓶瓶罐罐了。
另一双眼睛投过来的目光格外锐利,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粗壮女人,她裸露出来的两只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极了。女人皱着眉头上下扫视了陆渺渺一番,又靠回墙壁闭目养神去了。
至于剩下的两双眼睛,则属于一对儿双胞胎兄弟,看打扮应当和陆渺渺一样,是来庙里临时歇脚的。其中稍矮一些的男人在看到陆渺渺的包袱时,眼中瞬间冒出了精光,蠢蠢欲动地站了起来。
陆渺渺觉得,自己进入这个破庙似乎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正想往后退,却注意到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又灰溜溜地重新坐了回去。
陆渺渺后退的步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冰凉的墙。
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女声。
“借过。”
那声音让陆渺渺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它像是在冬天的雪地里滚过一遭,透着股凉丝丝的寒意。
她甚至没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被吓了一大跳,忙退让到一旁,给对方腾出进门的地方。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绑着匕首,手上则拿着一把细而长的苗刀,刀尖上还沾着湿润的血迹。
陆渺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黑衣女孩经过她时,陆渺渺注意到,对方和自己应该差不多高,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上一点。
那女孩的肤色苍白极了。她进门时漫不经心地瞥了陆渺渺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睛并没有显露出敌意,但仍让陆渺渺感到了害怕。尽管女孩的身形单薄纤细,好像风吹吹就能倒下,但她手上的武茧和身上的血味却明晃晃地昭示着,她和她手上那把刀的锋利与危险。
黑衣女孩走到了墙角的草堆边。她先拿了根湿布条将自己刀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衣服也没脱,将刀塞进刀鞘后,就抱着这把苗刀躺在草堆上准备睡觉。
庙里的人除了那位独眼老太,或多或少都有些怕这个女孩,他们或坐或躺的地方,都跟对方离得远远的。而且从黑衣女孩进来后,这些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明显地放轻了。
陆渺渺把破庙的门合上。目前这里没人再关注她,她也有时间先观察一番里面的环境。
最中间是一个观音像,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香案蒲团早被其他人挪走自己用了,独眼老太她们都聚在庙里靠左边的地方休息,黑衣女孩睡在了右边的角落。
陆渺渺偷偷打量了一圈庙里的人,最后选择了去黑衣女孩那边落脚。虽然对方刀刃上的血令她有些害怕,但那个女孩毕竟和自己年纪相仿,让陆渺渺多少能有点安全感。
黑衣女孩在察觉到有人往自己这边靠近时,立刻睁开眼看了过去。陆渺渺注意到对方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她心中一紧,忙小声解释道:“我想找个睡觉的地方……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她指了指观音像旁边,这个地方和黑衣女孩隔得不远,但又不会近到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黑衣女孩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闭着眼睛继续睡了。
陆渺渺松了口气。庙里没有多余的稻草和布料,她身上的包袱也在刚刚逃来的路上被丢了个干净。因此她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靠着墙壁和观音像的底座坐下了。
她这一天足够累了,尽管这样蜷着睡觉的姿势很不舒服,破庙里湿冷的环境也比不得家中温暖松软的床铺,但陆渺渺依旧很快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早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在了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陆渺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伸到一半时,她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角落的稻草堆上,而且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的衣袍。
陆渺渺呆愣愣地拿着那件衣袍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忆起来,这应该是那位黑衣女孩的衣服。
————
青山城得名于它四面环山的地形,这里平原广阔,土地肥沃,还因着这个易守难攻的好位置,少有妖魔来此地袭扰。住在这里的百姓因此不必去依附仙家门派寻求庇护,也少了被压榨盘剥的困扰。
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儿,对于平和安宁的青山城百姓来说,是极为津津乐道的。
比如最近陆家养小鬼闹得家破人亡的传闻,今天一早上就传遍了整座城邑。
“我就说陆家这两年生意怎么能那么好呢,原来是干了这种腌臜事。”
“怪道说神神鬼鬼这些东西能不碰就尽量别碰,闹大了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哎,陆家也没说找个来月事的姑娘去家里边儿坐坐去去晦气,我看那些闹怪事儿的人家一般都用这个法子,还挺管用的!”
“一般的鬼怪用癸水倒是能驱,但陆家养的那个招财小鬼太邪门儿了,这法子就没那么顶用了。”
“毕竟陆家全家上百口人呢,都被那小鬼给缠死了。得找个道行高的道士来——才能把那小鬼给拿下。”
“话说打更的李大娘怎么样了?哎呦——一把年纪的人了,难得寻了个清闲活计,谁能想到又遇见这事情……”
“已经请了医师了,听她家姑娘说没多大事儿,只是受了惊,歇上几天就好。”
……
黑衣女孩在茶馆里吃了馒头就鸡蛋汤,就算是把今日份的早餐解决完了,顺带还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她付过钱,照常去黑市挑了一份新的暗杀名单,就准备踩点先打探打探目标情况。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们摆摊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孩童跑着闹着发出欢快的大笑,让城中的清晨格外有生气。
不过在这其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屋檐上时不时闪过的一道黑影。黑衣女孩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在屋顶上敏捷地穿梭着。直到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方才停住跳跃的脚步,迅速将身体隐在了屋后。确认过没人发现自己,她方才看向黑市里一个被无赖缠上的华服女孩。
“嗯?又是她,你看起来对那个小姑娘很关心嘛!”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黑衣女孩耳边响起。
说话的人……或者更准确来称呼,这应当是一只“游魂”,正飘在黑衣女孩身侧。
“要下去帮她吗?”游魂问。
黑衣女孩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要帮,一个大户人家的贵小姐,离家后迟早得死在外面。我帮了这次还能帮下次吗?”
游魂赞同道:“嗯,你说的有道理。唉,不过她被恶棍抓走后会发生什么啊?毕竟现在人人都吃不饱饭,这姑娘又长得这么细嫩,嘶……能活着都难说。”
黑衣女孩的身形一顿,她轻轻叹了口气,拔出长刀一跃跳下了屋顶。
游魂捂着嘴悄悄笑了,她跟着对方一起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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