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与仙门接壤的地方,向来是动荡频发的是非之地。
玄天城就坐落在类似的地方。它与魔教蛊宗盘踞的南疆临近,周边又常有魔修妖兽出没作乱。好在此城有玄羽宗庇护,倒也算是这一带难得安稳的城池。
至于这安稳,其实不过是有个能活命落脚的地方罢了。若是想要再过上一点能吃饱穿暖的日子,依旧是艰难的。
因此这里最不新鲜的,就是路边的尸体和草丛里的弃婴。
在阿怨很小的时候,她的名字还不叫阿怨。把她捡回家的婆婆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作圆圆。
“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这是个好意思。”江秋雁笑呵呵地给小孙女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寓意。
江秋雁的家就定居在玄天城中,家中分前后两个院子,前院开着馒头铺,后院是祖孙俩日常起居的寝室。
江秋雁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和面醒面,面粉是当年收的新麦打下来做成的,水则是
从井里捞上来的,清凉凉还带着甜味。
她给面团里加好酒曲,放到炉火边醒着。在这段空隙里,她会靠着藤椅囫囵睡上一会儿。等圆圆起床来厨房里找阿婆时,面差不多就能醒好了。
圆圆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些递调料瓶和给灶下添柴火的琐事。
但江秋雁总会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笑着夸她的小孙女真厉害,能帮阿婆这么多忙。
那时候的年景勉强还能说得过去。江秋雁靠着铺子里的生意足够让家里两口人不愁吃喝,时间久了还攒下了一笔小小的积蓄。
这样的生活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毕竟街面上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乞丐和干柴火一样的饿殍。
因此偷窃甚至抢劫的营生在那时也屡见不鲜。
馒头铺对门儿是家卖咸菜的小店,店主是个长得又高又壮的大娘,抡起锅铲时的威力堪比一根狼牙棒,开口一吼整条街也要跟着抖三抖。有咸菜大娘这样的芳邻镇宅,馒头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等闲人不敢去她那里惹事,连带着馒头铺也少了不少麻烦。
但小偷小摸这种靠脑子和巧手的事情还是很难避免的。因此年纪小小的圆圆没事做时,就会抱上一根木棍,站得端端正正地陪在阿婆身边,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小偷。
那些偷儿机灵得很。圆圆稍不注意,铺子就会被他们摸走一块馒头或者半块花卷。圆圆一边被气得牙痒痒,一边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和这群小鬼斗智斗勇,费了老大劲儿才逮着了一个。
被圆圆抓获的小贼是个看着有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整个人瘦得像是一根竹竿上顶了团干瘪的饼子。她下巴极尖,眼睛因为饥饿显得格外大,还冒着野外小兽才会有的绿光。这丫头偷东西被人逮住了也不慌张,最先干的反而是把手上的馒头急急塞进嘴里,再三两口吞下去。
圆圆刚开始还怒气冲冲的。她记得这个女孩,这几个月来铺子里偷馒头次数最多的就是这家伙。但她看着这个小丫头可怜兮兮又恶狠狠地吃着东西,中间还因为吃得太急被噎住了,可哪怕这样了对方也舍不得停,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还要使劲把馒头往喉咙里咽,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圆圆忽然就没了之前想好的抓到偷儿后一定要把对方狠狠骂一通的心思。
江秋雁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圆圆在门口立着,手上还提溜着一个小乞丐,便出声问道:“圆圆,这是怎么了啊?”
圆圆把小乞丐拉到了江秋雁面前。
“阿婆,她偷了咱们铺子好几次馒头,我今天把她逮着了。”
小乞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倒不是因为羞耻。毕竟她只有丁点大的年纪,还没有那么多阅历去领略羞耻这种复杂的情感。但这种以偷窃为生的孩子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知道偷东西被人逮着后,总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打的。如果店主脾气再差一点,被打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秋雁看了小乞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她最先问对方的一句话是:“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快速瞟了这个老奶奶一眼,确认对方没有要打她的意思,才慢吞吞地回答说:“我没有名字,周围人都叫我耳朵。”
江秋雁说:“好,耳朵……我记住了。那耳朵,婆婆告诉你,偷东西是不对的,你有手有脚,就不能去偷,更不能去抢,要靠干活去挣来吃的。”
她看向圆圆,向对方嘱咐道:“你带耳朵去林子里拾柴火。”
耳朵搓了搓手指,不解地偷偷看江秋雁,没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江秋雁对耳朵说:“你跟着圆圆去,拾一捆柴火,婆婆给你一个馒头。”
耳朵愣住了,她把自己的指头搓得更用力了,手上的皮肤很快就泛起了一片红。
“真真真……真的吗?”耳朵忍不住凑近了点儿问道。
江秋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耳朵像是被天大一个馅饼给砸到了,脑袋被砸得晕乎乎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傻笑。
圆圆揪住耳朵,她给江秋雁说了一声“那我带她走了”,就拉着这欢喜得快要分不清南北的小乞丐去树林了。
————
捡柴火这活儿本来是圆圆每天干的,结果自从耳朵来了后,家里的柴火就再不用祖孙二人自己出去捡了。
小乞丐手脚灵活得很,偷东西是这样,捡东西更是这样。而且她自从有了固定的馒头吃后,身上就好像多出了一股使不完的牛劲儿,恨不得天天能泡在林子里捡木头。
馒头铺也因此再也不缺柴火使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祖孙俩和耳朵也慢慢熟悉了起来。这个捡柴火的小姑娘又勤快又细心,做事还利落。虽然有时候显得有点呆愣愣的,但给馒头铺送柴火的次数多了以后,每次她拿了馒头离开,都会朝江秋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于是在对方又一次来馒头铺送柴火时,江秋雁朝小姑娘问道:“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
耳朵摇了摇头。
江秋雁便说:“那你以后就搬来馒头铺住吧。”
耳朵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惊喜地笑了起来。
耳朵抠着头皮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旮旯角里翻出来了遇到这种情况该说什么。
她大声喊道:“谢谢阿婆!”
————
圆圆的床很大,小孩子又不占什么地方,江秋雁就问圆圆愿不愿意跟耳朵睡一张床。圆圆没怎么想就同意了,顺便给自己床上又加了一条被子和一只枕头。
等耳朵进门后,圆圆烧了一锅开水,就领着对方去洗澡了。两个人的身量相差不大,圆圆就把自己的旧衣服拿给了对方穿。
等耳朵进厨房去洗澡后,圆圆想了又想,琢磨着还有什么事自己没有考虑到。在余光瞥到窗台上的皂荚时,她一拍脑袋,拿起它给屋里洗澡的耳朵送了进去。
耳朵接过皂荚,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好香,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还特意给我送点心来?”
圆圆忙拍掉对方准备把皂荚往嘴里送的手,又无奈又好笑地说:“这不是吃的,这是洗澡用的……”
她拿过皂荚沾了沾水,往对方身上涂了一下。
“就是这样,懂了吗?用这个可以把泥巴啊灰尘啊之类的脏东西洗掉。”
耳朵新奇地拿着皂荚,往自己身上抹来抹去,高兴地笑道:“哇!圆圆,有好多泡泡!”
圆圆说:“有泡泡好,泡泡多了可以洗得更干净点。你慢慢洗,我就在外面坐着,有什么事你喊我。”
————
那天晚上是耳朵第一次睡在了真正的床铺上。她身上香香的,是皂荚的味道。屋子里暖暖的,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旺极了。身上盖的被子也很厚实,躺在下面一点也不冷,可以很放松地平躺着睡觉,不用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耳朵小声朝身侧的人问道:“圆圆,你睡着了吗?”
圆圆迷迷糊糊地回道:“没有……怎么了?”
耳朵说:“我就是高兴,有点激动地睡不着……”
圆圆打了个哈欠,轻轻拍了拍对方:“嗯嗯……习惯习惯就好了,快睡吧,明天起来还要蒸馒头呢……”
耳朵问道:“我能抱着你睡吗?”
圆圆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她低声嘟哝了句:“行……早点睡。”
耳朵小声笑了笑,她钻进对方被窝,搂住圆圆的一只胳膊沉沉睡了过去。
————
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流水般过了下去,江秋雁蒸馒头,圆圆在一旁帮忙,耳朵负责去捡柴火。
后来江秋雁拿攒下来的钱买了两只母鸡,于是家里的饭桌上除了咸菜馒头,又多了三颗香喷喷的鸡蛋。圆圆和耳朵从此也多了一件事情做,就是每天轮流把母鸡赶到林子里去让它们找虫子吃。
虽然最开始定好的是每人负责赶一天,但圆圆和耳朵都在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爱撒欢打滚儿满野地跑的时候。只要铺子里生意不忙,两个人都会结伴遛着鸡去林子里玩。
有次在她们回家路上,一只芦花鸡不知怎的忽然冲进街道深处一条脏兮兮的小巷子里。圆圆让耳朵在原地等一下自己,就追了过去,结果撞上了巷子里一个瞎了只眼的老太太。
独眼老太背上绑着只油布包成的包袱,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把包裹着的布料顶成了奇怪的形状,还时不时伸缩蠕动着。
逃走的芦花鸡围在独眼老太脚边,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咕咕咕”地一边叫一边急促地走来走去。
圆圆忙把这只不要命的芦花鸡抱进了怀里,又向独眼老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婆婆,我家鸡没伤到您吧?”
平时温顺乖巧的芦花鸡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到了圆圆怀里也不安生,还在疯狂地挣扎着甚至还要啄她一口,气得圆圆把怀里的鸡一拳砸晕了过去。
独眼老太用浑浊的眼睛瞥了对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背着那只还在不断扭动的油布包袱走了。
圆圆抱着鸡准备出巷子时,就见耳朵朝自己跑了过来。
圆圆几步走到对方跟前,问道:“怎么了?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
耳朵拉住圆圆的袖子,一言不发地带着对方快步走出巷子,等到了大街上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你竟然跑乌鸦巷里抓鸡去了,那里有好多坏人,你下次可不敢再随便进去了。”
圆圆听着对方的话,没忍住又回头看了她刚才进去的巷子一眼,那里除了比别的街道看起来更破更脏一点外,好像也没有其它特别的地方了。
不过她还是“哦”了一声,应道:“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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