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探姚府

吕排歌在姚府门口站了许久了。

她自认不算听从许红慈的话,而是自己想来会会姚听这个怪女人才来的。

不过她来的时候倒是豪气干云,下决定只一眨眼,站到姚府前了反而变得踟蹰不前,这犹豫中却没多少恐惧,而只是怕。

怕什么呢?那样几乎是男儿家情愁般的怕,她难道真因为「昨天」的梦、那仅有的两面,而对姚听心软了么?

——那时候的姚听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体术天赋的八岁小姑娘。

若吕排歌八岁时能遇到这样一个足以匹敌的对手,定然会将对方引为知己。

而所有认识、知道姚听的人,都说她是怪物,是妖魔,被她盯上了最好直接准备遗书,对她没有一句好话。

吕排歌从心底里不太愿意把那些肮脏的词汇与姚听联系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甚至可能会要她命的心软从何而起,这很奇怪,就好像她曾经认识姚听一样。

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可这可能吗?如果真的认识她,记忆中怎会无迹可寻?

若是姚听使的心术叫她忘记,又为何要她忘记呢?

有仇?还是关系不错?还是姚听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害怕连累吕排歌?

……不,反倒说,同为万和世家,毫无交集反而才奇怪吧。

怀揣着这些疑问,她选择再次来到姚府。

同是已无人问津的府邸,姚府的牌匾不似何府那样布满灰尘,而是崭新的,几乎像是刚做成放上去的那样。

吕排歌看着那牌匾许久,认出了那是圣上御笔,她仿佛能看见姚府的下人每日擦拭,雨天还要小心避雨。

来来往往的宾客无不对牌匾称赞有加,若是恰时见到姚看或是姚听,更是要对姚府未来多加奉承,于是那位中年女人便抚掌大笑,道哪里哪里,犬女犬儿不过碌碌之辈,将来犹未可知。

也许还间杂自己的母父上前与她交谈,提出让吕排歌与姚听比武,随后那中年女人便说小女不过是性子顽劣,怎能与千金相提并论。

两方客套几个来回,说唯有姚、吕二家未免显得排挤杨家,便商议着带上杨家一起办一场小型比武会。

两家对此都没有意见,便顺利敲定下比武时间,让吕排歌终于正式与姚听会面。

吕排歌身体一颤,如梦初醒,眼前的繁华街市与耳边的人声鼎沸在刹那间褪尽。

刚刚那段记忆鲜活如在眼前。

那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吗?

若是,便可以想象姚府曾经是如何风头无两。

她忽然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姚家、吕家、何家、方大娘家,或许还有未曾出现过的杨家。

无论是曾经独占鳌头,还是枕稳衾温,当初相差这么多,如今却都沦落到一样的境地。

那阖家圆满的日子分明只在三年前,却好像已离得几百年那么远,在吕排歌的记忆中落下灰来。

她走上前,扣响了大门。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人来开门,姚府都已只剩两个人,敲门只是走个形式。

不知为何,有股没来由的冲动让她在原地停留等待。

再等十息,她这么告诉自己,再等十息,无人开门,她就去爬墙。

在第九次吸气时,这扇吕排歌以为不会打开的门竟从里面传出了开锁的声音。

吕排歌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缓缓打开的门里露出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身影。

那人见了吕排歌便是跃然脸上的惊喜,侧身迎她进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道:“是来找小姐的吗?”

吕排歌怔愣地跟着她说的话走进去,看着那姑娘又关上门落锁才迟迟反应过来。

——这张脸不就是仪璟?!

“你是……仪璟?”吕排歌不太确定地问道。

那姑娘掩住嘴,让吕排歌跟上自己,一边说道:“没想到吕大侠记性这么好,连属下都记得牢牢的。”

“你知道我?!”吕排歌惊愕至极,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狗啃泥。

反倒是仪璟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吕大侠名望在外,又是小姐旧识,属下怎么不认得?”

“旧识?”吕排歌眉毛都快皱成一个疙瘩,自言自语道,“我以前果然认识姚听……”

思索不久,她便顺着这话问道:“哦、哦,是啊,好些时候没来姚府了,这人都没了,一时之间还不敢认呢。”

仪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如吕排歌所愿地解释道:“府中出了些意外……大家都去庄子上避难了。

“唯有小姐,她说自己路途遥远不免舟车劳顿,家主也怕小姐身体经不起折腾,属下便留下来陪着小姐。不过小姐说,过段时间他们都会回来的。”

“那如今府中只剩你与……姚听二人,凡事都要麻烦些,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吕排歌向她拱了拱手,客套道。

仪璟摆摆手,口称不敢当:“仪朗与仪瑞也在呢,这功劳属下可不敢一人独当。”

但吕排歌记得她第一次到姚府中来时,确信姚府中唯有姚听、仪璟二人。

她立马就联想到这「五天」中彻底消失的两个人——姚谈竹和许红慈认识的朋友——也许可以这么称呼。

消失两个,这姚府中就多出两个,未免太巧合了些。

只是不知这个中关联是什么,而仪璟又为何说她们都在,而不是这几天才回来。

难不成,这些人也像自己一样,没了记忆?

或是让姚听捏造了一些记忆,否则,怎么会有丫鬟相信去庄子上避难独独落下最宠爱的小女儿?

若是她的女儿身体不适宜远途,她定然要留下来,哪怕与女儿死一起,也不可能独自一人离开。

“这样啊。”吕排歌答道,“仪询呢?”

这个仪询在第一场梦里的存在感不高,现在吕排歌能想起自己曾扮演仪璟,仪朗的记忆力出众,仪瑞则有武功功底。

这个仪询她却只有一面之缘,话也没听她说过,更不知道她有什么特长,要不是她记得姚听有四个大丫鬟,她甚至都想不起仪询。

仪璟愣了一下,笑容随即变得有些尴尬,道:“仪询她……她身体不太好,家主让她去另外的庄子上养病,免得病气过给小姐。

“吕大侠是知道的,小姐身体一直不太好,因此处处都要小心。”

仪璟说得遮遮掩掩,似乎不方便告诉她。

不过,吕排歌倒是看得开。

反正现在除了杀死姚听还未知晓其他解决方法,她又不可能杀死姚听,大不了明日她再做一次梦,说不定自己就当仪询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这条从正门通往听林院的小路大约因为最近时常有人走、有人打扫,比其他路要干净得多。

周围的树木花卉也长得很好,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在偏僻后院里看到过的蜘蛛网。

那假山峋石,竹林密影,都与她第一场梦里扮演仪璟时走过的路一模一样。

仪璟带路带到,站在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轻声说:“吕大侠,与往常一样就好,不必拘束。”

吕排歌点点头,吐出一口浊气,勉强将跳得飞快的心跳平复了一点,迈步走了进去。

与往常一样就好,哪种往常?

她要是不记得姚听喜恶,不小心做了错事,说了错话,能不能给她回溯了?

门在她背后关上,屋子里便只剩从窗子里漏进来的微光。

一股浅淡的茶香伴随着氤氲而起的水雾飘了过来,姚听坐在水雾对面,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吕排歌。

吕排歌站在那儿,对视回去,右手扣紧了腰间佩剑的剑鞘,左手又无所适从地攥着衣角。

水雾的热气包裹着她,仿佛姚听在用目光拥抱着她,像幼时母亲为哄睡自己,在酷暑的夜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扇子为她扇风,窗外还有细微遥远的蝉鸣声。

如果说她曾与姚听相识,那么这应该是时隔三年,再次与她目光相接。

如果是三年前那个没有忘记姚听的她,会是什么反应?

窗外隐约传来喜鹊的叫声,隔了一面墙而模糊不清。

然后是一团好像是被子的东西落在地上,后面伴随着仪璟压低声音的惊呼。

……好像下雨了。

下一瞬,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从半开的窗子里溅进来。

吕排歌忽然想起她曾坐在客栈屋顶上喝过的一坛酒,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现在又想起那时候喝下去时,酒液在她喉中留下的灼烧的感觉。

与她梦里的姚听……一模一样。

烧灼她的肺,烧灼她的胃,烧灼她的鼻腔,烧灼她的眼眶。

她仰起头抹去眼角的泪光,吸了吸堵塞的鼻子。

真奇怪,她向来是不会掉眼泪的,就是幼时练武,被母亲按在地上打都不曾掉过眼泪。

透过朦胧泪光,她再次看向姚听。

梦里她用仪璟的眼睛看,用马娘的眼睛看,用丫鬟与小侍的眼睛看,独独没有用自己的眼睛看过。

酒喝多了是会让人神志不清的。

她来前没喝过酒,现在却依旧脑子里一团浆糊、舌头打结,她应该要说些话吧。

该说什么好呢?

这屋中分明是茶香,她却快醉了。

这叫什么?近乡情怯么?

那她过去与姚听的关系定然是顶顶好的,就像她猜测的那样,与这小天才惺惺相惜,将她引为知己。

“吕排歌呀。”姚听眼睛弯弯,她好像很开心,“过来坐会儿吧。”

吕排歌回过神,一步一步僵硬地走过去,坐到姚听对面。

姚听推过来一杯茶,吕排歌便像人偶般双手端起杯子,被烫了也不松手。

“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吗?”姚听摇晃着茶杯,问道,“可惜仪询还没回来,不然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手艺。”

吕排歌忽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想法:她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熟悉仪询,才这么说的?

只是一瞬间,吕排歌便摇摇头挥开了这个想法。

她说:“吃吧,我还真有些饿了。”

姚听双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衣袖滑落下来,枯瘦的手臂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和暖玉做的镯子,那檀木花纹细密,衬得她手臂如老妪般皱纹横生。

再往上,是消瘦的面颊,吕排歌上次见到时,还是万和城中最好的胭脂坊都调不出的春天的颜色,如今只余一抹将老的余晖。

两汪琥珀般的棕色眼眸晶莹剔透,白发如同上好的绸缎,柔软的、像一缕晴空的云。

这闷热潮湿的夏季里唯一一朵错季桃花,似乎快谢了。

吕排歌看得眼睛酸涩,垂下眸盯着杯盏边沿的花纹,不敢再看姚听。

“咳、咳咳。”姚听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弯下腰,一只手紧紧扣着桌角,用力得关节发白,嘴角抿出了血,脸上仅有的血色几乎是瞬间就消退下去,眼睛周围肿起一大圈,几乎要把肺也咳出来。

仪璟与仪朗焦急地推开门跑进来,仪璟为姚听拍背,仪朗从柜子里拿出一盒什么东西,挑出一小块用火柴点燃。

那东西点燃后,烟雾缭绕,姚听颤抖着深呼吸——

一下、两下。

她缓慢地平静下来。

在此之后,她第一时间看向吕排歌,这个屋子里唯一想帮忙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人。

姚听伸出手,冰凉如死人一般的手心触摸到吕排歌的手背,冷得吕排歌一激灵。

姚听却以为吕排歌是怕她,轻轻地笑着,眸中充斥压不下的慌乱,声音好像风一吹就能吹走,用力地安抚吕排歌。

吕排歌听见她说:“你不要怕。”

“你不要怕,我不是怪物,也不是妖魔。我不会伤害你……我唯独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哭腔:“求你了。”

吕排歌翕动嘴唇,温暖的大手反握住姚听的双手。

姚听的手太小太瘦了,吕排歌好似握了一把骨头在手里,那冰冷的温度无论如何也捂不热。

她坚定神色,如同已做了千万遍:“我不会怕你,绝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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