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这次狩猎赢家是我们!是我们!!”
还未等崔别枝转身下马,自另一边奔来的少女便如一团烈火,眨眼间便冲到面前。
霍明月手里的弓早被拍的半折不折,身后江景鹊一连震撼敬佩地看着她,语气赞叹道:“我竟没想着,弓也能这样使。”
跟锅底子似得,一拍一个准。
江景鹊咽了咽口水,觉着崔别枝身边有趣的人真是多极了,她忍不住凑近些,冲着霍明月若有所思道:“霍小姐倒是给我下个月国子监孟月试,射御一道提供了些新点子...”
国子监是最高学府,霍明月是因着刚刚回京,不日便也要入学。
听到江景鹊这样嘟嘟囔囔说着,霍明月禁不住眼皮子一跳。
且莫说国子监里学制严格,江景鹊要真真将弓当那锅底子用了,感觉那些老学究上书的折子都能把她淹了。
霍明月干笑两声,将手中险些被拍成两半的弓往身后藏了藏:“那公主可千万别说是臣女教您的。”
江景鹊‘哦’了一声,目光滴溜溜的转回崔别枝。
这会儿崔别枝已经下了马,站直了身体,王邃早被伊七接着,自去一旁耳房重新束发。
霍明月她们是来接崔别枝的。
少女瞧着有些狼狈,她身上穿着和江景鹊如出一辙的云丝裙,但早被血污尘土染尽,漆黑的发丝散落些许,蛛网似的结在那白皙脆弱的颈上,一双桃花目却亮的惊人。
不会再有人分不清崔别枝与江景鹊了。
看着这样脆弱娇小的女孩,却拉得动那般重的弓,杀得死那样凶的猛兽。
一件云衫衣怎衬得出她的风华?
于是江景鹊心中对崔别枝的敬佩反而更盛了许多。
她伸手,递给了崔别枝一云丝帕子,上面绣着的俱是宫花锦绣,将自己私有物品交换予人,便是明晃晃交好的意思,表着金兰之意,手帕之交。
江景鹊这便是在替崔别枝撑腰了。
原本高台上,想着再与崔别枝找不痛快的官员便犹豫了许多,心中便开始掂量着江景鹊的意思。
崔别枝一双眸子熠熠生光,她与江景鹊和霍明月对视一眼,拿着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然后便将帕子妥帖收好。
她伸手去拉她们的手。
三个豆蔻少女站在猎场中央,脊背挺拔的如松如柏。
崔别枝遥遥望向高台,掷地有声地道:“请魏王殿下清点。”
魏王神色难看,崔别枝每个字都像是打在他脸上的巴掌,往日春日宴,不过是官员余兴,大家都是点到为止,猎得一只猛虎便算了不得。
但如今崔别枝一队女流,却将近数十野兽悉数杀尽。
便是魏王有意为难,也只能咬牙说出一句‘漂亮’。
江秋阳连笑都笑不出来,后半场春猎只绷着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满脸阴云密布。
大多文官战战兢兢猎了几只兔子,鸡鸭物什,便算作参宴,倒是张合因着这事极为畅快,拉弓猎了只大雁来,喜滋滋地回去准备拔毛洗净,往崔府送去。
后到了那批武将出场,原先嘲讽过崔别枝的两名武将本想与魏王挣回些面子,但他们许久未曾锻炼过,扛着便便大腹,笨拙地射出几箭,俱是失了准头。
甚至到后面两人乱了阵脚,骤然撞在了一起,翻在地上,瞧着极为滑稽。
高台上有几人绷不住笑出声来,霍老便笑得极开怀。
江秋阳脸色更差了,拂袖拍案怒骂了两句废物,遣了侍卫将这两武将丢了出去。
崔别枝一队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夺了冠。
一花一叶成了她们手中的箭矢,这一仗,便足以将崔别枝这位神弓手的名字彻底打响!
太漂亮了,这一仗打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王邃这会儿已然重新束好长发,伊七扶着他回到高台之上,如青竹般的公子早便收了在崔别枝面前时那副温和样子,一双眸子如寒潭般雾蒙蒙得,看不真切。
伊七在王邃坐回位置上时,便躬身替他沏了茶,水雾袅袅升起,透着沁人心脾的绿茶清香。
王邃持着茶匙拨了拨,含笑望着江秋阳,语气淡淡:“这箭矢瞧着与盐铁案有许多联系...魏王殿下的奴隶实在是破案有功,不若将这箱子箭矢悉数交于刑部,也好让张侍郎后续查证,魏王殿下,您看,意下如何?”
王邃说话做事,一直滴水不漏。
即使闹到现在这个份上,短短几句话便全了两方颜面,既顺着魏王之前的话给了台阶,又轻飘飘的将自己,与江秋阳拿来威胁他的张合摘了出去。
王邃指尖抵着茶杯,唇角笑意分外清浅,但望向江秋阳的目光却极为冷肃。
江秋阳自是看懂了王邃的威胁与台阶,现下那筐箭矢落入王邃手中,那批奴仆又算得上毫发无伤,这盐铁案落在谁头上,也只是王邃提笔间的事。
魏王只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在心里暗暗吃惊。
王氏公子,当真好深的心计,好毒的算计。
甚至崔别枝....
魏王瞧着猎场中央目光灼灼的少女,越发觉得不能让两人联起手来。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江秋阳只勉强挤出几分笑来,顺着王邃的话道:“是,王公子说的极是,这批东西,自是该送予刑部的。”
王邃并未抬眸,只盖了茶碗,轻声道:“那便不必麻烦了。”
目光落在坐于百官中央的张合身上,道:“张合。”
张合与王邃这般一对视,瞬间便福至心灵,当即卷了袖子,嘿嘿两声便从桌案边站起来,飞速朝魏王和王邃各行了一礼:“是,下官这便将证物带下去查!”
他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同僚,两人喜笑眉开的便准备从高台边缘下去。
只还未踏上台阶,便被一道熟悉身影拦住了去路,伊七自袖口中翻出了一瓷瓶,一边朝张合挤眉弄眼地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张合一脸莫名的接过玉白瓷瓶,里面药香深苦,色泽却极温润,看起来是成色极好的外伤药膏。
他心中一凛,原想着自己后面还有什么劫难,王邃才派仆从给他送了这药膏,好叫他提防些许。
但下一秒,便听见伊七挨近他,小声道:“这是给崔姑娘的。”
伊七一脸正色道:“张大人不用说这是主子给的,只说是您感念崔小姐恩情,送予她的生肌膏便好。”
张合懵懵地接过,手里的生肌膏瞬间便变得烫手起来,他回头看看正垂眸品茶的王邃,又低头看看正在猎场中央与霍明月等人卸弓的崔别枝,纳罕起来。
这俩未婚夫妻在玩什么?
张合摇摇头,自己本就是应当好好感谢崔别枝的,如今王邃递了他这药膏,他便拿来借花献佛也无不可。
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卷了卷自己的官袍,便顺着高台飞快往下。
崔别枝身上骑装早就滚了泥土血迹,霍明月几人身上衣衫也多有破损,三人不便就这样直接回席,江景鹊便喊了小厮,替她们腾出了三间角房出来,也方便她们梳洗换装。
崔别枝与江景鹊身形相仿,江景鹊便取了自己的备用衣裙换与了崔别枝。
崔别枝本还想说于理不合,江景鹊却一手挽住了她的手,一双凤眸亮晶晶得望着崔别枝,道:“闺阁密友互穿衣服难道不是最寻常不过的?”
一旁霍明月听了这话,将自己马尾一甩,飞快加入这换衣局:“那别枝难道不该先换我的吗?”
江景鹊便又一手揽住她,哄道:“那本公主穿你的好吧?”
说完又啧了一声,叹道:“但你的衣服好丑。”
霍明月佯装生气就要去追打。
三个女孩叽叽喳喳地笑闹一阵,到底还是不大的少女,方才又扬眉吐气的胜了一场,每个人脸上的笑意连遮都遮不住。
直到张合收拾完箭矢,往这边来时,方才将将止了话头。
张合心情好,瞧着连身上穿的雁云补子都光亮了许多,他长相清秀,眉目周正,看起来倒是一副严正的样子,性子却格外活泼。
他朝崔别枝作揖,腰弯得极深,难得正色道:“侍郎张合,特来拜谢。”
崔别枝瞧着张合熟悉的眉眼,顷刻便想起了这位一生清正的‘独’官。
之所以说张合独,便是因着这人看起来一副与谁都能谈得来,说得好的性子,实际上却极重风骨,上一世张合既不愿与魏王同伍,又在之后拒绝了江景鹊的招安,只愿做个纯臣。
但他的结局却极惨烈。
上辈子张合并未死在盐铁案中,相反,他因着破了盐铁案,一路擢升,却因着这个案子得罪了背后之人。
张合死在王邃后续远赴官途后。
他被盐铁案后续牵连出的屯兵案所累,发配诏狱后,短短几日便‘畏罪自杀’于狱中。
连被他侦破的盐铁案也有了诸多反转。
崔别枝现在还能想起当日木果与她说的:“听说那张大人,原是盐铁案罪魁祸首呢,那些个丢失的精铁都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估计是怕圣上发罪,今儿早发现时便畏罪自杀了。”
木果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几分惊恐神色:“据说是服的毒,那口鼻中皆是乌紫血迹,可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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