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芷芙看向自己儿子，下意识皱起眉头。

直觉告诉她，云霆对怀尘的关心似乎有一些过头，而且根本不像是对仇人的关心。

她告诉云霆：“还能是什么关系？叶晚晚是怀尘唯一的灵契弟子，她那个儿子叶清，据说就是怀尘的子嗣。”

云霆心里一惊。

他是猜到叶清的娘跟怀尘师叔之间有些关系，但是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会是据说？”

从他这三年的观察来看，怀尘师叔和叶清的娘亲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亲密的举动，就只是互有往来。

怀尘对叶清倒是十分包容和信任，他能够让怀尘师叔喝下那坛放有金丝锁的酒，也是因为这酒是叶清递给怀尘师叔，怀尘师叔才会那么放心地一口饮尽。

但是这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父子的感觉啊。

怀尘师叔……真的跟叶家母子是血缘上的一家人？

不，他不能接受。

怀尘师叔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会娶妻生子的人，师叔分明是……他分明是……

昨日师叔仰头喝酒，那些酒水顺着脖颈一路滑下，瞧的他一阵口干舌燥。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当时怀尘师叔侧目望来，那一眼满是风情，分明是察觉到他对他的想法，没有抗拒，反而有那么一丝欲拒还迎的勾引。

当时他连忙侧开视线不敢再看，然后耳边就传来师叔那得意张扬的笑声，嘲笑着他有贼心没贼胆。

从回忆里回神，云霆捏紧垂放在身侧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那具正昏迷的身影上，眼里满是占有欲念。

他想成为怀尘师叔最亲近的那个人，世上不可以有人比他更加亲近。

不风山，半山腰。

叶清刚走到半山腰，就发现祭天台那边闪出一道灵光直冲云霄，随后震散开来，朝四面八方射去。

他觉得奇怪，立刻加快步伐赶往山顶。

随着不风山上的灵光四散，五湖四海的仙山都有了动静，不多时，数十位高修为的修仙者都往不风山这个方向赶来。

怀尘仍然处在昏迷中。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幼年时候的小童，在爹娘的膝下调皮玩闹。

一出门，不小心撞上一位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看着他，连连称赞他根骨灵奇，是一棵修仙的好苗子。

“妙啊妙啊，这样的灵根奇才，若是埋没在世间，那可真的是太可惜了。”

他的爹娘都认得眼前这位白衣老者，对老者恭敬万分。

怀尘舍不得爹娘，哭闹了好久，但还是被爹娘送到白衣老者的身边，由老者牵着上了不风山。

然后……

他就遇到跟他同样还在幼年时期的云铭。

云铭笑嘻嘻地看着怯生生的怀尘，主动朝他伸过手，亲切地叫了一声。

“师弟。”

即使处在昏迷中，怀尘仍然被这一声师弟叫的浑身颤抖。

他在害怕。

这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来自云铭带给他的折磨。

下一秒，怀尘猛然睁开眼睛。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不风山的祭天台，周身围满一圈修仙界的名人。

“啧。”

他嫌恶地发出一声嫌弃的声音，即使上半身和手腕都被金丝锁捆着，却不妨碍他还算怡然自得地站起身。

因为他的动作，松动的垂纱斗笠掉落在地上，露出之前一直被遮住的部分。

来的这些修仙者里面，不乏当年就是云铭弟子的人，他们看到现在的怀尘，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情。

从他们第一次见到怀尘开始，怀尘的脸上就戴着白色面具，但是当年的怀尘也就只是在脸上戴面具，其他穿着打扮与旁人并无二样。

但是现在，怀尘的脖子那里赫然出现一堆白色纱布，紧紧缠绕在怀尘的脖子上面，。

这当然不是最震惊他们的地方。

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怀尘脖子上面的白色纱布透着斑斑血迹，有些已经干涸变成黑色，有些仍然十分鲜红，分明是正在涓涓往外渗血，看上去分外吓人。

怀尘倒是自在，仿佛正在流血的人不是他，眼神轻佻地看一圈周边的人。

聚集在这里的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认识的那些，都是当年拜在不风山的门下，跟着云铭修行的那一帮弟子，如今他们已经在其他仙门立足，修为大有增进。

“哟，这是做什么呢？当年被本座赶出不风山，现在在外面出息了，来感激本座当年赶你们离开的善行善举吗？”

他哈哈大笑，然后瞬间冷下脸看向杨芷芙。

“要做什么快点做，本座累了，没有心情陪你们玩这种审判的把戏。”

如果这些人非要把云铭那狗东西救回人界，那就救回来好了，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他们救狗东西回来之前，先杀了他。

云铭死，他活，云铭活，他死，就这么简单。

只要不跟那狗东西待在同一片天地，死又有何惧？灰飞烟灭，对于他这个罪人而言，倒也算是死的其所。

怀尘凛傲地站在原地，周身上下满是冷漠与疏离，祭天台冷冽的寒风能够吹动他的衣角，咧咧生响，却吹不动他冰寒的心。

云霆偷偷瞧着怀尘，碍于立场，只能这边远远偷看。

杨芷芙站在主位，云霆跟在她的身边，众位仙友已经就位，杨芷芙便开始震声细数怀尘犯下的罪业。

“怀尘，你杀害同门手足，驱赶仙宗弟子独占不风山，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毁掉不风山仙门千百年的基业，这是你的恶行，你可承认？”

怀尘傲傲然挺胸而立，毫不在意地听着，仿佛他只是一个过客，现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杨芷芙咬牙切齿：“你恶行累累，我们将祈告天道，由天道惩罚你的罪业！”

听到杨芷芙提到天道，怀尘轻蔑地嗤笑一声：“天道？若是天道真的有眼，为何不在两百年前一道天雷劈了本座？留本座这个罪人在这个世上多逍遥快活两百年，天道可真是会心疼人呐。”

一旁的云铭弟子见不得怀尘这种嚣张的态度，他破口大骂：“无耻之贼！修行修道却不修心修德，竟然还敢妄议天道？芷芙师妹，你还在等什么，为何不直接杀了这无耻之贼，为云铭师父讨回公道！”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附和声四处响起。

“是啊是啊，这种罪人死不足惜。”

“既然已经把人抓住，为何还不赶紧动手？也好早一点救出被关在九幽深渊的云铭先辈。”

“早一点救出云铭掌门，这世间也能早一点恢复安宁。”

杨芷芙抬起手，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她痛心疾首地解释：“云铭师父交代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到怀尘的性命。我想，他之所以会特意交代我们让我们不要伤害怀尘，除了云铭师父心善，不忍心对自己的师弟痛下杀手之外，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们都知道我家师父的修为现在都在怀尘这厮的身上，如果就这么贸然对怀尘出手，或许会再一次伤害到师父。”

其他修仙者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云铭掌门果然心善，即使自己的师弟对自己做出此等歹毒之事，也仍然心存善意。”

“不愧是能够登入羽化境地的大能前辈，心胸果然开阔，是吾等狭隘了。”

“哈哈哈！”

与众人夸赞云铭的声音格格不入的笑声，来自于怀尘。

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被这些人的言论逗笑，而且是十分嚣张且张狂地笑。

“可笑，多可笑啊。”

怀尘笑到癫狂。

“这是本座两百年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不，是本座有生以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他是真的被这些人逗笑了。

明明那狗东西的真实意图是那般肮脏的想法，却被这些人说的这般道貌岸然！

听听这些人为狗东西找的各种借口，估计狗东西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些理由不想杀他呢。

怀尘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这人世分外可笑。

也没有什么非要留在这个人世的理由了。

不做挣扎。

怀尘笑够了以后，自然也就安静下来，全程冷漠瞧着这些修仙人的举动。

在杨芷芙的安排下，所有人站定在各自的方位凝结阵法，众人齐心协力，终于阵法成功，祭天台上发出一道灵光直冲云霄，只一瞬间便消失在云顶尽头。

安静。

分外安静。

除了刚刚这点灵光异象，周围没有一丁点不同寻常的动静，风还是刚才的风速，云还是那样的云朵。

修仙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作用吗？”

“毕竟是我们第一次使用请神法阵，是不是哪一个步骤做错了？”

“什么啊，杨芷芙给的阵法到底有没有用？”

……

一片嘈杂之际，叶清带着叶晚晚出现在祭天台的边缘。

他在半山腰时看到不风山的异样，立刻明白山上可能真的像娘亲所说，出事了，转头便下山。

因为他清楚，他的娘亲肯定跟他一样注意到了刚才的异样，一定会亲自往山上赶来，他不如直接下山，接娘亲一起上山察看。

叶晚晚看到祭天台上这么多人，其中站着好几道熟悉的身影，其中就有杨芷芙的身影。

这是她和杨芷芙在这两百年间第一次见面。

杨芷芙同样看到了叶晚晚，这一瞬间的表情甚是诧异。

不是诧异于会在这里看到叶晚晚，而是震惊于叶晚晚比她还要苍老的脸庞。

怎么会这样？

叶晚晚是怀尘的灵契弟子，是怀尘唯一的灵契弟子，明明能够受到怀尘的修为庇佑，为什么还能够苍老的比她更快？除非……

杨芷芙愤恨地看向傲然站立的怀尘。

怀尘，你到底对你的弟子做了什么？你这个人怎么可以狠心到这般地步！

怀尘漠然迎接杨芷芙充满恨意的视线，坦然回对，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联，他只是一位逍遥身外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