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恶兽身侧酣睡的小动物,明明之前那么怕他现在反而选择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苏杳杳的动作停下来,她一手撑着下巴,望向不远处。
烛台的蜡油已经满了,灯芯过长,苏杳杳取了剪子,将多余的灯芯剪掉,烛火摇晃,暖色的烛光在跳跃中印在男人精致温和的面上。
光暗交替,谢扶清微微抬脸。
苏杳杳剪了烛火,发现里面有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去被烧死的虫子,她不怕虫,苏杳杳用剪子尖挑出来扔了,然后又重新坐好,
一套动作下来,竟然没有发现谢扶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苏杳杳捏了捏手指,忍不住问道,“这个也算是修仙吗?”
画灵符之类。
小姑娘期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嘟囔了一声,“我也可以吗?”
她趴在案上,本就奔波了一天,这会无聊,闻到了极为清浅的药香,苏杳杳迷迷糊糊地低下头,觉得这个药香是真好闻。
临睡之前,她还不忘交代谢扶清,“公子,……记得早点睡……”
小姑娘声音含糊,最后彻底没了动静,谢扶清慢条斯理地合上书页,竟然也温和地应了声,“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搁置的灵纸突然颤抖一瞬。
谢扶清敛眸,终于忍耐不住了。
小型法阵弹开,传出女人的声音。
谢扶清脸上笑意未减,“容姑娘,好久不见。”
容清歌声音顿了顿,她没想到谢扶清发现的那么快,“我才知你被妖邪反噬,没想到让你遭受了这些。”
谢扶清眉眼温和疏离,声音轻缓听不出一丝异样,“已无大碍,容姑娘不必担心。”
容清歌似乎松了一口气,“镇上有妖邪肆虐,我无意中遇到了那位苏姑娘,怕你介意,没有去打扰。”
谢扶清敛眸浅笑,“原来是这样。”
容清歌声音放松下来,“是。”
谢扶清仿佛和她在谈论什么寻常事,声音温和清冷,“离休仙君近来可好。”
容清歌,“身子快恢复了,多谢挂念。”
谢扶清温润一笑,“如此便好。”
“谢公子如今在阿拾村避世,便不多叨扰您了。”容清歌声音微顿,“您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得的。”
谢扶清薄唇微勾,“无事。”
阵法逐渐消弭,容清歌不过刚刚销毁掉阵法,下一瞬,灵纸落在桌案上,烫出一个青莲的痕迹。
她心下一凉。
谢扶清这边,灵纸上的阵法被原主销毁,竟然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男人眸色未动,缓缓起身。
曳地长袍干净得一丝不苟,苏杳杳呼吸清浅,仿佛小动物一般没有任何防备。
谢扶清突然记得她喃喃自语一般说的话。
整个修仙界无论是凡人还是精怪,都对这条路趋之若鹜,但若干年来,能进入这条路的不过寥寥。
他眼睫轻颤,眼前的小姑娘灵力迟钝,不说天资聪颖,但确实不是这条路上的人。
谢扶清垂眸,夜色弥漫,房间里点着烛火才没有被黑暗完全吞噬。
苏杳杳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竟然趴在案上睡着了,她猛然睁眼,望向谢扶清,“……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男人气质温润清冷,闻言薄唇微勾,“无碍,去休息罢。”
他面前的那本盲文书翻了大半页,苏杳杳这会醒了,脑子倒清楚了一些。
她眨眨眼,慢吞吞地回到矮榻的位置。
她回头再看谢扶清一眼,男人垂眸等待她回到矮榻上之后,吹灭了烛火。
整个屋子瞬间被黑暗笼罩,只剩着月光荡开最浓厚的纯色,仿佛薄雾一般印出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形。
苏杳杳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从榻上爬起来,侧头望到了窗外,似乎是飘着的雪花。
苏杳杳满脸惊奇。
也顾不得寒冷,扒着窗边探头向外面看去,这场雪来的突兀,仿佛是刚刚才下起来,雪花被冷风吹动,卷起一片雪尘。
苏杳杳伸手出去,接到了飘落的雪花,暖呼呼的掌心很快融化了半掌雪水。
她关了附近的窗户,将冷风完全隔绝在外面。
桌案上放着的茶水已经彻底凉掉了,苏杳杳眨了下眼,房间门打开,谢扶清肩头和发上落了雪花。
苏杳杳取了一旁的狐裘,搭在谢扶清的肩头,“外面下了雪,公子多穿些衣服。”
他没戴白绫,一双羽睫上也沾了雪花,进了屋子里暖和起来很快化掉,将墨发打湿,颜色仿佛更为沉重了。
苏杳杳取了白绫,绕到谢扶清身后,谢扶清比她要高好多,她踮起脚,将白绫绕好,在后面轻轻系住。
眼部被白绫遮挡的力度从轻到重,谢扶清面色温和,缓缓闭上眼睛。
苏杳杳拍拍手,满意道,“好啦。”
外面下着大雪,没有办法出去,谢扶清在屋子里研究新的药方,苏杳杳打算等雪停了之后就准备将药材拿出去,她忙活了一阵。
谢扶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片刻后望向他,她看不见谢扶清被白绫遮住的眼睛是如何的晦暗,只是听男人缓声道,“不用了,这场雪,会下很久。”
苏杳杳闻言,下意识看向窗棂处。
这个时候距离刚刚下雪已经过了有段时间了,飘落的雪花仍旧不减,宛如夏天飘落的柳絮。
如谢扶清所言,这场雪下了很久。
大雪覆盖了整座山,仿佛给这座山蒙上一层浅色的妆,苏杳杳试图拉开房门,拉开的瞬间,及小腿高的雪一下子被带了进来。
苏杳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拾了。
谢扶清听见动静侧过头,“何事?”
苏杳杳拍了拍裙摆上带着的雪片,摇头,“没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看到几个黑影往院子靠近。
苏杳杳扶着房门,很清楚地望到不远处几个身影由远及近。
什么情况?
苏杳杳小幅度地惊讶了一下。
人影扛着麻袋一样的东西,冒着风雪过来,他们走到院外,一把拽下遮住口鼻的布料,呼出的热气很快消散,脸上带着的失颜症印记明显。
苏杳杳小声道,“是阿拾村的人。”
谢扶清缓慢地抬头。
苏杳杳趟开雪堆,慢吞吞地走过去,几个壮汉喘出口粗气,他们带些东西从山下下来,着实麻烦了不少。
见到苏杳杳,眉头微皱,转而想要寻找谢扶清的身影,但又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还是耐心地和她打招呼,“苏姑娘。”
苏杳杳顿了顿,实在没弄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却不是李壮,而是其他村民。
“苏姑娘,我们过来给谢大夫送东西。”为首的汉子脸上的表情被冬日的风吹得有些扭曲,带着失颜症的痕迹看起来更为可怖。
“什么?”苏杳杳顿了顿。
那人招呼身后的几个人,手里的麻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大雪一来,什么东西都长不了了。”
“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给谢大夫送些自家宰的肉。”
苏杳杳明显愣住了。
谢扶清不知何时缓步走过来,身上的衣袍狐裘,几乎可以和雪色融为一体。
“出了何事?”
苏杳杳一顿,谢扶清不食荤腥,但村民说的也对,大雪一来,靠山吃山可能也摸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苏杳杳将事情大概说了。
村民拎着麻袋,手脚麻利地将袋口撑开给苏杳杳看,不知道是什么肉,大大小小地堆叠在一起。
苏杳杳只来得及看一眼,还没分辨出是什么,就听到谢扶清温声开口,“劳烦诸位了。”
为首的男人笑了笑,“还是多谢谢大夫。”
“谢大夫一定要养好身体,阿拾村的人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的。”
苏杳杳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没说什么,苏杳杳想
凑上前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谢扶清面色温和,并没有阻止。
村民见她凑了过来,笑了笑,“都是自家宰的。”
苏杳杳奇怪地眨了下眼,她之前去阿拾村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多余的牲畜。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村民拎着麻袋,解释了两句,“都是之前存着的,留给谢大夫。”
苏杳杳闻言,乖乖地退后。
村民转而问谢扶清,“谢大夫,这给你送哪?”
虽然谢扶清不食荤腥,但这事还真是推脱不掉。
风雪越来越大,男人一身白衣,就这么望了过来,明明是最是温和的人,却让他们不由得觉得可怖。
村民紧张地抓住麻袋。
谢扶清温声道,“放进地窖罢。”
村民明显松了一口气,觉得刚刚应该只是错觉,“诶,这就给送进去。”
那几个村民大大咧咧的进了院子。
苏杳杳将伞撑在谢扶清的头顶,挡住了些雪花,谢扶清缓声道,“回去罢。”
许是受了外面风寒的侵扰,谢扶清低低咳了几声,清瘦的肩膀在狐裘下轻轻颤抖。
他立在窗前,望向那群村民的方向,他们七手八脚地吆和着,动静有点大,一时间竟然盖过了风雪的声音。
狂风卷着雪花,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谢扶清望着他们的方向,神色有些漠然。
他们将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
谢扶清将新研究出来的药方交给他们,为首的那人垂眼看了看谢扶清,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苏杳杳不怎么会做饭,也不知道那么多肉该怎么处理。
小姑娘有些犹豫,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谢扶清道,“无事,便放在那罢。”
苏杳杳愣愣地点头,“不管了吗?”
谢扶清面色温和,平静道,“你怕鬼吗?”
苏杳杳胆子其实还挺大的,她摇头,片刻反应过来,点头,“怕。”
隔着一层白绫,苏杳杳看不到谢扶清的眼睛,只能见到那张精致的面上浮现点点笑意,足够清冷,也足够温和。
一如外面干净的一捧雪。
苏杳杳被他那个清浅的笑弄得浑身发毛。
苏杳杳迟疑地问道,“是有什么东西吗?”
谢扶清摇头,他面容清贵,无端让人本是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敬畏。
让苏杳杳一下子想起来了之前的那座山庙,还有层层叠叠的山雾。
因为下了雪,夜晚的院子里比平时亮了许多,凄冷的圆月当空悬挂,沉寂和冷然绞杀着一切生机。
苏杳杳没睡着,翻来覆去的,她辗转反侧,索性睁开眼睛。
倒不是不困。
只不过一闭眼,就望到坐落在浓雾之中的山庙,苏杳杳现在还对那里有阴影,属实是不想再梦到。
她侧头看向窗棂的位置,潦草糊上的窗户纸并不算多厚实,以至于外面透进来的冷光冲散了屋子里的黑。
苏杳杳睡不着,盯着窗棂发呆。
就这么一直睁眼到了白天。
外面的雪连下三日,院子里落了厚厚的雪,谢扶清是个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盲人,苏杳杳是个弱女子,所以有阿拾村的人过来帮他们清扫。
谢扶清的新药方被阿拾村的人接纳,隐隐压制住了扩散的失颜症,但毕竟治标不治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
阿拾村的人连连道谢,几乎将谢扶清奉若神明。
苏杳杳勉强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她帮忙分发药包,药庐里的药香再度弥开来。
她又看到芝秀了,小姑娘小小一只乖巧地给大人帮忙,苏杳杳对小孩子有天生的好感,偷偷给她塞了一块自己买的糖。
是她之前去镇上买的,用猪油和甘草熬成的。带着点油腻腻的甜,对于这个时候的阿拾村,可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
苏杳杳没吃惯,所幸是冬天,天气冷,可以放的久一些。
她把糖块给了芝秀,让她尝尝,要是喜欢可以把剩下的给她。
小姑娘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拿了之后,害羞地道,“谢谢姐姐。”
苏杳杳问,“好吃吗?”
芝秀乖巧地点头,“好吃,和之前吃过的一样。”
糖块就是在镇上买的,苏杳杳只当是阿拾村还没有被失颜症侵扰的时候的事情。
苏杳杳问,“是你阿娘给你买的吗?”
秀芝摇头,“是壮叔给我买的。”
她说的是李壮,苏杳杳眨了下眼,她总觉得李壮这个人有点吓人,没想到对小孩子还挺好的。
苏杳杳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去休息一会。
院子里有不少阿拾村的村民,严重的都在祠堂,一群人围着谢扶清,男人衣着严谨,肩头搭着一件厚重的狐裘。
苏杳杳只盯着看了一会,就移开目光自己忙去了。
药庐里。
谢扶清收回针带,遮眼的白绫没有戴,一双浅色凤眸如同蒙尘的宝石。
李壮身上失颜症也扩散得厉害,半个身子几乎枯萎扭曲明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身形消瘦,看不出一点之前的模样。
但李壮明显和其他村民不一样,男人面容被失颜□□蚀的扭曲,还是和谢扶清道谢,“多谢……谢大夫。”
谢扶清面色温和,缓声道,“不必拘礼。”
受了谢扶清新的药方,身上失颜症蔓延的情况明显好了不少,李壮闻言,摇头,“您是我们阿拾村的恩人。”
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望着谢扶清清瘦的身形不由得有些担心,“最近让谢大夫费心了。”
“这个病,还得多靠谢大夫。”
谢扶清闻言,只是声音和缓的陈述事实,“病症诡异,在下也未曾见过,根治依鄙人的能力实在不足。”
李壮混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沉,“谢大夫谦虚了。”
他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谢扶清的手腕,绷带缠绕的手腕骨藏在云袖之中,李壮沉默片刻,和谢扶清搭话。
“听闻谢大夫是虚陵人士。”
虚陵是云螭城所在的地方,和北境,南洲三分而立。
谢扶清眼眸敛动,声音清润,“是。”
李壮琢磨片刻,药庐里的药香仿佛是被蜘蛛铺陈出来的丝网,纠结缠绕,又因为天气冷,白雾一般笼罩在药庐里,慢慢向外面扩散开来。
雾气之中,不知是不是失颜症太过于严重,以至于让李壮恍惚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只能窥见那双浅色琉璃一般蒙尘的眼眸,仿佛和最阴郁的深渊的对视,不过片刻就能将人彻底拉去地狱。
雾气中,男人缓缓开口,“你想活着,对吗?”
李壮被控制一般,闻到了一股夹杂在药庐中那抹与众不同的清苦药香。
谢扶清温和一笑,“我会帮你的。”
苏杳杳开始觉得周围不对劲。
起先,是院子里阿拾村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大雪退后,院子外也都是阿拾村的人。
甚至到了晚上都没有完全离去。
苏杳杳脑子里瞬间冒出来一个想法,他们被困在这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下意识地望向谢扶清。
男人坐于桌前,屏息凝神,似乎在调理气息。
苏杳杳仔细地望了过去,注意到谢扶清身上没有伤口,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总不可能。
她打算实验一下。
苏杳杳合上窗户,将外面的窥视和打量。
隔天她给谢扶清加了一件衣服,将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遮住,连手腕都没露出来多少。
谢扶清一向温和,见状没有任何异意。
苏杳杳打算从院门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只见一个帮忙清扫院子的村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苏姑娘是要去哪?交给我们去做就行了。”
苏杳杳面色如常,“不过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
村民劝道,“山上的大雪还没有褪,路上不好走,万一伤了苏姑娘。”
苏杳杳心底一凉,顺着村民的话应了下来,转身回了院子。
她进了屋,趴在窗边望着他们,神色越发凝重。
坏了,早该想到的。
谢扶清也不知道预料到现在的情况没有,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姑娘思考了片刻,也不敢真的去问谢扶清,满脑袋问号。
她实在琢磨不透谢扶清,从里到外的琢磨不透。
小姑娘卸了口气,气馁地趴在窗户边,谢扶清一向不在乎这些,可苏杳杳不行,她怕自己任务完不成就直接卡在这。
院子里沉静了不少。
谢扶清是个温和没脾气的盲人,苏杳杳也是个柔弱的。
之前对阿拾村的人横眉竖眼,各种看不起惹了村民,现在的苏杳杳倒没了之前的脾气,让人对她改观不少。
村子里没有多少女人,那么大一个错落靠山吃山,硬生生地就这么生存下去。
之前因为失颜症的原因,倒没人惦记这个,现在被压制住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也就跟着起来了。
谢扶清收回巾帕,为病人号完脉。
苏杳杳跟在他身侧,将药箱里的东西妥帖放好。
小姑娘小脸嫩生生的,因为冬天,穿的有些厚重,但并不显得笨重,呼出的热气清浅,一双杏眼清凌凌的极为干净明亮。
阿拾村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有起了心思的人外心底琢磨,苏杳杳一直称呼谢扶清为公子,不过是个小丫鬟。
苏杳杳收好药箱,拎着出了药庐。
谢扶清转而望向那位病患,三指粗的白绫遮住那双眼睛,他薄唇微抿。
那人无知无觉,隐隐觉得这事情有些可能。
他刚想开口。
谢扶清一指抵在唇边,温声提醒道,“嘘,病人该休息了。”
男人周身气息温和,仿佛是没有任何危害的无害动物,然而无害最是可怕,
就如同沉静的河面下翻涌的暗流。
病患稍稍噤了声,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谢扶清面色如常,他起身,衣袍随着动作垂落,男人慢条斯理地踱步出去。
苏杳杳觉得这个事情要探一探谢扶清的口风,万一是他没发现呢。
她自从上次帮谢扶清画灵纸之后,就对这个事情格外感兴趣。小姑娘兴致盎然,谢扶清并不吝啬于教她。偶尔会给她看一些相关的书,让她仿着上面的图案绘制。
但毕竟苏杳杳没有正经修炼过,也不可能拿着灵纸天天挥霍,大多的时候就像是学绘画一般的临摹。
苏杳杳手下压着几张废了的纸张,试探性地开口,“公子要在这呆多久。”
她仿佛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一般。
谢扶清闻言,温声道,“不喜欢这里?”
苏杳杳犹豫片刻,试探性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又加了一句,“等失颜症稳定之后,公子要离开吗?”
谢扶清这次抬眸看着她,他眸色偏浅,并不是那种彻底的黑色,苏杳杳一直觉得像这种眼睛颜色看起来会格外温和,直到她遇到谢扶清,温和是温和,却仍旧让人捉摸不透。
苏杳杳觉得自己大抵是没本事猜出谢扶清的心思了。
她想的出神,没留意,一滴浓墨从笔端跌落,苏杳杳没有来得及反应,袖口直接蹭了上去,她连忙扬起手,还是没来得及,袖口上一道惹眼的黑。
完了。
小姑娘冒冒失失的,半晌叹了口气,好麻烦呀。
———
苏杳杳猜出了阿拾村的人的态度。
妄图找到突破点,放在地窖里的那袋由阿拾村的人送过来的肉被重新提了出来。
苏杳杳推阻道,“公子是不食荤腥的。”
村民试图说服苏杳杳,“这些都是专门为谢大夫准备的。”
他们这么一说,苏杳杳就更不乐意了,小姑娘难得硬气,“公子说了不食荤腥,不要找我的麻烦。”
和他们讲道理估计是不大行的。
苏杳杳把这话说出来,难得松了口气。
那人见状,到底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们院子都不允许出去,一点肉食,还不至于和他们置气。
苏杳杳这几天有些萎靡不振,连着画符都弄错了好几次。
她松开笔,选择暂时放弃。
谢扶清听到动静,并没有多言,将被苏杳杳弄乱的桌案摸索着整理好。
苏杳杳见状连忙抬眸,“我来。”
她接过谢扶清手里的东西,将纸张堆叠好。
也忍了几天,苏杳杳忍不住往桌案前凑了凑。
“公子,雪停之后,阿拾村的人似乎多了起来。”连晚上都会有人守在院子里。
苏杳杳实在是不敢多想。
谢扶清闻言,不过刚一抬头,属于小姑娘身上软乎乎的气息萦绕上来,仿佛最是温和无害的雾吞花。
男人敛眸。
桌案边放着清茶,水温正合适。
谢扶清低低咳了几声,他脖颈修长,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面冠如玉。
苏杳杳将茶杯推至谢扶清面前。
抿抿唇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画着法阵的形状。
动作悉悉索索的,极为无害。
谢扶清眸色微敛,他眼盲即不记得原来苏杳杳的模样,也看不到现在苏杳杳的样子。
一具身体,谢扶清却感觉到了有些不同。
面由魂,相由心,夺舍以后,被夺舍人的样貌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潜移默化,谢扶清指尖微顿。
书页的边缘划过他的指腹,割破了他的手指,并不算疼。
苏杳杳吓了一跳。
她见状,连忙起身,取了药粉过来,将伤口轻车熟路地处理好,苏杳杳这段时间以来学会了不少东西。
小姑娘手指软乎乎的,团在指尖,仿佛没有任何力气一般的软团子。
温热柔软,和谢扶清的完全不一样。
男人面色平静,眼睫轻颤,片刻后垂下眼睫,半遮住那双浅色的眼。
苏杳杳处理完之后很快抽手。
“好啦。”
沾着血的干净巾帕被她收了回去。
谢扶清突兀想起那个惦记苏杳杳的人,人的恶在心,显在眼,入道之后,闻禅大师带他见过的第一件是恶,第二件是欲。
贪欲,爱欲,情/欲……
只要在人世,便是摆脱不了这种欲念。
闻禅大师将这些比做蛇,冰冷,凉滑,就连杀戮的方式都格外不同,纠缠绞杀,直到可以吞入腹中。
谢扶清指尖冰凉,妄图窥探到这具灵魂之外的东西。
片刻后,他吐出一口浊气。
苏杳杳不明就以,谢扶清眸色未变,缓声道,“多谢。”
苏杳杳摇头,然后退回到位置上。
苏杳杳觉得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谢扶清不食荤腥,她也跟着什么东西都没吃,从镇子上买回来的东西一早就用完了。
苏杳杳借口去准备一些素食,那些人犹豫片刻,不肯让苏杳杳出去。
她自己出去也就算了,还要带着谢扶清一起。
失颜症下又去了几个村民,他们一时间有点不耐烦,片刻后,谢扶清温声开口,“只是片刻便回来。”
村民犹豫不决,谢扶清毕竟是给他们救命的大夫,总不好真的强迫人家。
但……
“谢大夫,您需要什么东西说便是了,我们可以代为去取。”
谢扶清道,“不用,你们还是要好好养病。”
现在并没有根治失颜症的药方,村民犹豫片刻,相较于苏杳杳还是比较信任谢扶清的。
“那谢大夫,您路上小心。”
谢扶清颌首,神色温和。
苏杳杳松了口气,转而望向谢扶清,她刚才只是随口胡诌,没什么底气。
谢扶清低头,白绫被清风吹动,附近的落雪化了不少,“出了何事。”
苏杳杳闻言,妄图从谢扶清脸上寻找到任何不同的情绪,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苏杳杳不由得卸了口气,“公子不想找出失颜症的病因吗?”
谢扶清闻言,没有任何质疑,只是缓声问,“如何?”
苏杳杳抿抿唇,她道,“公子我们上次经过的山庙,你说那里有妖邪的。”
谢扶清面色平静,淡声询问,“你觉得那里有病因?”
苏杳杳连忙点头,她只在那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很难不怀疑。
谢扶清薄唇微抿,他立在一片快要融化的冰雪附近,身上的狐裘遮住身体,墨发散落在身后。
谢扶清还是耐心地道,“好。”
但苏杳杳知道,他只是在顺应着她,山庙那边的妖邪谢扶清也见过,如果是造成失颜症的元凶,他一早就应该认出来了。
过了那么长的时间,重新谈论起那段经历仍旧让苏杳杳忍不住打哆嗦。
重梦是虚影。
第一重的时候,是苏杳杳仍旧惦记着任务,所以才会在梦境中颠倒和谢扶清的身份。
第二重她意识到不对劲,想要逃出去,梦境也随之变化。
按道理苏杳杳是逃不出来的,这种妖邪食人心魄,虽然弱小,却也是最麻烦的一种,难以逃脱。
苏杳杳摸不着头脑,将事情仔细给谢扶清说了一遍,但机智地抹去了梦境中的事情。
谢扶清似乎在望着她,见她没有谈及那段梦境,男人神色未变,也没有过多探究。
倒省了苏杳杳很多麻烦。
重梦大多会以同一个地方作为捕食的地方,像是蜘蛛一般精心编织自己的蛛网,等待着猎物的降临。
苏杳杳不知道阿拾村的人怎么会和这么个妖邪和平共处那么久,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苏杳杳思考片刻之后,就放弃了挣扎。
下雪之后,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苏杳杳跟在谢扶清身侧,因为出来的急,没有带盲杖,小姑娘谨慎地靠在谢扶清身侧,搀扶着他。
而眼下,还有一件事情等待着苏杳杳思考。
重梦不会盯上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苏杳杳在上次逃脱之后,这次重梦并不会选择她作为捕食对象。
而是依据内心搭构而成的幻境也是对于人极为隐晦的存在。
推己及人,苏杳杳也不想让谢扶清透过一层层幻境窥探自己。
思来想去,苏杳杳觉得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竟然都没有规划好什么事情。
她忍不住有些气馁,但就这么回去,下次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杳杳犹豫片刻,琢磨着能不能想到什么其他办法。
她想事情有些入神,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注意到身侧的谢扶清。
苏杳杳犹豫片刻,“要不,就去看看?”
谢扶清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纯白色的雾吞花枝叶颤抖,他指尖蹭过狐裘,斟酌片刻才开口,“无事,做你想做的。”
苏杳杳猛然抬眸。
苏杳杳试图掩耳盗铃,“我可以不看。”
谢扶清面色温和,声音和缓且清冷,就这么磨蹭过耳膜,“无碍。”
等上去之后,山庙明显又破落了不少,经过一场风雪,半边坍塌的山庙仿佛是被雪层埋住。
山庙内的神像仍旧端坐,像身皲裂了大半,一如阿拾村村民身上那可怖的痕迹。
苏杳杳将谢扶清扶上来。
山庙外的大树树皮被扒掉了一半,如同突兀被人毁尸灭迹一般。苏杳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上方在枝叶上系着的红色布条仍旧挂在上面,经过风吹雨打,半边褪了颜色。
苏杳杳镇定心神,扶着谢扶清重新踏入山庙中。
苏杳杳循着一处干净的地方,简单清理之后带着谢扶清坐下。
谢扶清抬眸看她,遮眼的白绫因为刚刚的行进有些往下耷拉,男人温声问,“可会念禅?”
苏杳杳闻言,茫然地摇头,唱歌的话倒是会,念禅不清楚。
谢扶清闻言取出红绳,将苏杳杳唤到身边来。
红绳又长又系,前中尾各有一个小巧的铃铛,苏杳杳见状乖巧地卷起袖口,露出手腕。
男人指尖冰凉,他手指修长,轻巧地在她腕上将红绳绕好,苏杳杳歪头看了看,有些不太放心地询问,“这样就行了吗?”
谢扶清薄唇微勾,“不会掉的。”
好吧,谢扶清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任何异意。
小姑娘摇了摇手腕,铃铛也跟着在晃却没有响。
哑的吗?
苏杳杳用手指拨了拨,同样没有动静。
谢扶清将另一端的红绳系在自己的手腕处,他取下白绫,被掩盖的凤眸清润温和。
苏杳杳问,“我该怎么做?”
谢扶清缓声交代道,“一直走,绳子没有扯到你就不要停。”
苏杳杳点了下头,指了指山庙外的那颗树,“是朝着那颗树的方向吗?”
谢扶清点头。
如果不是谢扶清现在修为尽废,对付只重梦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苏杳杳只在书中见过那位白衣翩然,一剑辟邪的白衣修士,现在的谢扶清和之前确实是有区别。
等谢扶清准备好。
苏杳杳朝着那颗树的方向走过去。
随着动作在地上的红绳被带起,苏杳杳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见到的身子并不算长,从山庙到大树那也还是有段距离的,就以刚刚苏杳杳看到的,并不足以到达这里。
但随着前进,红绳却并没有穷尽的样子。
苏杳杳用空着的手指摸了摸系在手腕上的红绳,继续往前走。
每每觉得快到了,但总是距离很远。
随着她的动作,红绳被拽起,上面的铃铛陡然响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让苏杳杳瞬间头皮发麻,一股子寒意顺着脊骨直爬天灵盖。
是之前苏杳杳第一次遇到妖邪时所没有的感受。
她没有回头,就算谢扶清没有交代,她也知道做这个引路是不能回头的。
雾气弥漫过来。
苏杳杳抬头望向远方,那次好像也是临近傍晚的时候,雾气浓厚仿佛是能让人窒息的蛛网。
但她又走了一会,甚至都有些不耐烦了,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
再次抬眸,是之前那颗仿佛永远走不到的大树。
红布条挂在上面,没有风,却像是被什么吹拂起来了一样。
与此同时,手腕处传来被拽到的感觉,苏杳杳脚步顿住,就这么停在这。
周遭仿佛是空的。
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苏杳杳自己的喘息声。
一下,又一下。
苏杳杳蓦然屏气,那声音仍然在喘,仿佛是患了重病的人,又仿佛是老妪,沉重,急促。
就在这时,苏杳杳又听到了一记铃声。
仿佛是谢扶清那边传来的。
浓雾弥漫在周围,苏杳杳知道,成功了。
小姑娘慢吞吞地呼出一口浊气,看向手腕处,已经没有了红绳的痕迹,苏杳杳下意识去摸,发现确实是没有的。
山庙和大树都不见了。
她转过身,看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府邸。
门匾上是四个字,“行云别院”。
是云螭城,这里也就是谢扶清的幻境了。
苏杳杳试探性地踏出一步,片刻后她顿住了,浓雾笼罩着她,她能往前的范围并不算大。
苏杳杳看着府邸上的牌匾,努力回想起所有有关于谢扶清的剧情。
谢扶清第一次出场也是在云螭城,但并不是在行云别院中。这里,是谢扶清小时候住的地方吗?
雾气往门边散了散,苏杳杳才得以推开大门。
说是别院,但其实更像是一座被废弃的荒院,很大,却又空无一人,架在池塘上的回廊,因为太久没有人打理,残荷败柳萧瑟凋零,混浊的池水中随着几条仅剩的鱼儿探出头,泛出不大的涟漪。
苏杳杳穿过回廊,也没有见到人影。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谢扶清的,但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她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
苏杳杳在想计划会不会失败了。
她转而望向身后的浓雾,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回去了。
但随着一声轻响。
苏杳杳下意识转身望了过去。
她想起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谢扶清尚未成名的少时。
过几天会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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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阿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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