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高级公寓的时候,姜楠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关于方田树大概的轮廓。
一个虽成绩优异,但没有朋友、独来独往的爱钢琴青年。
好吧,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毕竟五年来与她相处的方田树很难称得上是一个人。
她想她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了。
她环顾四周。已经早过了八点,街道上的路灯已经被点亮,昏黄的灯光撒在路面还没融化的雪堆上。时不时还有些下班的白领正在步履匆匆,将公文包揣在羽绒服下与她擦身而过。
没有任何那位不普通青年的踪影。
现在它既然没有跟上来,是不是就代表她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被踩成了冰沙状、打滑的泥泞,尽管很小心,但是还是容易将一坨冰泥水甩进靴子里。
姜楠揣着冬天的夜里每一个路上的行人都会有的心切往家里赶。
在路边的公交车站棚里等了五分钟后,顺利上车,找了一个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尝试了几次才成功将卡住的车窗打开一个小缝,寒风夹杂着零散的雪花吹到她的皮肤上。
她将下巴往围巾里面缩了缩,脖子别毛茸茸的触感包裹,很暖和,从室外的寒冷突然转移到室内的温暖,这一切都让她昏昏欲睡。
也许,她马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想到这里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变得雀跃了起来。
啊,想来,她之前追的偶像剧今天是不是该更新了?她一开始是因为喜欢里面饰演男一号的男演员才看的,结果后来有一阵子加班,忘记继续看了。
话说,她喜欢那名男一号因为他完全长得符合她的理想型。干净的微笑,明媚又有少年独有地灿烂,像是学生时代成绩很好的温柔学长。哦,对,那名男演员的确和高中时期鲁晓和她一同迷恋过的夏琴旭长得很像。
当年她们干过的蠢事不限于跑去他学吉他的教室外面偷窥、找他妈妈问星座、尝试拟出他的课程表好制造偶遇……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撩起了姜楠额头上的刘海。有点凉。
忽然间,这种冰冷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它。
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回头的一刹那瞳孔猛地一顿。
隔着一排座椅的前面,背对着她坐着一个身穿白衣T恤的黑发男子。
是它吗?
她像一个偏执狂一样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看见男子侧身将原本抱在手里的棉袄披道身上,拉好,准备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出现妄想症了。
姜楠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她就发现,她的思绪却在这条道路上收不回来了。
所以,它的遗愿已经完成了吗?
它是否已经成功进入后世了?
她是不是再也不用在夜晚见到它了?
从此以后,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有喜悦来临的时候,她却只感觉到了一种温凉的平静。
当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那个青年的它却莫名地再次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
她住的不过是一栋老的公寓楼,与徐穗林有着亮堂大堂的高级公寓不一样,这栋老旧的公寓楼甚至连电梯都没有。
楼梯间正在发出诡异的绿色灯光,时不时还闪烁几下。
鬼使神差的,她就这样静静地在楼梯口站了一会。
就连这么一间小公寓也已经是她付出了诸多努力才换来的小家,在大城市里唯一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小的天地。她抬脚,就这么一头扎进了黑暗的楼道里。
绿色灯光完了之后是红色灯光,在黑灯瞎火的楼梯道里如此交替。
很难说是红光恐怖还是绿光更恐怖。
但是她想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住在五楼,曾无数次爬上这些台阶,但是今晚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她实在是太疲惫了,以至于上几级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就在她爬到四楼的时候,一股难以控制的咳嗽冲动扼制住了她,她连忙撑着栏杆佝偻着腰开始猛烈咳嗽,就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她的气管和肺管里爬一样。
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姜楠已经没有经历去看电视剧了,简单洗漱过后一头栽进了柔软舒适的床和久违的深度睡眠里。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都睡得格外的好,虽然身体的疲惫并没有减少多少,但是至少早上起床之后头不会痛了。
工作依旧繁忙,常常加班到半夜,她感觉林老板简直就是她的第二个试图夺走她的睡眠的鬼。可是就算这样她也必须接受,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在这家公司好好干这么一个选择,不然她就连出租屋的钱也付不起了。
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她努力许久自己打拼出来的结果,不然此刻的她应该早早在老家被父母安排结婚生子,在那个世界不起眼的角落里度过一生了。她惧怕那样的可能性,就如同她同样惧怕那个永远漂浮着危机、鸡犬不宁的家。
事情大概发生在周一的下午三点左右。当时姜楠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往茶杯里丢枸杞。
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当然,她甚至不需思考就知道那代表什么了,但心理上想要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
那一刹那仿佛开的不是烧水壶里的水,而是她的脑子。
怎么又来!!?
“还有完没完?!”姜楠朝靠在台子旁的男子发出低声怒吼。
它无动于衷地望着她,依旧是一张没有情绪的脸。如果一个正常人的脸是一口投进石子就会溅出水花的井的话,那它的脸就是一口没有任何深度的井,不仅没有地方可以投入石子,甚至没有水!
见它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自己,姜楠头疼地说:“我不是已经帮你完成遗愿了吗?”
她差点就说出韩剧的经典台词了,叫它滚出自己的视线。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人家是鬼,自己是人,阴阳相隔,怎么可能敌得过。如果现在外面有人进来,估计也只会觉得她有病,对着空气说话。
“没有完成。”它开口了,声音失去了上次青年的嗓音,而是跟以前一样,黑影时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
“我还有遗愿,不止一个。”
姜楠瞬间如遭天打雷劈。
你怎么不早说!
这下她知道了,自己是彻彻底底地上了贼船了。都说最高级的误导就是只给予部分的正确信息。
“那你、你还有几个?”
“……”
姜楠叹了一口气。
就说吗,这么冷酷无情的一只鬼的遗愿怎么可能只是见一面自己的白月光。真够离谱的。
这一切可都真够离谱的!
“准备好了吗?”
准备个鬼准备。姜楠在心里暗骂。
就在这时,它忽然凑了过来,近到它周身的黑暗几乎要将她吞没。它凑得太近,已经跨过了姜楠的安全界限,以至于她浑身肌肉瞬间紧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时,它阴森森地开口了,声音如同黑夜雨林里黑色的叶子,“鬼,不需要准备。”
明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但是如同寒意钻进了耳朵,敲打着她的耳膜一般,姜楠瞬间从头凉到脚,五雷轰顶!
它怎么知——
姜楠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情绪,便被纯纯的黑暗吞没,手里的枸杞掉落在了地上,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如此浓郁的黑暗淹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尽管这里依旧让她透不过气。她感觉到一阵阵胸闷,像是有一双石头做的大手在狠狠的挤压她的胸腔让她无法呼吸。
当正常世界的画面闯入视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所以这一次是什么?”她虽然心里抱怨,但是同时妥协的也很快。与其说是接受了它没有去后世的事实,倒不如说是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在完成它接下来的遗愿。
呵,早死早超生。为什么现在这句话想起来这么的可笑。这可不就是她希望它现在赶紧实施的事吗?
她听见它冷哼了一下,“所以早死也不一定能早超生啊。”
她愤怒地转过头,“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它没有回答她。
所以从一开始它就知道她所有的所思所想。想起来,原来她的思想从一开始就连一点**也没有,真够令人生气的。
包括当她提出愿意帮它完成遗愿的时候,还有后来在见徐穗林的时候……
从始至终,它都掌握着她所有的思绪。
姜楠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和脸颊,她现在必须将注意力转移到什么别的上面去,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很快脑子里就只会有咒骂它的想法了。可是转而一想,那又怎么样呢?鬼也要遵守它定下的合约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相当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它的呢?
于是她就这么愤怒地盯着它,脑海中有千百条恶言飘过。
它看着姜楠好一会,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姜楠这才往周遭看去。
这里是一条人流量不算多的小街道,现在刚好下午一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周围有零散的上班族从不远处的公司走到附近的餐馆吃饭。
“所以这次是要我干嘛?”姜楠看着周围路过的人们,头也不回地说。
空气中是拉面和味增汤的味道,似乎是有一家日料店。
“那家日料馆,”它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写着日文的‘欢迎’的店牌,“进去坐到里面吧台的右数第四个位置,点一份豚骨拉面,不要葱不要鸡蛋。”
姜楠觉得莫名其妙,“就这样?”
“吃完面后不要喝汤,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你就说太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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