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个名字

迟奚倒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黎今的表情很有意思,并且他自己离开导航是完全不认路的,手机又快没电了,所以让黎今来送他。

“你坐过地铁吗?”

“坐过一次上京的地铁,早上九点多,体验感非常糟糕。”

“你……”黎今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送你吧,正好我也去金滩。”

“这么巧吗,”迟奚说,“太好了。”他看了黎今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拉着黎今往地铁口走,走了一会回头问:“走哪个地铁口?”

这个人。

“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迟奚的语气很轻,“找小闻有点事情,不过明显小闻不太想和我说话,所以。”

他身上还披着闻檀的外套。

“你们有钱人真的好奇怪。”黎今轻轻嘟嚷一句,“如果我现在问你问题,你还会回答我吗?”

迟奚想了想,“有机会再回答。”他跟着小黎地铁检票过了闸机,大中午的人不是很多,队都不用排,进去很容易坐上座,他俩挨着。

迟奚坐了没一会儿就困得直点头。

“头往那边去,睡着了可千万别靠着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嘁了一声。

迟奚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闻言只是笑了一下,眯着眼睛,“可那样我头会磕在窗户上,对脖子也不好,很痛的。”

“是吗。”

黎今估计刚刚那个“嘁”了一声的女生要骂他人渣了。

果然,下一秒听见一个女生声音小小地说:“什么人呀。”

“不过,”黎今说,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泛热,“如果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那就可以。”

“?”

“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我要知道你的名字。”黎今说完感觉周围又寂静了一些,周围的人看似都在安静地玩手机,其实眼睛都悄悄地斜过来。

他重复了一遍:“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而且你刚刚告诉过我,可以问你问题。”

黎今又听见那个女生的声音,“啊,连名字都不知道么!”

怎么办,这好蠢。黎今用力抿着唇,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拿这个机会问一些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不好吗?可黎今目前不知道什么信息会比这个人的名字更重要。

完蛋了,怎么会这样啊。按照自己的生存法则,产生好奇、产生想法、产生探索的**就是步入陷阱的第一步。

而面前这个人呢?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眼睛也是,他的睫毛好像也是弯弯的翘起来,他的眼睛像装在橡木碗里蜂蜜一样,在灯光下是流淌的金色。

完蛋了,这个人看起来很坏,很会骗人。

“啊,竟然忘记告诉你了吗?”迟奚笑的时候脸上有个很浅的笑涡,眼睛好亮,比钻石要更亮一点,“我记性不太好。”

“天,”那个女生小声说,“可恶啊,好想替别人原谅他,这是正常的吗?”

他歪了下头,向自己的身后望过去并且轻轻眨了一下眼,黎今猜应该是对那个女生,嗯,肯定是。

“拜托,请……”这个人做了一个静音的动作,“他应该会害羞。”

喂。

他又重新看向自己,目光很……黎今形容不上来。

“我叫迟奚。”迟奚这样说。

黎今把头别到一边,他又把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

“嗯?”迟奚忽然把头凑到他的脸旁边,把他吓了一跳。

黎今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刚把名字念出来了。

“没什么,我,我就试试你是不是在骗我,好在你没有。”黎今说,故作镇定,“你快睡吧,换乘的时候我叫你。”

刚才的女生现在变的格外,格外的安静,她应该带上了耳机正在听歌或者看视频什么的。

这个姑娘刚刚欣赏了一场现实偶像剧,大概没办法平复心潮,她点开了一些有关爱情的歌曲或视频。

但她的耳机漏音,被黎今听见,“……她有点奇怪的美丽,名字像伤疤刻我心底,这是喜欢还是伪装的假意……”

黎今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样,他吓了一跳,眼神乱瞟了一会儿,假装自己很忙。他自以为不经意地瞥了迟奚一眼,只是那么一眼。

他要看看这个人什么反应。

迟奚已经睡着了。

迟奚首先开始感觉冷。

卷着白色冰粒的风像刀一样擦过他的唇,吻过他的脸,原来冷也像一种痛觉。

他好像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嘴里哈出来的气都没办法凝成小液滴,显然他口腔里的温度和外界的温度已经趋同。冷风割在脸上也不觉得痛,只觉得一阵又一阵发麻。身体也没有那种冷到血液也冻住的僵直,反而有一阵温暖从心口里荡漾出来,像死神轻轻吻在侧脸。

这是活不长了。

但他还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赤着脚,身上就穿着很单薄的亚麻衬衫和深色西装裤,一步一步都陷在温柔又冰冷的雪窝中。

第一个墓碑出现了。铁灰色的石头砌成一个小圈,矮矮的圈在碑的前方。墓碑上只写了一串数字,大约是死亡的年份,也被风磨蚀殆尽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孤独感萦绕的地方,被世界遗忘的埋骨之地。除了苍白就是死亡。一种宁静蔓延着。

他打了一下滑,然后摔在雪窝里。柔软的雪纠缠着他的肢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爬起来又被绊倒。鼻间突然一股温热,他一摸,摸了一手的鼻血。他仰头,头顶是一个人的墓碑。

奇异的是,他在这堆雪中安静了下来,仿佛已经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也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这个墓碑比其他的墓碑规整很多,有庄严的大理石刻和青铜天使塑像,塑像被风磨蚀得看不清面目,只剩动作仍然清晰,她在为墓主人献一只花环。

而大理石碑上只有一串名字,极端正的方块字。

陈庭雪。

风大了一点,把地上的雪粒卷起来,视野里突兀地出现一抹更温吞的白色。是被雪埋住的一捧白玫瑰,非常新鲜。

这也许是一种命运。

迟奚在痛苦中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埋着的人是陈庭雪,活着的人又是谁呢。

而且……系统这个bug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黎今望向他,“你才睡了不到十分钟怎么就醒了。”然后发现迟奚血色尽失的脸,“你没事吧?”

车厢里现在只余下他们两个,黎今的余音在厢体久久不散。

迟奚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好像说谎话遭报应了,我其实叫陈庭雪。”

“我有三个名字,”迟奚说,“陈庭雪,迟奚,还有哥哥取的小名。”

他身份证户口本上是陈庭雪,护照上是迟奚,陈是他的母姓。舅舅膝下人丁凋敝,这一辈只养活了他这么一个孩子,所以陈女士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定好了,要他姓陈。迟家倒没有说什么,他们的父辈撒手人寰,这一辈只在经商上显出天分,迟家在军政界的势力大不如前,得仰仗陈氏的鼻息。迟家没说什么,但心里的想法也会时不时带出来,小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一边叫一边怪笑。后来他舅舅越走越高,谁见了他也不敢笑了。

迟奚这个名字是后来取的,奚者,奴也。贱名逆命,以晦日月。他小时候很容易生病,经年累月不见好,又容易倒霉,路边好好走着都能遇见凶杀抢劫车祸案。

觉慧法师说,迟奚命里多舛逆,要时刻防着上天把他偷走,所以取名要取贱,为了避世,还要留在寺里吐纳修行,每日跪在佛前抄经从天明至月坠以此消业。

那时迟奚牵着他家大人的手,闻言手使劲捏了一下,大人却脸色不变,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很冷漠地应了一声,“好。”

大人带着秘书走了,寺里多了五座金身佛和一个他。他被改了名字留在寺里避世。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

他栖居在人世的名字被修改了,肉身也被遗弃在荒凉的古刹中。他尚未意识到这也是一个谎言的时候,便预先察觉了命运的狰狞。

后来他遇见顾越陵,顾越陵叫他小奚,他只摇头,眼泪含在眼眶里,将坠未坠。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吗?”

后来的事都不记得,只记得顾越陵艳丽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十分年轻的顾越陵拿着手帕给他擦掉眼泪,“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呢?”

“要、很好的幸福的。”他含着眼泪,在并不知道幸福的定义时刻却已经描摹出了悲哀的样子,幸福,应该就是奚字的相反。

顾越陵张了张口,没说自己也什么头绪。顾越陵也不知道幸福的样子,异母的兄长仇视他,继母刁难他,亲生的父亲对他不尴不尬,避之不及,母亲早就改嫁,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你叫小乖好不好。”顾越陵终于说,“我妈妈还很爱我的时候,总是抱着我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唱歌,记忆里阳光也很好,风也很好,她那时就这样叫我。这应该算是幸福。”

这是顾越陵送给迟奚的第一个礼物。

迟奚=五分之一个大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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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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