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暮时,不见落照,流云沉沉压下来,劲风飒飒娑娑,吹得窗栏抖瑟颤动,大有暴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沸反盈天,朝臣们的争执架势分毫不输外面阵阵狂风。
这也难怪,万人之上的宝座不久便要由女人继承了,古往今来,未有先例,为了不让异姓称帝,为了不让女人坐拥天下,少不得要扯出礼义教条,搬出列祖列宗,以此阻止皇位易主。
这时反对新帝的朝臣心里不由悲痛忆前主——若非圣人英年早逝,事情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站在殿前的琳斐,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里面的大臣吵了快一个时辰,她实在听腻烦了,翘首以盼,等着她的主人到来。
一眼望去,竟真见褚又桢出现,琳斐忙迎上去,“娘子你总算来了。”
惩治那群迂腐旧臣的救星总算来了,她一行随褚又桢入内,一行高声道:“敬瑄王姬驾到!”
为首的右仆射陆仲廉不满地觑看两人,“什么敬瑄王姬,未册封就敢自称王姬,简直胆大包天,老祖宗的规矩都能忘得干干净净。”
斥责的不仅是褚又桢,也是坐在上首的褚棠竹。
他眼睛直□□光,冷嘲热讽间,不忘瞄一下褚又桢手里的圣旨。
他一双眼睛紧盯褚又桢,凶光闪闪。此女诡计多端,今日不知又耍什么花样,他要警惕起来。
支持姐姐登基的大臣在左首。
褚又桢往那一站,先朝姐姐眨了眨眼,而后展开圣旨,朝臣齐齐跪地,正式宣读前,她问陆仲廉:
“陆仆射,你说女人登基不合古制,我姐姐当年出征北伐时,你怎么不说她不合古制?”
陆仲廉愀然说道:“彼时圣人授意皇后出征北伐,圣意所至,通于神明,我等臣子自然无阻挠之理。”
褚又桢绽开一个笑容,道:“不错。我手上拿着的正是圣人的遗旨,我等臣子应当谨遵圣意,是不是?”
圣人何时留下过遗旨,陆仲廉疑惑地看着褚又桢,硬着头皮说:“当然。”
他好奇,这遗旨到底写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得意。
褚又桢终于不卖关子,在众人殷切注视之下宣读圣旨:“皇后褚氏,贤良方正,天资神武,平定四方,远近肃清,朕高居无为,薄德匪躬,今传位于皇后褚氏,命吏部尚书、许国公褚隐成授玉玺于褚氏,以四海无虞,人心方泰。”
“这不可能是真的!”陆仲廉第一个跳脚,他身后的官员紧随其后,发出嗡嗡质疑声。
“不信自己看。”褚又桢把圣旨随手扔至他脚边。
陆仲廉拿过来一看,两眼一黑,险些昏厥——上面真是圣人的真迹!
持反对意见的官员纷纷簇到他身边一探究竟,看真切后,各人脸色登时灰败。
今日一仗,他们算是彻底输了。
褚又桢问侧首的礼部尚书:“登基大典的事宜安排妥当了么?”
礼部尚书恭敬回道:“诸事都已准备好,后日便可迎新帝登基。”
余下的事情自不必她再劳神处置,褚又桢径自上前去携姐姐的手,挽着她穿过人群,登上辇车。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飘洒着,姐妹俩坐在车内,周遭雨声罩住她们清亮的欢笑声。
有皇帝遗旨在手,旁人再也不能质疑姐姐半分,后日姐姐就能冠冕加身,名正言顺成为我朝第一女帝。
褚又桢喜悦不胜,道:“姐姐你方才看到了吗?陆仆射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灰,他肯定想不到姐夫……”
意识到不该在姐姐面前提起那负心汉,遂怯怯道:“幸亏我逼他写那份圣旨,不然皇位怎会轻易拱手让给我们。”
人既死,何必计较生前的许多仇怨。
褚棠竹看开这一点,不避讳谈他,“我替他征战多年,他临死前理当回报我一份谢礼。即便没有这份圣旨,我也要登上太极殿的御座。”
姐姐终于不再留恋他了,褚又桢感慨万千,曾经的一对璧人,谁能想到最后会落得如此结局。
若不是他不顾夫妻情面,有意废后,她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弑君篡位。
尽管登基在即,仍有许多人虎视眈眈,褚又桢掏出一封信笺给姐姐看。
“陆仆射一心拥护谢家人,我们恐怕要继续和他对付一阵。昨日他传信给齐王,字字句句都在劝说齐王回长安登基,我把原件留着,命人仿他字迹送了封新的出去,我倒好奇齐王有没有这个胆量夺位。”
齐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据守江南一带,颇有根基,陆仲廉求助他稳固江山,褚棠竹不觉意外。
她道:“齐王早就不管庶务,不一定想进这趟浑水,我只担心他的儿子谢豫恩,实权都在他的手上,多半有心为自己争一争,日后是个大隐患。”
姐姐膝下无子,帝位不稳的情况下容易遭人诟病,这时绝不容旁人趁虚而入。
褚又桢如临大敌,顿时肃然:“他有权,我们就削他权,只不过我们不能随意处置,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降他职位……不如我亲自去扬州,好好敲打他一番,姐姐觉得如何?”
这丫头眼睛一转溜,便是灵机一动。
褚棠竹不置可否,调侃道:“真要去扬州的话,你府里面那一大群人怎么办,你带不带他们去?最近萧玉初新官上任,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估摸着抽不开身陪你去扬州。”
妹妹府里的面首她个个都认识,尤其了解萧玉初,他英俊文秀,身段颀长,雅有学识,当她的妹夫再合适不过。
两人平日连进出皇城都要成双成对,此去扬州,不知要分别多久,她唯恐妹妹为自己的事情奔波,拆散这对佳偶。
褚又桢淡淡笑道:“我怎么能强行决定他的去留,去或不去,随他心意,我只管为姐姐分忧,不管其他。”
说是如此,到底心里还是在期许着什么。
夜里床帐落下,萧玉初亲吻她的樱唇,她不似往常那般勾住他的脖子,心不在焉的。
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肯直说。
他的吻游离至耳际:“是不是今日陆仲廉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她依旧倔强。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见她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藏着不明的惆怅,心里骤然疼了那么一下。
他不再追问,揽住她的软腰,低头寻她的唇。
起初她只轻轻回应他的吻,蜻蜓点水,玉叶坠秋露,后来在他耳边细细喘息着,唇舌交缠,回他一个甜津津的吻。
他知道怎么取悦她,唇瓣蜿蜒而下,辗转曼妙曲线,直抵溶溶春潭。
听到她嘤咛一声,他喉结滚动,愈发专注,继续沉沦。
最后她终是耐不住,将身子一拧,躲开他的亲吻,投入他的怀抱,鸳鸯交颈,情浓意洽。
“现在能和我说了吗?为什么不开心?”她刚从净室回来,身上清香沁人,他从背后环抱她,高挺的鼻梁嵌入她的颈窝。
她不为所动,许久才淡淡道:“我要去扬州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转过她的脸,道:“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或许等姐姐登基后就去。”说这话时,她嘴角不自觉耸拉下来。
你愿意陪我去吗?这句话她问不出口。
权位和她,孰轻孰重,她心里清楚,他会选权位。
他没有故作轻松,失落道:“衙署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不能陪你去。”
她不语,脸颊在他手臂蹭了蹭,阖上眼。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而自己却无可奈何,萧玉初轻吻她的额头,转过话头:
“陆仲廉今日这么嚣张,我们就该降他的职,杀鸡儆猴,堵住悠悠众口。”
“姐姐说他博学有才干,就是脑子一根筋,不该为这点小事埋没他。”
她鼻音沉沉,声音沙哑,这一声里好像透着几分委屈。
萧玉初紧紧抱住她,思想着去扬州的事终是不能避而不谈,遂道:“此番去扬州,要不要带上府里的其他人?”
“你别抱我那么紧,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小声抱怨。
他依言松开。她道:“当然要带上他们,把他们留在这,不知褚隐成会不会趁我不在把他们赶走,扬州与长安相比,别有风味,我想他们定然会喜欢那里。”
“你为他们考虑这么多,怎么不考虑我?你难道就任由你父亲欺负我?”
她展开俏丽的眉眼,喃喃道:“我才不信你的话,你好歹是个右丞,谁能随便欺负你。”
他幽幽道:“我官位比你父亲小,他就能欺负。”
他这是非要惹她怜爱,她不搭腔,只道:“有事找我姐姐,跟我说可没用。”
他在她唇上一啄,败下阵来,“多久才能回来?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我只怕半年都见不到你。”
她懒懒发问,似随口一说,“不舍得我?”
他沉吟道:“你呢,你舍得我吗?”
她重重捶他胸膛,转过身去,冷冷道:“我困了,早些安歇吧。”
他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为她盖好衾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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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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